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八章

接到孟南柯的電話時,明月光正被采編部的人集體圍觀。他們大概很是感歎,如明月光這般出個差都能受傷的倒黴人,也真是少見了。

以為隻是照常的工作事務,明月光腳步輕快的往總編室走,路過攝影部時,還特地往裏看了看,見吳允之正坐在電腦前修片子,一如往常平靜認真,她舒了口氣,心情大好。

總編室裏有客人,那人背對著她,正和孟南柯相對而坐。

明月光剛要退出去,卻見那人轉過身來,神色莫名地看著她,最終露出淺淺的笑容,還算溫和的對她說:“又見麵了,明月光。”

竟然是季樺萱!

明月光一個趔趄,又趕緊調整自己的狀態,還算得體的快走了兩步,不知道該怎麽和她打招呼,忽地鞠了一躬,“姐姐好!”

對於明月光,倒說不上討厭。但心中的隔閡不是短時間能消失的,特別是當年明月光甩了季燁岑的事情,季樺萱一直耿耿於懷。

明月光這不拘一格的問候方式,足足讓季樺萱愣了好幾秒。她沒想到,這個明月光竟然出乎意料的直接幹脆,出乎意料的合她的胃口。

更讓她吃驚的是,當她向明月光說出自己的請求時,明月光的反應。

“抱歉,雖然你是季燁岑的姐姐,但這件事,恕我無能為力。”

季樺萱艱難地咽下口中的咖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不幫我?”

明月光毫不遲疑地點頭,“這是你們之間的矛盾,我一個旁觀者,實在不好插手。”

季樺萱冷笑,“你是真的不想幫我,還是怕破壞自己在阿岑心中的形象?”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她們從未有過深交,一般人被這樣質問,恐怕是要當場哭出來。

可季樺萱明顯低估了明月光的臉皮厚度,她竟然麵不改色地喝了口果汁,直到季樺萱等得不耐煩了才緩緩開口。

“我在季燁岑心中根本毫無形象可言。我騙過他,拋棄過他,無視過他,要說這世上季燁岑最討厭的人,真是非我莫屬。”明月光平淡地說著,仿佛講的是別人的事。

季樺萱不語,她想起了那時候的季燁岑,整天魂不守舍、期期艾艾,雖然臉上笑著,可眼中卻一點笑意全無,說是行屍走肉都不為過;明月光說的不錯,她對季燁岑的傷害無人能比。

明月光看季樺萱神色緩和,便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

“我原本以為,這輩子我都會欠著他,懷著悔恨度過餘生,畢竟我對他做的錯事太多了。”

“可他還是原諒了你……”

明月光笑了,但眼眶微紅,眼中有淚光,“對,他太善良,太長情,從都做不來狠心的事。連我都能得到原諒,你是他的手足,他最惦念的姐姐,又有什麽不能呢。”

真如她所說那樣嗎?季樺萱想信她,但心中畏懼,她怕明月光的話不過空頭支票,到最後還是無地自處。

明月光太了

解季樺萱的感受,她很長時間不敢向季燁岑坦白,怕的就是說出了口,便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但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不真的試試,永遠不知道他有多好,好到她想執手一生。

“他會原諒你,但未必原諒我,我……”

“去道歉,去乞求原諒,去愛他,像從前一樣給他關心,讓他快樂……如果所有的事都做了,他還是無法釋懷,到時候再說放棄,至少努力過才不會後悔,不是嗎?”

季樺萱隱忍著,她握住咖啡杯又鬆開,如此反複數次才不確定地問出口:“他會接受嗎?”

“會,他肯定會接受。”明月光有些激動,她恨不得替季燁岑打包票,那樣……就多一個人愛他,多一個人關心他,他也不至於那麽孤單。

愛情並不能填補一切情感的空缺,親情友情同樣重要,甚至有時候會成為愈合的良藥。

“那你呢,有道歉過,乞求過原諒嗎?還是你隻是說說,並沒有做過。我該怎麽相信你。”季樺萱突然傾身向前,她太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複,以至陷入無盡的懷疑中。

明月光並不畏懼,直視著季樺萱的雙眼,“我道了歉,乞求了原諒,我愛他,並將永遠愛他;可我做得遠遠不夠,所以我會繼續努力,一直在他身邊打轉,再不離開他。”

