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_053

053

杜瑞和王暢既然是薛懷瑞的侍讀,那這輩子身上就都打著薛懷瑞的烙印了,兩人本來就早熟,自然知道抓著機會給薛懷瑞揚名。沈洪文當年要報答衍國公府的救命之恩,才做了薛懷瑞的老師,但是多年下來,師徒之間的感情絕對是真的,沈洪文並非那種假清高的大儒,自然也是全心幫助薛懷瑞。所以,薛懷瑞身上的好事兒傳這麽快,也就不稀奇了。

無論知道不知道老公爺情況危急的,都讚一聲薛懷瑞孝順。

薛慈軒自然也知道了,這些天別說是兩個妾室了,就算素梓院,還有他自己的東風閣,薛慈軒都沒回去,每日除了處理公務,就是給薛荊魁侍疾。

薛荊魁是數日前突然倒下的,倒下之後就一直沒有清醒,整日渾渾噩噩。

雖然無論是薛荊魁青年時對正妻的不聞不問,還是多年前對世子妃杜小雅的放棄,都在父子倆中間鬧出了很大的疙瘩,但畢竟是父子,而且乾州也需要老公爺,薛慈軒是真的心中焦躁。

聽聞了薛懷瑞的孝行,薛慈軒多日的苦悶稍稍鬆快了一些。

他想了想,少有的離開了薛荊魁的病床前。

自從當年發現薛懷瑞被那位假儒胡越欺辱,薛慈軒就習慣來找薛懷瑞的時候不讓人通報。這次也是一樣,薛慈軒一路到了博浪軒,推開院門,頓時怔住了。這好好的院子,怎麽晾著許多的衣裳?兩柱枝幹細弱的海棠都被壓得彎了枝條。

“世子爺。”幾個丫鬟見著了薛慈軒,立刻過來行禮。

“成何體統?怎麽把衣裳都晾到博浪軒來了?”

丫鬟一驚,雖然被嚇找了,可卻並沒有哭天抹淚的,而是老老實實清清楚楚的說:“世子爺,杜夫人吩咐,讓我們博浪軒所有雜事都自己幹。”

“胡鬧!”薛慈軒就想去找杜夫人,但是既覺得這點小事不需要他親自跑一趟,又想繼續看看博浪軒到底怎麽樣。

——前些日子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麽轉眼間就變這樣了。

“大郎呢?”

“大郎在書房呢。”

“原地站著!不用你們帶路!”

幾位婢女立刻恭恭敬敬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了,薛慈軒一路到了書房,推門就進。

“誰?!爹?”

薛懷瑞並沒在寬大的書案後邊,而是在書房裏空出了一塊地方,供奉著一尊白瓷觀音像,規規矩矩的跪在一個茅草蒲團上。因為被開門聲驚住轉頭,所以能看見他前頭擺著的除了香案外,還擺著筆墨紙硯。

那硯台裏的墨是紅的,薛慈軒還以為是朱砂。他走過去,從地上把抄錄到一半的經書拿起來了。

“這是《佛說盂蘭盆經》?”

“是。”

《佛說盂蘭盆經》全文八百多字,講述的是佛祖報母德的一段經曆,現今主要被用來給父母長輩祈福。不用說,薛懷瑞這是給患病的薛荊魁抄寫的。

薛慈軒看著上麵規整

的字跡,心中感歎,但突然他發現這朱紅字跡若說是朱砂的話,不太對勁,撲麵而來的還有血腥味:“哎?你用的是什麽墨?”

“……”薛懷瑞就像是犯錯了一樣,低著頭把左胳膊抬起來了,袖子一拽,露出胳膊上裹著的紗布來。

“糊塗!”薛慈軒大聲說,話是斥責的話,但語氣已經軟了,“我聽說你餐餐吃素,竟然還刺血抄經,是嫌你爹我這些日子麻煩事少了?”

“爹,孩兒不是……”薛懷瑞頭更低了,“我就是想讓爺爺好起來,也幫不上什麽忙,也就隻能抄抄經書了。”

“唉……好孩子。”薛慈軒歎了一聲,“走,起來跟我去看看你爺爺去,抽空多陪陪他,不比你發傻抄經強?”

“哎!等!爹,等等,還有幾本呢。”薛懷瑞從蒲團上站起來,立刻齜牙咧嘴搖晃了兩下,薛慈軒抬手扶住兒子,又拍了拍他的腦袋。

“還有?”

薛懷瑞果然從書架上又抽出來了一小摞,薛慈軒拿過來數了數,加上手裏抄了一半的統共是六本,一本一本的都是用鮮血抄寫的經書。

薛慈軒眼眶有些發熱,上一次他想哭,還是薛懷瑞剛回來的時候。

“好孩子,好孩子。”他將薛懷瑞摟在懷裏,拍了拍肩膀。

等父子倆從書房裏出來,吳笑煙已經候在了門口。

薛慈軒一看她,臉立刻都陰沉了下來:“你們這些下人是怎麽伺候的!博浪軒鬧得烏煙瘴氣的!知道你們主子刺血抄經,竟然勸都不勸說都不說一聲!還頓頓吃素!”

