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住院第一天,阿肯在病房的廁所裏欣賞自己約摸有五六個鍾頭:他長得像混血兒,閃閃發光的烏亮的劉海遮住了半個額頭,黑黝黝的堅實的皮膚給他高大威猛的體格加分不少。他的臉龐棱角分明,像古希臘的雕塑;眼睛是透亮的棕褐色,像兩顆晶瑩剔透的寶石;鼻子在深陷的雙眼間高高隆起,就像一堵小城牆隔絕了兩隻眼睛的交流;嘴巴像女伶的雙唇,透著嫩皙的櫻桃紅。他的容貌是精致到讓男人女人都會感到印象深刻的。

但是這張他引以為傲並自認為有“超人之相”的臉在醫院並不管用,至多隻是醫生和護士偶爾會回頭看一下,改變不了他被分配到住院部最偏僻房間的事實:他是被警察逮捕押送過來的,沒有住院費用和醫療資金,也沒有親朋好友的悉心照顧,這樣一個棄兒般的病人醫院難有重視也是合乎情理的。

醫院的病床都同意規格配置的,床的四角有四根鐵杆,塗著青黛色的漆,被套和枕套也都是藍白條紋的。這樣的床讓阿肯覺得羞辱至極,他用的東西需要與眾不同才可以,他想把自己的床裝飾得別出心裁引人注目,但是又害怕自己身份卑微會讓人瞧不起。最後,他折了幾隻樹杈和花枝環繞在四個角那裏,顯得有些雅致而又不招搖。他細細地欣賞一番後,自信心又莫名地膨脹了,“我做的事情從來就是那麽不平凡。看啊!沒人像我這樣子,我是特別的”。他根本不在意床的美觀與否,他追求的向來都是獨特與優人一等,不論現實是不是這樣。

每天,阿肯張望窗外幾百次,他自以為過往的人都會忍不住瞧上他一眼。阿肯既害怕有熟人認出他狼狽的樣子,又渴望每個人都能在與他對視的瞬間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不過有一點他還是做到了家喻戶曉----他所在的走廊成為了整個住院部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每個病人路過時,總可以聽到阿肯的嚷嚷“你馬上過來我這兒膜拜我,312房,我命令你馬上過來”。有時運氣好點遇上了悠閑的病人,他們真的會進去裏麵和阿肯浪費大好光陰。阿肯也不是毫無目的地招徠他人(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

在他眼裏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充滿了意義),他會給人家講述自己風風雨雨的獨特人生,竭盡全力地無病呻吟、誇張想象和放大不幸。倘若又有人經過了,他便會馬上停止闡述,再次大吼“你馬上過來我這兒膜拜我,312房,我命令你馬上過來”。一來二去,阿肯倒有了自己的一點小事業----一批聽眾粉絲和故事會欄目。假如沒有接下來的事情,阿肯也許會漸漸愛上這裏並呆上三年五載,即使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精神問題,甚至還認為自己是現實版的被世人所誤會的天才。

每當夜色降臨大家都瞌睡了的時候,阿肯便會看看暈著紅霞的月亮,繁星點點的蒼穹,和稀稀落落閃著微光的道路,盡情地想象自己在天地之間舞劍弄影。同[樣的虛幻故事倒騰久了乏味了,他便起來上個廁所洗把臉冷靜冷靜,然後回到床上換個姿勢繼續望望周遭,給剛剛的故事情節添枝加葉。他有時候忘記了剛剛幻想的“優秀情節”,便會數落一下每個病人的疾病,賦予他們加入劇本成為自己拯救對象的權利,開始新的“玄幻小說”。有時阿肯著魔了,便會喜滋滋地煞有介事地手舞足蹈起來,發出的乒乒乓乓的聲響時常會驚動其他的病人招來警告。但阿肯不以為然,這些無聊的事情被阿肯譽為“天地的創造者”的“修煉計劃”,他總是揚起高傲的頭顱驕傲地駁斥道,“未來的你們會後悔曾經這樣對待一個梵高一般的天才”。

這天太陽落山了,醫院的夜鈴想起了,不少病房都滅了房燈。阿肯早早就洗完了澡,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準備開始盡情創作。但是他今天有些疲憊了,早上因為房間衛生分配問題和鄰居們鬧了點不愉快:阿肯住的是三級普通病房,按理房間和樓道的衛生工作都是要病人自己解決的。但是阿肯不願意服從分配,他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比別人的都有意義,加上他幾乎沒有離開過病房也沒有親屬來探訪過,便不願意額外承擔掃兩排地磚的任務。現在他有些急火攻心,這件雞毛蒜皮的事情攪得他吃不香睡不好,他越來越擔心掃這兩排地磚的時間會誤了他做大事。阿肯氣衝衝地不顧

還在吃飯的病人就滅掉了房間的總燈,疲勞地合上眼睛,莫名地覺得身心俱疲。

他終於在無盡的煩惱中睡著了。

房子的牆上掛著一張張榮譽證書:物理競賽一等獎、全國三好學生、朝陽杯全國大學生英語大賽第一名等等。一個女人坐在桌前用玩具刀片割著自己的手腕,傻笑著。

“喂,小姑娘你在做什麽?”阿肯驚恐地喊道。

“啊,你,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女人驚呆了,她下意識地把自己手上的刀片對準阿肯,作勢要往他身上丟。

“林花?”阿肯有些驚訝,林花是他的隔壁床。

“阿肯?你怎麽進來的?你也想來抄襲我嗎?你們都學我,我殺了你們。”林花拿著刀片直接鋪了上來。

阿肯驚恐地往後一跳,卻發現自己還躺在病床上。原來是一場夢啊!

阿肯看了看隔壁的林花,喃喃自語,“晦氣,夢裏都能遇見這個掃把星。”他光著腳氣衝衝地走到廁所洗手,水淌過雙臂的那一瞬間他感到一種刺溜溜的疼痛。阿肯看看自己的手,深深地割片印痕使得壯實的手臂十分紅腫,“怎麽回事?是幻覺嗎?剛剛不是夢嗎?”他感到有些疑惑,出於睡意正濃他也沒深究過多,躺回床上便又睡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每個夜裏阿肯都可以夢到不同的病人,並且每次醒來都有因為嚇到別人而被攻擊的印記。他終於篤定自己是擁有了在夢裏移行換影的超能力了。

阿肯火急火燎地通知醫生護士這件驚天大事,可想而知,這是正常人說出這些話都未必有人會相信,更何況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後來,他就放棄了向醫生護士述說的想法,轉而決定用來豐富自己的故事-至少那些同樣無所事事的病人會認真聽他說話。

這場由精神病患者主講和精神病患者聆聽的奇妙活動注定是一場魔幻奇遇。其實不僅僅是別人,就連阿肯自己也不清楚這場奇遇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即便他總是聲稱自己是獨特的上帝之子。

阿肯真正地住進了一座魔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