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五章
精神病院出了一條所謂的更勁爆的新聞,門口再一次被媒體擠得水泄不通,而且聲勢遠比鍾瑞自殺事件要浩大:超級巨星陳漢牛入住我院。這應證了一句話:明星吐得唾沫都是香的。
阿肯趴在床邊看著大門熙熙攘攘的人群圍著一輛紅色保時捷緩慢移動,就像一群魚仔跟著母親在海裏遊泳。他用手肘支撐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車裏的陳漢牛,自言自語:“唉,悲哀而庸俗的世人儂,不假思索,隻會隨波逐流。”
他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覺得自己在相貌上麵與陳漢牛實力相當;他伸伸懶腰在病房跑動,覺得自己有被埋沒的體育天賦;他對著枕頭自言自語,覺得自己像許多被忽視的偉大人物。
其實阿肯是整個醫院對這件事最耿耿於懷的人:他從小就希望成為備受人們矚目的大人物,甚至因此有了病態的自我美化感和淩駕於他人之上的優越感。他會有意無意地為了滿足自己迫切的心理需要而理想化自己,而且越是碌碌無為,越是想象美好的理想。陳漢牛是舉世聞名的超越了亞洲人種體質劣勢的慢跑天才,負傷退役後轉戰娛樂圈又憑借獨特的表演方式再次萬眾矚目,這樣的人物就是阿肯的理想化形象。但是阿肯的態度是病態的,他的內心強烈地排斥自己和陳漢牛的區別,轉而強迫自己去抗擊理想在現實麵前的無效性,病態地想象與虛構。
在醫院警衛的攔護下,陳漢牛被兩名保鏢的陪護著從跑車走下來通過特殊通道走進了一間VIP病房。一路上,他把頭埋得低低的,帶著鴨舌帽和墨鏡,走路誇張的瘸拐,和他文體雙料巨星的身份完全不符。
“誒,聽說陳漢牛住了在VIP病房最頂層。”
“這件事情還用聽說嗎?他那樣的人物有幾個人擱哪都是最頂級的那個。”
“人家說最頂級你就最頂級?妄自菲薄!”阿肯對議論紛紛的其他病人說。
“我今天看見陳漢牛了,長得好帥氣呀!簡直是絕色!”
“沒見過世麵!”
“看來娛樂圈是亂得很了,陳漢牛都得能病。”
“明星不過也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會得病。”阿肯有一句沒一句地插話,全麵而徹底地回避對陳漢牛的嫉妒。
但是沒人理會阿肯,他們大家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阿肯越來越不滿了,因為已經連續很多天都沒有人聽他爛掉牙的故事了。“喂喂喂,差不多行了啊,有完沒完?再討論別的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阿肯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威脅(實際上他本來就沒什麽威嚴)。
五六天之後照例是活動的日子,廣播一響,人們湧出病房。
自從陳漢牛出現在醫院裏,阿肯對這一天的期待更是有些過頭了。“讓你們看看這裏真正的超級明星”,他暗暗地說道。
所有人都離開病房後,阿肯像偷竊犯似的悄悄鎖上門,穿著他那件很久不洗的破舊病服在鏡子麵前不停地搗弄。他用水打濕頭發梳得挺直而烏亮,用牙刷一次又一次地清理自己發黃的牙齒,在自顧自的神魂顛倒的激動下,才緊張地一步一步邁向草坪。
燦爛陽光照射在大地上,朦朧的曉霧被穿透,嗡嗡作響的飛蟲和浴著露水的野草明晰起來。
憑借經驗阿肯選了人最多的地方,活絡活絡筋骨後,阿肯發出一聲巨吼,雜亂無章地舞動起來:他一會兒像狗一樣在地上打滾、翻跟鬥,
一會兒又像蚯蚓一樣蠕動著。他的這些滑稽可笑的動作在阿肯眼裏卻是自己與眾不同的象征。他不認為這些有多麽難看,相反他陶醉於自己的這些詭異動作,無法自拔。
但是這場匯演的效果遠遠低於阿肯的要求:以往阿肯的“神舞”是會招來很多人圍觀的,但是今天可以說根本沒有人。人去哪裏了呢?陳漢牛穿著簡練的運動服在草坪上躺著看風景,大家在原處一動不動地欣賞陳漢牛看風景的樣子。
阿肯發現了這個現象,脫口而出:“白癡一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居然抓起一把土便衝向陳漢牛,往他身上猛的一丟。
“喂!你幹嘛?”陳漢牛從地上驚得直接跳了起來,“你幹嘛?保鏢,保鏢!”
