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囉嗦
第七章 不囉嗦
天氣太熱，站在烤爐邊更熱，所以巴克穿得很簡單，就他爹的舊圓領老頭衫，白色都有點泛黃了，下麵一條路邊攤十塊錢的大褲衩，今天在脖子上掛了個勞保藍布圍裙，巴大成從車間順的，腳上一雙夾趾拖鞋，還是泡沫的那種廉價貨，總之怎麽簡單怎麽來，主要是為了說服巴大成穿那些新衣，巴克自己是真不在乎穿什麽，給誰看啊？
但惟獨比較打眼的是，他手上戴著一雙一次性橡膠薄膜手套，臉上還戴了幾毛錢一個的口罩。
年輕的姑娘是真不少，夏天裏穿得也少，露胳膊露腿的晃人眼，這都晚飯後的點上，大多是跟男朋友或者女伴一起出來遊蕩散步，順便逛逛夜市的，沒人注意這黑不溜秋髒兮兮的烤肉師傅，更何況烤爐邊煙霧繚繞，油氣味大，稍微講究點的姑娘都躲開一些，掩著口鼻厭惡，她們要的隻是美味的小吃，可不是要這亂糟糟的製作過程。
所以劉淑芬美滋滋的在旁邊看了一陣就犯嘀咕：“這……不太好找媳婦兒吧？哪個姑娘願意找個路邊烤肉的？”當爹媽的擔心就會遵循這個次序，工作解決了就想兒媳婦，其實跟那飽暖思啥一個道理。
巴大成稍微大氣點：“這才剛開始，你想那有的沒的幹嘛……誌明這樣忙下去，身體受得住麽？”他其實是一直記得自己被壓在翻覆車體下，兒子出現的那一刻，似乎有種豁然開朗的輕鬆，兒子長大了！那種舒心的感覺讓一輩子的機修工很難形容。
的確是忙，巴克一個人又要烤，還得削，手上更是麻利的擺盤，隻是收錢不太積極，一個鞋盒子，讓人家把錢扔裏麵再端走盤子，要找錢的自己在盒子裏拿，再加上那雙其實夏天戴著很不舒服的手套，都表示他的手很幹淨不碰錢，歐洲人比較在乎這個，結果這邊的食客略覺新鮮，至於其中有沒有渾水摸魚的，巴克也不是很在意。
但他沒想到的就是國內的人真的太多，嚐新鮮消費能力也不差，特別是學生，遠不是他當學生時候囊中羞澀的模樣，三五成群的男生，帶著女孩的帥哥，掏錢那叫一個不含糊，還鬧騰著要他賣啤酒。
也對，大口吃肉也得大口喝酒啊，巴克居然指指旁邊的便利店：“那邊有冰鎮的，自己去買！”他實在是忙不過來。
人家做餐飲的基本都靠酒水賺錢，不是有那句著名的酒水不得外帶麽，他倒好，主動把利潤扔出去，不賺這中間錢，也就兩步路，食客當然樂得喝那市場價的啤酒而不是餐館的啤酒了，結果那突然就流水般有人來買冰鎮啤酒的便利店老板有點懵，最後捧了兩罐冰啤酒過來給巴克：“兄弟謝謝啊……”
巴克不在乎：“明天多準備點，要不您直接送過來賣，我不收錢的。”
這哪是做買賣，簡直就是當雷鋒啊！
這王八蛋又不圖多賺錢，不過就是給父母一個樂嗬，自己能有個收入就行了。
接著一道飄逸的身影飄過烤爐前，腳步都過了，倒退回來半步嗅嗅，姑娘的腔調：“多少錢一份？”
忙碌的巴克哪裏有閑暇回應，用釺子敲敲烤爐前麵，用油漆刷著幾個大字“正宗高加索烤肉”，邊上小字“十五塊一盤”。
姑娘居然吞了一下口水才點頭：“給我來一盤兒。”
似有所感的巴克指指錢盒子，這邊就伸手去撥拉過來一白盤子開始削肉，結果已經在掏錢的姑娘，突然就看見這黑乎乎的手，彎腰避開點煙霧繚繞的烤爐，巴克剛削好，就聽見對方很沒好氣的：“姓巴的！你敢收我錢？！”
