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墨番外之一

司墨番外之一

看著那冰棺沉入崖底,司墨依然有種恍惚的錯覺。

她終歸是離開了麽?靈魂消散,再無輪回。

冰宮裏蔓延出巨大的藤蔓,卻在觸及到司墨周身時瞬間破碎。

——這些她所喜愛的花草樹木也如同她一般,近了自己半分,便會形神俱滅。

阮煙,阮煙,就算是上古之神,也終將有死去的一天。

這一次,無論他在她的花圃內守多久,無論他給她講多少人界的故事,也無論……他有多想她,神女阮煙,大約真的是永別了吧。

從不曾想過,她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死去,那個擁有萬千光華的神女,當看到自己的靈力一天天消散時,她所想的是什麽?

是天界,是她的花草,還是……司墨?

這些,再也沒有人會告訴他答案。

他想聽的,他不想聽的,全都消逝在歲月長河中。

司墨不知該如何表明此時的心境,覺得那麽痛,又是那麽空,直到他愣愣的將還未來得及送給她的、是他花了兩百年才製作完成的玉簪隨著冰棺一同墜入崖底時,才恍然想起——

……

“唉,不喜歡就不喜歡唄,那我也不喜歡你就好了。”

“你還小,男女之事,你不明白。”

“好好好,你說什麽都對,此次下界,定要將那株白梅種子給我帶回來呀。”

……

這似乎便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罷?

那之後,他下界征戰,待他歸於天界後,聽到的消息便是……

神女仙逝。

手中的白梅忽然落地。

輾轉於窮山白水之際,才將人界最寶貴的雪梅弄上天界,本想著她必然會開心,卻不曾想到,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個消息。

她心心念念的白梅還未開花,她便再也見不到了。

上神本該無欲無求,他以為這對他,對她,都是最好的結果,卻唯獨想不到的是,她會死。

他活的太久了,久到沒有什麽人或事,能在他心裏泛起波瀾;阮煙也活的太久了,司墨口口聲聲說著“你還小”,但存留至今的上古之神,僅僅隻剩下他們二人而已,阮煙又怎會是“還小”?

這般久的歲月,讓他忘了哭,忘了笑,直到阮煙那抹明媚的陽光照進心底,司墨發現,自己的心竟然還會有一絲波瀾。

阮煙……

“你就是司墨呀?我聽說過你,卻從未見過呢。”

那時初見,她太過明媚,紫色的衣衫,水綠的發簪,她就那樣走進司墨的世界裏。

那時他是如何回答的呢……

好像時歲太久,他已經忘了。

與她相識,到她仙逝,不過一千多年吧,怎麽覺得,這一千多年……竟然比他活過去的那十萬年的歲月還要漫長。

點點滴滴都是與她的回憶,腦中竟然再也想不起其他。

“唔,什麽為什麽,因為我喜歡你呀。”

“喜歡我?你不過是活的太久,無聊了罷。”

“誰說的!”

“起風了,回去休息吧。”

猶記那時少女不依不撓:“喂,司墨,我覺得我們倆挺配的,你是上神,我是神女,天下間還要誰比我們倆更相配的呀……”

而他的回答呢?他答的是:“神女殿下,司墨本無情無愛。”

她一直喊她司墨,而他卻是一如既往的喊她“神女”。

上古之時,他便聽說過阮煙之名,到最後上古覆滅,天地間隻有他們倆活下來的時候,司墨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從未見過麵的……神女。

“都說了我叫阮煙!你可以叫我阿煙,要是不喜歡,你叫我……”

“神女。”她的話語被他淡淡的二字打斷,仿佛不願意再多說:“昨日的墨蘭開了花,去看看罷。”

嘰嘰喳喳的少女突然一下子沉默下去,半晌才蹦出一個“哦”,司墨心裏猛的一空,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的時候,卻聽見了她小聲的抱怨:

“就知道神女神女!哼!都說了叫人家阿煙……”

不知怎麽,司墨忽然笑了。

幾萬年了,還不曾如此真情實意的笑過。

……

司墨愣愣的看著冰封住的懸崖,口中還有千言萬語沒有來得及說,卻似乎什麽都不能說。

說什麽呢?