如此鄭重的話語簡直和結婚時的誓言一樣,季樺萱聽完後久久無言,她必須承認,她不如明月光,她連說出口的勇氣都不足。

“明月光,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許久過後,季樺萱作出了難得客觀的評價。

明月光不置可否,她隻要季燁岑開心,至於其他,不足掛礙。

走在回去的路上,明月光反複回想著季樺萱說過的話。她竟然絲毫不知道,在她離開後不久,季燁岑又遭受了家中突變。太過措手不及,她難以想象他是怎樣撐過那段痛不欲生的歲月,又是怎樣一步步走到現在,他心中的苦痛,如今到底好了幾分。

如果可以,明月光很想求一個奇跡,讓她回到七年前;這一次,就算背叛所有,她都不會背叛他。

季燁岑回家的時候,季樺萱一個人等在他家門前。

她拉著行李箱,被冷風吹得搖搖欲墜,眼神卻無比堅定,沒錯,她就是來做最後一搏的。

季燁岑開了門,往院中走了幾步,見她沒有跟上來,無奈地按按額頭,轉身對依舊站在門外的季樺萱說:“我要關門了。”

季樺萱這才邁著已經凍僵的腳往裏走,行李箱的滾輪一不小心陷入泥土中,她費力拽了拽,卻沒任何效果。

季燁岑單手將行李箱提起來,一言不發走進了客廳,留給季樺萱一個罩著月光的背影。

季樺萱吸吸鼻子,她沒料到,他居然肯收留她。

餐桌上,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正等待著她。

季燁岑指了指客房,“你睡這間。”

季樺萱盯著那杯牛奶,目光呆滯問道:“這是,給我的

?”

“喝了就睡吧。”

“等等!”

季燁岑停住腳步,默默看著季樺萱。

季樺萱走近他,在他跟前站定,許久過後,她抱住了季燁岑,哽咽著說:“是姐姐錯了,姐姐對不起你。”

沒有誰對不起誰,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借口,總歸是作出了選擇;既然時機已過,又何必傷感悔恨,反正過去的時間無法重來,那就不需流連。

季燁岑垂著雙臂,他知道他應該抱緊她,給她一個心安,可許是分別了太久,他的雙臂竟那樣無力,連抬起手來的力氣都沒有。

但季樺萱不管,她無賴般掛在季燁岑身上,無論他聽不聽,她都要說:“是我太自私,丟下你一個人麵對殘局;你不知道,在國外的時候我每天都想回來,想看看我的弟弟長大了多少,有沒有談女朋友,還記不記得這個不負責任的姐姐……可我不敢,我怕你不認我,我寧願一個人在國外漂泊,也沒勇氣回來麵對你的冷漠。阿岑,姐姐不該的,如果我和你解釋清楚,你一定會體諒我,可我沒有……”

是啊,為什麽沒有呢?時間太倉促,離別太匆匆,她來不及說出口;又或者,她不願讓他知道,她隻是一個沒出息的姐姐,隻能靠出賣愛情來換取金錢,來緩解困境,太齷齪了,不論是對孟南柯還是季燁岑,她季樺萱都做了不該做的事。

垂著的雙手終於慢慢抱住季樺萱單薄的身體,季燁岑靜默幾秒,緩緩開口:“我有什麽資格怪你呢,如果不是你還清了債務,又怎麽會有現在的我;所以,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從沒怪過你……隻是忘了怎麽和你相處,給我些時間,姐……”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季樺萱魂牽夢縈的不過是這個人口中的一句呼喚,他終於肯喊她姐姐,如果還有什麽不滿足,季樺萱都要罵自己貪心。

一個人躺在無限黑暗中,季燁岑輾轉反側,他坐起身拉開窗簾,窗外同樣是一片無盡黑暗。可在黑暗中,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用它溫柔繾綣的光澤照耀著世間萬物,看著它,仿佛一切都變得虛無,一切都不值得在意。

他騙了季樺萱,其實在最初的那幾年,他是真的怨恨過她的。不懂事的時候,考慮到的隻有自己,被人丟下也隻會嘶吼埋怨,不會去想這其中的曲折緣由;可人總會成長,慢慢懂得了人情世故,了解了世間苦痛,明白了進退兩難,再回頭,便能看清許多從前撞破頭都想不通的問題,季燁岑也是在一個人寂寞了很久後才明白了這些道理。他不否認,這些他選擇相信的苦衷中有一部分是他故意而為的推脫,可誰能真正按著道理去做呢,能權衡的,不過是讓自己的心好受些。

或許人都是這樣口是心非的動物,一邊說著原諒,一邊又不肯放過,何苦何必。

既然剪不斷,那便不再糾結,好好走下去吧。這是季燁岑給自己的推脫,他再清楚不過。

窗外月光依舊,物是人非後,且共長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