巴克穩重的抬眼一瞟，說不上很驚訝，畢竟回來下車時方靈穎說過她就在這附近，隻是沒想到還有再見麵的機會，而且來得這麽快，的確是那張熟悉的臉，一直木訥的臉上有點和善：“您也住這一片？隨便吃……”手上多削幾片，想想再加幾片。
那是一張怎麽熟悉的臉呢？
不是傳統意義的那種瓜子臉大眼睛櫻桃小嘴標準美人，可能兩頰略微有點嬰兒肥，形成豐滿的臉型，稍微驚訝就咧開的嘴再嘟起來一點更是讓臉頰像紅潤的蘋果，鼻翼也有點大，挺挺的顯得眼窩比較深，兩道有點濃的長眉顯示出很自主的心態，年齡嘛，應該過了二十好幾。
再加上披肩順滑的中長發，就算以巴克長期在號稱歐洲第一美女國度混跡的經驗來看，這也是個滿臉生動的美麗姑娘！
表情生動就比那些千篇一律的錐子臉大眼睛好看多了。
這是巴克自己一直以來的深切感受。
要知道，巴克從東歐****區域類似苦行僧一般懲罰自己步行回國，足足走了兩個半月，身無分文和沒有任何證件的他偷越國境以後繼續沿著西北線流浪步行，要不是看見這家鄉車牌搭車，人家姑娘不嫌棄自己臭氣熏天把自己拎回來……沒準兒就隻能看見個瘸腿致殘的父親了！
就連當初他身上那套很合身，但很不配身份的便宜運動服都是人家買的！
姑娘看真沒座了，就隨便站在烤爐邊：“你行啊，回來幾天時間就搗鼓出這個生意，收入還不錯吧？”三伏天，她居然做出點伸手烤火的動作來！
但目光就不停在巴克身上溜達，從自駕遊西北撿了他開始，這沉默寡言的家夥還是一直都在給她驚訝，包括麵前的攤子，還有巴克手上那有點不怎麽常見的橡膠薄膜手套和因為熱才被撥到脖子上的一次性口罩，當然還有那雙她無比熟悉的手，黝黑滄桑得老了二三十歲的手。
巴克謙虛：“第一天……您坐這個，馬上就成。”伸腳把烤爐邊自己的塑料小凳勾出來推過去，然後就飛快的把黃桃和西紅柿多多的堆上，再放幾枝芫荽，才伸手拿過一個金屬小叉子雙手給端過去。
一直有人排隊呢：“嘿！哥們兒……有個先來後到吧？”還有人打抱不平：“這分量！”
巴克懶得搭理，隨手就片了一盤遞過去理直氣壯：“您來！有這長相，我也免費。”
帶來哄笑一片，這邊的漢子倒是摸摸臉看姑娘長相，不聲不響就把錢扔鞋盒子端過去吃了，美女麵前嘛，多少還是講點風度的。
姑娘剛試著叉起一片試探著用白白的貝齒咬呢，聽了這別出心裁的讚美，一下就笑得合不攏嘴，說實話，她今天穿得有點邋遢，一件灰藍色的大褂髒兮兮的，卷起來的袖口甚至還有不少泥巴，長長的波浪卷秀發給卷起來盤在腦後，沒化妝的臉蛋上不知道是不是給烤爐烤了，有點冒油光，可看著還是那種有點豐滿的韻味，頓時引得多了不少眼睛轉過去，隻是抖著的胸前實在被大褂遮住了，不明顯，倒是一雙長腿從大褂下麵露出來，穿著鮮豔的坡跟涼鞋，就好像粗糙舊布褂子和精致細膩長腿故意對比一般，更吸引人。
巴克瞟一眼不說話，繼續忙自己的，姑娘長長的嗯一聲驚奇：“很不錯啊，你在那邊學的？我還以為你真是被騙到那邊摘棉花的呢。”
巴克點頭笑，姑娘一邊荷荷荷的被燙著了哈氣，一邊急不可耐的說話：“天天擺？那我就幹脆過來吃晚飯了？”
巴克再看看姑娘身上的打扮，還是點頭。
姑娘不見外，起身伸脖子看那邊調料配菜，自己就伸叉子過去挑揀了：“我喜歡吃藕丁，你明天也切點在裏麵，還有金針菇，也是這邊姑娘喜歡吃的，你這蔬菜碎末濃汁其實不錯，可以單獨賣給姑娘們吃嘛，肉就算了，脂肪熱量都太高，沒幾個姑娘願意吃的。”