說“我喜歡你”?

這對她來說似乎已經不重要了,她們的最後一次對話,她那般坦然與暗暗鬆了口氣的模樣,仍然印在司墨腦海深處——

“唉,不喜歡就不喜歡唄,那我也不喜歡你就好了。”

她為什麽會露出那樣的笑意……是怕……是怕他若是愛上她,會為她的死傷心難過麽?

是因為她這段無果的愛戀,終於要終結了嗎?

是因為……她終於可以不再苦苦癡守,她終於……可以放手了嗎?

從此她靈魂消散,再無神識,無論他愛或不愛,她都不知道了。

不必知道他在她死後會怎樣,傷心難過,還是一笑了之。

她不會知道,也就不會難過了。

可是他知道,他傷心了,也難過了,胸口空了,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天地渺渺,似乎又剩下他一個人了。這一千年的歲月,仿佛不曾有過,它消失的那般幹淨,阮煙再也不複存在;可這一千年的隨意,又仿佛是他的整個人生,它存在的那麽徹底,世上除了阮煙二字,再無其他。

他身帶世間最繁雜的殺戮戾氣,而她身帶世間最純淨的草木神力,若不是因為上古覆滅,隻剩他們兩位上神的話,他想,這輩子都不可能與她有交集。

她是那麽明亮,遠遠的,高高在上的照耀每一個人。而他卻是掌管殺戮,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存活。

他想,若是守護她一世安穩,便足夠了,她太明亮,值得更好的人。

司墨上神,從未如此自卑過。

卻不曾想,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從此世間再無他所守護之人,口口聲聲說的:

“下界戰亂之事,你不必管,有我在,便會護你一世安穩。”

而她欣喜的應了,滿懷期待的問道:“你為什麽要守護我呀?”

他卻回答……

“因為你是除我之外,存留的最後一名上神。”(寫阮煙視角的時候,這裏寫阮煙死的時候帶著報複心理的,因為我是你要守護的上神,所以我就死給你看!!!!!!)

……

這些都是過去了,他將這一片區域全都冰封起來,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別人可以進來。

苦澀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最後的最後,也隻有我能陪伴你呢。

下一世,我定做到那句誓言“護你一世安穩”……

不,不止一世,我護你生生世世安穩。

……呐,我怎麽忘了,你是沒有輪回的啊……

每一次的回顧往事,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懲罰。

——後悔了吧?讓你當初沒有接受我,如今對著我的墓穴暗自傷神,司墨啊司墨,你怎麽這般沒出息?

恍然間仿佛聽到了她嬉笑的聲音,司墨忽然站起身,看著牆上一幅幅記錄她生前事事的壁畫,身子又突然軟了下去……

都是錯覺,都是錯覺……她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早就該明白的……

她任性的告白,任性的生氣,任性的將他支開,每件事情都反應出了她的不對勁。

他卻從未想過……

他知道她的靈力渙散,他卻想,阮煙的力量何其之大,隻是靈力渙散而已。

他也知道她日漸衰弱,他卻想,上神總會如此,力量循環往複,不可能永久停留。

他也知道她……喜歡自己,他卻想,大約隻是她的一時胡鬧,過些日子,便會好了。

他根本不願意去想,會永遠失去她的……

可是談何失去?阮煙從頭到尾,都不是自己的。

一切都太遲了,他現在明白了那是什麽感覺,可是他明白的太遲了。

無論今後他做什麽,說什麽……

她都無從知曉了。

她選擇了永遠長眠,將無盡的遺憾與遐想留給活著的那人,無論悲傷也好,如釋重負也罷,再也與阮煙無關。

因為她一旦閉眼,便是永世長眠。

司墨便要永遠活在回憶與懊悔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她,仿佛經曆過一次又一次的淩遲,回憶仿佛利刃,刺的他體無完膚。

——你看你!叫你接受我,你偏偏不聽,如今傷心成這樣給誰看?

——若是她還在,定會如此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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