正文_第003章 師傅之死

趙老爺起初不明白這話的含義,但是很快,他就知道楚輕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斧子,鋸子,鑿子……聽著楚輕接連報出需要的工具,趙老爺的臉色越來越白。

剛剛親眼看著楚輕剖腹取子的場麵,此刻他完全不敢再看房裏的情形。他轉身下了台階,站在院子裏,耳聽得西廂房裏時不時傳出來的鑿鋸聲,完全不敢想象房間裏的情形。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楚輕終於走了出來。

趙老爺循聲望去,那幾個吊在樹上的女子更是抬起頭來,乞盼哀憐地望著楚輕,似乎在等待著最後的判決。

楚輕隻看著趙老爺,神情淡漠如水。

“死者,女,身長五尺二寸,年約二十二到二十五歲,已有身孕九個月,死亡時間昨夜亥中至醜初之間。身著白綢竹葉立領中衣,頭戴翡翠蘭花簪一支。身體豐纖合度,肌膚白皙,左臂中關穴外側有豆粒大小紅痣一枚。頭發濃密光澤,牙齒齊全,周身無明顯外傷,口鼻間未見異狀,腸胃、血液均未發現中毒跡象,未發現內髒器質性病變,排除窒息、中毒及病死的可能……”

一連串的專業術語,讓房裏的人都聽得有些一頭霧水,但是最後一句話,大家倒是聽明白了。

幾個跪在地上的侍妾頓時鬆了口氣,一個身著粉綠色衣衫的女子帶頭哭了起來:“老爺,您聽見了嗎?真的不是我們下的毒……”

趙老爺似乎沒聽見她們委屈的哭聲,他猩紅的眼睛緊緊盯著窗邊炕上那個小小的繈褓,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轉青,半晌才控製住自己的聲音,沉聲問道:“那她是怎麽死的?”

楚輕頓了頓,繼續說道:“死者心髒上布滿紅玫瑰色的血斑,心肌纖維有撕裂傷,心室內外均有大量出血跡象,這是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心肌撕裂?大量出血?

趙老爺緩緩轉向楚輕,目光中帶著掩不住的震驚:“你是說,有人打的她受了內傷?”

到底是做過官的人,理解能力還是不錯的,但是他的猜測仍然與事實大相徑庭。

好在這種情況楚輕早已習慣了,她耐著性子,盡可能詳細地解釋道:“人在某種特定情況下,腎上腺會突然釋放出大量的兒茶酚胺,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壓升高,心肌代謝的耗氧量急劇增加。過快的血液循環如洪水一般衝擊心髒,使心肌纖維撕裂,心髒出血,導致心跳驟停,致人死亡。”

看著一屋子滿臉都是鴨子聽雷表情的眾人,楚輕深吸了一口氣。

“簡而言之,她是受驚嚇而死的。”

驚嚇!是什麽樣的驚嚇,竟然會把一個人活活嚇死?!

得到這個結論,趙老爺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目光中漸漸凝聚出熊熊的怒火。

“梅娘怎麽會被嚇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麵對暴怒的趙老爺,所有的人頓時噤若寒蟬。而在趙老爺怒視的目光籠罩下的楚輕,卻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將手中那塊沾滿血的布

丟在地上,她淡淡地說道:“我隻負責殮屍,要查出凶手,你應該去尋捕快。”

直到正午時分,楚輕才走出了趙府。

小滿在外麵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她出來頓時眼前一亮,剛要朝她撲過來,看清她滿身的血跡立馬硬生生停下腳步。

“都弄完了?”雖然不敢靠近,卻不耽誤她連珠炮般地提問,“府裏的人沒難為你吧?你忙了半天累不累?對了對了,趙老爺給了你多少賞錢?”

看著他雀躍不已的樣子,楚輕皺了皺眉,停下了腳步:“小滿,下回像這種事情你可記住別把我拉下水了。”

楚輕想起趙老爺心裏還打了個顫。想想剛才趙老爺講的梅姨娘經常被院裏小妾毒害時,表情及語氣都很反常,總讓人感覺到梅姨娘並非他的女人般。

“嘿,楚輕,做人可不能這樣子!”小滿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滿臉期待地望著她,“趙府可是大戶人家,像這種活,就算沒有一兩銀子,也有八百個錢,以你和張師傅在縣衙裏當兩年差也賺不了那麽多錢。”

看到小滿那副財迷兮兮的樣子,楚輕斜斜地乜了他一眼,從袖袋裏拿出一包沉沉的東西往小滿懷裏一塞,小滿急切地打開小包。

“五、五十兩銀子!?”小滿的眼睛頓時瞪得老大,腳下一個趔蹌,差點兒摔倒,冷靜了好一會,才一臉的不可置信地叫道,“太好啦,我就知道這是個肥差!”