兩個魁梧的黑衣男子走了上來。
“束縛我束縛我!你想束縛上帝之子嗎?你以為你是巨星就可以束縛上帝之子嗎?小兒伎倆可以迷惑他人卻迷惑不了我。”阿肯像狼一樣嚎鳴,張開嘴巴把保鏢的手猛地一咬。
醫生和警衛也衝了過來,分別抓住阿肯的手腳把他帶走了。觀眾憤憤不平地指責阿肯,反倒是陳漢牛自己沒什麽感想,站在原地咯咯地笑著,覺得挺有意思的。
慢慢地,巨大的火球般的太陽升在了正上空,火一樣的紅光照射在樹木上,溫度漸漸高了起來,人們都回到了各自的病房。
晚上,群星漸漸顯現出來了,半掩在樹木後麵的雲彩被投射出銀白色的光芒。
早上的事情讓阿肯極度不快,他決定去看看這個寧靜的夜以平複心情,順帶去老樹下為鍾瑞禱告。
他兩手叉在身後像領導視察一樣到處看了看,走到樹錢拍拍屁股原地坐下。
“你在幹嘛?”陳漢牛突然在阿肯旁邊站住,看著他,覺得既新鮮又稀奇,仿佛在看一隻從動物園逃跑的猴子。
“我?你?你問這個幹嘛?”阿肯被這一問猛地一驚。他慢慢抬起頭卻發現是搶了他風頭的陳漢牛,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不快,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我問你,你在幹嘛?拜樹神嗎?”陳漢牛見阿肯沒有回答,繼續問。
“多話!關你屁事。”阿肯想在氣勢上擊敗這個超級巨星。
“誒,你幹嘛那麽不爽我?我不過是問個問題,你就橫成這樣,早上又打了我,多大仇多大怨?”陳漢牛為阿肯的無禮感到莫名奇妙。
阿肯被他這麽一說,覺得自己的反應的確有些瘋狂。他把語氣放低了,敷衍一句:我一個朋友在這裏上吊自殺了,我來紀念他。
“自殺了?啥問題?”
“你問題怎麽那麽多啊?關你屁事!”阿肯越發不耐煩,他對陳漢牛的敵意是巨大的。
“你為什麽要跟我過不去啊?”
“關你屁事。”
“你得了什麽病啊?”
“關你屁事。”
“我聽醫生說你喜歡胡言亂語。”
阿肯瞪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瞪著陳漢牛,這句話對他而言是致命打擊,雖然是實話,這裏的確沒幾個人相信阿肯的話。他想把陳漢牛趕出這個醫院,但很明顯是不可能的;他又想讓陳漢牛不要吸引那麽多人的眼球,但這更是荒誕;他想超越現實打敗陳漢牛,但確實無能為力。阿肯是對人不對事的,他常常不尊重別人,隻想在以任何方式戰勝對方,獲得控製權。
“嘿嘿,有反應了。那我們聊聊吧,你叫什麽。”陳漢牛的脾氣倒是很好,他對阿肯的反應不以為然。
阿肯自以為是地覺得陳漢牛已經在氣勢上輸給了自己,興奮地脫口而出:“滾開,死瘸腿佬。”
陳漢牛聽到這句話,臉色突然大變,笑容瞬間消失。他又濃又長的眉毛閃過惱怒的表情,深邃的眼神呈現出無法掩蓋的憤懣,他斥責道:“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你算什麽東西也有本事對我頤指氣使?別給臉不要臉了!”
得意洋洋的阿肯聽到這句話喉嚨變得幹啞了,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既羞愧又惱怒。他沉默下來,開始揣度陳漢牛這個人:不論是揍他還是髒話,陳漢牛都沒放在心上,小小“瘸腿”兩個字眼對卻輕而易舉地激怒了他。通曉人情世故的阿肯立馬感覺到這裏麵大有文章。他興致大發決定找到陳漢牛的把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阿肯終於找到優於陳漢牛的突破口了。
“對不起啊,是我不好,不過你好好一個大明星怎麽住進來了?”他假裝感到歉疚,緩和語氣,想套出點東西。
“這是我先問你的,你先回答我。”陳漢牛已經沒有了剛剛的耐心好性子。“我看你時好時壞的,為什麽會間歇性發瘋?還有,你爸媽知道嗎?”
“麻痹大腦的東西喝多傷了。我爸媽早沒了。”阿肯被問得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個問題有什麽必然聯係。
“為什麽喝多了?”陳漢牛沒好氣地繼續問道。
阿肯如今最怕被問起的就是自己住進來背後的故事,他覺得四五十歲的男人還被套牢是特別丟人現眼的事情,“有完沒完?我破產了,心裏憋屈喝多了,別再問我為什麽破產了。”
陳漢牛見阿肯有些慍怒,點點頭,不再過問。
兩人旁若無人地安靜了一會兒後,阿肯終於開口問道:“你呢,為什麽住進來?”
“壓力大,緩解緩解。”
“為什麽壓力大?”
“演藝圈是非多。”
“你腿怎麽瘸得那麽嚴重?”
“以前訓練遺留的舊傷。”
“你爸媽知道你住進來嗎?”阿肯沒什麽要問的了,就隨口說了剛剛陳漢牛問的問題。
陳漢牛默不作聲,臉色黯淡下來,“我也爸媽早沒了。”
兩個人在那棵樹下無言坐了許久便散了。
阿肯回到病房,占著窗戶的位置,看著對麵樓最頂層一間燈火為滅的病房。不知道為什麽,剛剛的對話讓阿肯覺得陳漢牛沒有看上去的風光自在,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東西蟄伏在他的光環之後,就像阿肯也有很忌諱的弱點。這是一些隻敢在無人之處偷偷思考的東西,生怕掏出來讓別人看到一星半點兒。陳漢牛的房間暗了,阿肯拉上窗簾,躺到床上。“你爸媽知道嗎”,阿肯的腦海不斷地重複這個問題:一方麵這個問題對阿肯來說致命,因為阿肯的家庭遠比正常家庭要破碎;另一方麵,陳漢牛的反應讓阿肯覺得很像自己,他斷定陳漢牛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決定下次再遇到陳漢牛時要問個明白。
但事與願違,接下來的日子裏,阿肯都沒有在醫院見到過他,他的病房也從未亮起過。阿肯是個有些過分偏執的人,長時間不見獵物並沒有磨光阿肯的好奇心,相反,陳漢牛的形象在阿肯的腦海裏閃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