吳笑煙立馬跪在了地上。

“爹!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要求的!爹!她管不了我!”

薛慈軒瞪了薛懷瑞一眼,沒說話,當先走了。薛懷瑞拉了吳笑煙兩下讓她起來,但是沒拉動,他隻能一咬牙追薛慈軒去了。

等到了老國公的承頤閣,老太太也在那等著了,看見薛懷瑞一進來,老太太立刻哭著把他抱在了懷裏。

“奶奶的瑞兒,這是怎麽說的?我聽說你刺血抄經?你這孩子,怎麽那麽傻呢?”

“孫兒無能,也就能為祖父做這點事情了。”

薛懷瑞一直以來的表現都是個老實勤懇的孩子,在薛荊魁真正認下他之後,他也竭盡努力的對國公夫婦表示孝順。雖然他能做的,也就是每日晨昏定省,逢年過節說些吉祥話,給老夫人抄經,外出的時候買些他自己覺得好,可兩位老人大概都用不上的東西。

不過這些,再加上薛懷瑞平時學習上都勤懇努力,作為一個孩子已經足夠了,至少表麵上,老太太是把薛懷瑞疼到心坎裏,國公爺對於這位嫡長孫也是非常的滿意。

至於其他的孩子?雖然他們也是年紀漸長,尤其是杜夫人也有意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去和衍國公夫婦親近。但老夫人厭惡妾室,原來薛懷瑞不在,對這幾個庶孫還算和善。如今有了“可人疼”的薛懷瑞,根本就不讓庶子進門。

國公一方麵體貼老妻,一方麵既然有了各方麵都出色,讓人滿意的嫡子,那為防以後的嫡庶之爭,也沒有抬舉庶子的意思。

就比如如今衍國公重病,薛懷瑞每日還能來看病,就是他爹和奶奶一半不讓他進來,杜夫人別說是帶著孩子來,就是她自己也不夠格進來。

一個妾室,真說伺候有奴婢,說盡孝?稍微注重點禮法的世家裏,都知道妾根本不算兒媳,沒那個資格。

“夫人。”海棠端著個針線笸籮從外邊進來,看似和往常沒什麽不同,但額角已經見了汗。

杜夫人正靠在榻上,一邊喝茶,一邊讓人捶腿,見狀把茶杯放下:“你們下去。”

人剛退出去,海棠就著急的湊了過來:“夫人,剛從外邊得來的消息。說是大郎刺血抄經,讓世子爺看見了,帶著大郎就直接去承頤閣了。”

杜夫人一聽,臉色一青站了起來,被她放在邊上的茶杯也被帶的掉了下裏,全潑在了海棠身上。海棠被燙的臉色一變,可卻不敢驚呼,反而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夫人莫急,您如今在外舍粥給老公爺祈福,若是讓世子知道了,該也是高興呢。”

“你知道個什麽!”誰知道杜夫人反身對著海棠的胸口就是一腳——原來李夫人還在的時候,喜歡打下人巴掌,或者直接大敞開院門讓來往的人看著她院子裏的奴婢脫了褲子被按在長凳上打屁股。前後就有四五個婢女受不得這種屈辱,挨打之後一頭撞死了。

但杜夫人不同,外人都以為她性格端麗溫婉,隻有甘棠院裏,杜夫人的自己人才知道杜夫人什麽樣。她也會自己動手打人,但她的做法不會讓奴婢身上帶著外人能看得見的傷。她也會罰人,但從來不用打用罵的,惹她實在不高興了都是直接發賣。

海棠倒在地上,氣還沒喘過來,已經匆匆忙忙的爬起來跪好。

“我是真沒想到,薛懷瑞這個屁大點的孩子,竟然會為了吳笑煙做到這種地步,這次倒是失算了。”

當日杜夫人知道吳笑煙被薛懷瑞收了,雖然氣薛慈軒對薛懷瑞的回護,但她也是為人母親的,事後稍微想想,杜夫人就知道薛慈軒懷著的是什麽心思了。

吳笑煙過去是給薛懷瑞當媽的,怎麽醜都無所謂。但是,薛慈軒絕對不可能,允許這樣一個女人繼續在自己兒子心中處於那樣的地位。

“也是我著急了些。”杜夫人突然笑了,她隻想著薛懷瑞要不了多久就會厭了那以色侍人的醜通房,卻忽略了最根本的情況。

薛懷瑞才多大?他平常的表現也不是那等小小年紀就貪花好色的紈絝,吳笑煙長得既醜,也不是那種狐媚子的性格,不可能這麽早就勾搭著薛懷瑞行夫妻事。那想來,她現在對薛懷瑞來說,依舊無損的母親形象吧?

“你下去吧,讓我自己呆會。”心中有了計較,杜夫人胸中的那口怒氣沒那麽洶湧了。

海棠急忙慌的下去了,臨走還不忘幹淨利索的將摔碎的茶杯都收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