他高興地忘乎所以,竟然一把拉住了楚輕的手:“有了這五十兩銀子,發達了,根本不需要修揖房子,直接在鎮子裏都能買到一個房子了!”

像他們這種村子裏長大的孩子,哪裏見過這麽大一筆錢?

驗出了梅姨娘的真正死因,趙老爺拿出五十兩銀子賞她,楚輕怎麽都覺得這是趙老爺給她的封口費。

看到小滿激動的樣子,楚輕的心卻是沉沉的,內心總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這麽多的銀子,你……你想好要怎麽花了嗎?”

“沒想好。”楚輕越過小滿道,“這些錢你愛拿拿去!”

*

這日便是師傅回來的日子,一大早,楚輕就早早起來,把院子內外收拾得幹幹淨淨,順便把雞窩裏的幾枚蛋撿了出來,放到廚房的灶台上準備留作晚飯。

平日裏這些雞蛋都是留著換錢的,師傅一個也舍不得吃,就算偶爾留下幾個,也都讓給了楚輕吃。

眼看著日頭西落,楚蓮卻始終沒回來。

楚輕在院門口翹首盼了好久,直到絢麗的晚霞布滿了天空,才看見村頭路口那邊出現一個人影。

她心頭一喜,待看清那人的身形卻又不免有些失落,那人頭戴青帽,身材瘦長,明顯是個年輕男子。

那人在村頭停下腳步,跟正在收茶水攤子的田婆子說了幾句話,楚輕隻看見田婆子向她家的方向指了指,那人便朝她走了過來。

天色已暗,待那人走近,楚輕才看清那是個青衣小廝,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模樣。

這小廝徑直走到楚輕麵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冰冰地說道:“你就是跛子張的徒弟?”

聽到這句話,楚輕的心頭不知為什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雲。

她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很明顯,這個人是來找她的。

“是。”她簡短地回答了一句,忍不住追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我師傅呢?”

小廝的話宛如一道霹靂,瞬間炸響在楚輕的耳邊。

“你師傅客死龍門鎮,你趕緊跟我去收屍吧。”

客死?收屍?

楚輕隻覺得眼前一黑,暮色籠罩的大地仿佛一下子翻轉了過來,她需要緊緊攥住門框,才能夠支撐自己不倒下去。

“你、你說什麽?”她無法重複那個字,隻是從牙縫裏艱難地迸出這句話。

她多麽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多麽希望這一切隻是自己的噩夢,可是即使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朽壞的木框,痛得心頭發緊,青衣小廝那不耐煩的嘴臉卻還是不肯從她的麵前消失,口中說出的每個刻薄的字都像是一把利劍,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身體。

“跛子張死了!”小廝抬眼看了看天色,越發地沒了耐心,“別磨蹭了,天都黑了,趕緊跟我走!”

夕陽最後一點餘光從天邊沉了下去,整個古橋村籠罩在陰沉沉的夜色中,不知哪裏吹來一陣清冷冷的夜風,吹得楚輕渾身冰涼。

再開口,仿佛連聲音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怎麽可能?我師傅好端端的怎麽會死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黑暗中陡然響起少女的聲音,因為驟聞噩耗而微微有些變調,小廝不禁嚇了一跳。

待他回過神來,不耐的語氣中已帶上了濃濃的鄙夷。

“你叫喚什麽?跛子張去貴人家驗屍,一時貪財偷了貴人家的東西畏罪逃跑,結果掉進井裏,若不是貴人寬宏大量,不予追究,連你的小命也保不住!你還有臉在這兒叫?是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師傅是個賊?”

小廝的聲音一聲兒比一聲兒高,句句理直氣壯,仿佛這樣就能壓過楚輕的質問。

此時的楚輕無暇顧及鄰居會不會聽到,隻是被小廝的話氣得悲憤交加,一股熱氣直往上湧。

師傅偷了東西?這怎麽可能!

沒錯,他們是出身賤籍,是窮苦人家是賤民,可是師傅一直教她做人要清清白白,即使是窮也要有骨氣,他怎麽可能會去偷東西!?

“不可能!你們是汙蔑!我要去——”楚輕剛說到這裏,陡然想起了什麽,瞬間咬緊了牙。

師傅這次是受鄰縣縣衙召去協助破案的,難道她還能去縣衙喊冤嗎?就憑她一個小小的賤民,怎麽可能鬥得過一縣的父母官?

原以為自己早已適應古代生活的楚輕,七年來第一次如此痛恨這個不平等的封建製度。

看到她咬緊嘴唇微微顫抖的模樣,小廝麵露不屑:“怎麽著?你還想找茬生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是不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