巴克抬抬眉毛沒吭聲，鬼大爺才有那精力去招待那麽多客人，今天就六七十斤肉，賣完收工，明天再也不搗鼓魚肉了，剔魚骨的時候好麻煩的。
話說他以前也是一話多開朗的小夥子，沉默步行了兩三個月就變成現在這模樣，家鄉話聽著是很親切，但話多到這姑娘這樣不需要回應就嘰嘰喳喳的也算是少見了，但那回家短短幾天的交錯中，似乎也習慣了。
劉淑芬最先注意到這個不同尋常的姑娘，沒蹲路邊也沒坐在桌子旁，不停的在跟巴克說什麽，使勁拉丈夫：“看！看嘿……誰家的姑娘，樣子還俊！”
巴大成也在看，不做聲，眉頭早就展開得舒心極了，兒子回來，有事做，還有姑娘搭訕，簡直完美！
劉淑芬想法多：“這衣服……家裏條件不是很好吧，我看著跟搬運公司那些工人的藍布褂子差不多，應該不是挑三揀四的，跟我們……現在小明還算是有房有車，配得上吧，我去問問現在酒席都是個什麽價錢？”
巴大成啼笑皆非的拉住發散性思維的老婆：“你看那腳上的鞋都不是窮苦人家，人家這……這不是旁邊有個美院麽，裏麵姑娘穿衣服都顛三倒四的。”生活幾十年了，知道美術學院都是學問人，但也是不太靠譜的學問人。
劉淑芬恍然大悟：“那倒是，學藝術的！”頓時覺得老巴家的文化素養都會被拉高一個檔次！
所以說巴克觀察能力強，還是有點遺傳的，巴大成說得沒錯，那姑娘在烤爐邊轉悠了一會兒就被認識的人看見：“方老師？您也來吃大排檔？”
方靈穎不寒磣，展示自己的盤子：“在工作室呆了一整天，中午飯都還沒吃呢，你嚐一片不？”那靚麗的女生笑著真吃了一塊肉給方靈穎做個大拇指就挽著男朋友走了，絕不會多看一眼烤肉的。
方靈穎終於覺得心安理得，三兩下吃完盤子裏的東西，還是快速的掏出錢扔鞋盒子裏自己找補了走人：“小生意都不容易，以後我在學校的話，晚上就來吃這個，多弄點花樣啊，別幾天就吃膩了，好好做，我覺得還是很有前途的！”一看就真的有老師教育人的口氣，巴克送上個擠出來的笑容恭送，也不囉裏囉嗦什麽不收錢啥的。
對他來說，這些東西都不在意，不在意的事情囉嗦個啥？
但他爸媽在意，看方靈穎給巴克俏皮的捏捏手做個再見的手勢就走了去，就立刻過馬路來打探消息：“誰啊？看著真漂亮，挺有文化吧，做什麽的？真是美術學院的？眼光高不高？”
巴克哪有心情勾搭姑娘，揀片黃桃塞住母親的嘴：“人家應該是美術學院的老師，收入挺高的大學老師，哪能看得上我們周邊這些工人子弟，別自討不開心了，就是回來路上認識搭她的車，沒想到就在這附近……爸，您幫我把那箱子裏的肉給拿出來，烤完回家，這天兒就真熱。”能買四十多萬的越野車，還自己自駕遊，收入真不是自己那個工人村能比。
嘴裏嘟嘟囔囔，劉淑芬就撿了給爐子扇風的蒲扇服侍兒子：“累就別做，好好玩……”這就是存心要把過去十來年沒享受到溺愛一股腦淋巴克頭上。
巴大成就清醒一點：“我們來幫你吧，沒這麽忙。”巴克堅決不幹，做這個就是為了讓爸媽開心自己有事做的，又把爹媽累著了才叫本末倒置。
劉淑芬就趕緊吞了黃桃：“隔壁樓三娃成天擱家裏沒事做，他媽昨天晚上就羨慕得不行，要不我叫他來給你幫工，鄰裏鄰居的幫把手，我也能承他媽一個情。”這些東西她算計得最精了。
巴克無所謂的撓撓脖子：“你們歇著就成。”
結果找一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