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_026

026

其實世子妃早已故去多年,她真實的模樣,薛慈軒已經有些模糊。若是能將這朦朧中看見的人畫出來,他便會發現這女子與李夫人、杜夫人和魏夫人都像,又都不像。

讓他記掛多年的,這其中雖有對世子妃的愛,但更多的卻是愧。

況且,他是天之驕子,曾經自以為天下之大,可任由他展翼高飛,結果卻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護得周全。一路逃竄,好不狼狽,最終隻能托庇於老父的羽翼之下。便如同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切,也都跟著世子妃一起,遺落在了宏京。

現在,他和世子妃唯一的孩子竟然回來了,看著這個孩子,他失去的那一部分,仿佛也跟著這個孩子回來了。

“對,是該吃飯了。”薛慈軒點了點頭,走過來拍了拍薛懷瑞的腦袋,“瑞兒喜歡吃什麽?”

“能吃飽肚子的。”

薛慈軒心裏一酸,他的長子,他的嫡子,本該在萬分寵愛之中長大,卻吃盡了苦頭。

素梓院裏,各路美食流水一樣的上,一派父子和樂的景象。

采蘋院裏的李夫人,進門便摔了個梅瓶,奶娘正抱著大公子出來問安,頓時把大公子也給嚇哭了。李夫人一把奪過孩子,反手對著奶娘就是一巴掌。奶娘被打得連退兩步,顧不上麵頰生疼,趕緊跪在地上告罪。李夫人卻顧不上她了,隻是抱著兒子哀哀痛哭。

南山院的魏夫人是被侍女架回院子去的,待她倒在床上,已經是唇青麵灰,她本來就長得瘦小荏弱,這樣子看來更如同病重。她的貼身丫鬟秀兒大驚,趕緊去叫了府裏的供奉大夫來。若是往常,自然是也要告訴世子爺一聲的,世子爺必然回來看看,輕聲暖語,細心安慰,但現在,魏夫人如何也不敢去找人叫世子爺了。

隻有杜夫人的甘棠院,相較起其他鬧哄哄的兩個院子,安靜許多。杜夫人坐在床邊,低著頭,安靜的做著一件小衣裳,她麵色平和,穿針引線的雙手又穩又快,可隻有在她的眼底,有一片暗波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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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慈軒喝得大醉,被素梓院的仆人們攙扶下去歇息了。

雖說這地方已經是給了薛懷瑞,可畢竟之前是什麽話也沒說,什麽布置也還沒有。這一院子的仆役看著主仆二人的眼色,也都是怪怪的。

話說,素梓院當年乃是世子妃杜氏的院落,院子裏的人自然也都是她得用的。可當年世子夫婦遠走京城,最得用的那批人都跟著走了,事後自然是一個也沒回來。

世子歸來,荒唐度日,雖然後來改正了,但後院裏也立住了三位夫人。這小院世子雖然常來,但他畢竟是男人,對陰私小事多不在意。是以,如今院子裏的人雖說大麵上還是忠誠於世子的,可朝深裏說,又是百樣心思千種肚腸。

“這位姐姐,大郎看似是累了,不如讓妹妹我抱著大郎下去歇息吧?”一個身著翠綠衣裙的俏麗丫鬟湊了過來。她話雖然說得恭敬,卻是話沒說

話已然伸了手。

吳笑煙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啪”的一聲,原來是薛懷瑞的小手給了這丫鬟一巴掌。

“丹若,我困了,要睡覺。”薛懷瑞雙手揉著眼睛,吳笑煙見狀立刻彎下腰來將他抱在懷裏。薛懷瑞也乖覺,兩手摟著吳笑煙的脖子,大頭枕在她的肩膀上。他還是習慣叫吳笑煙丹若,要得一陣才能改過來了。

“趙媽媽,不知大郎該歇在何處?”

“還請姑娘跟老奴來。”趙媽媽一身石青色衣裙,頭上隻一個抓髻,穿著打扮幹淨利落,行事也是一板一眼。

趙婆子帶著吳笑煙與薛懷瑞到了一處廂房:“此處乃是世子特意為大郎布置的,大郎可還缺了什麽?”

趙婆子說話的時候也是素著一張臉,看似陰沉沉的,但是好是壞吳笑煙分得清楚。

“還請趙媽媽稍後送些熱水來,好讓大郎洗漱。”

“是。”趙媽媽恭恭敬敬的行禮,對著他們連退了三步,到了門口,這才轉身離開。

吳笑煙歎了一口氣,娘與她說的是一回事,這真正回到了府裏,見到了正兒八經的大家風範,她還是有些頭皮發緊的。尤其,趙媽媽的示好雖然是好,其餘仆役比如方才那綠裙的姐姐可不大友好啊。

“姐姐,你作何歎氣?”

“大郎,以後可不能叫我姐姐了。”吳笑煙嚇了一跳。

“這不是已經沒了外人嗎?”

“大郎須知,隔牆有耳,況且……奴婢也確實做不得大郎的姐姐了。丹若也是不能叫了,以後奴婢便都是笑煙。”

薛懷瑞的腮幫子鼓了一下:“我知道啊,那不是爹爹賞賜給你的名嗎,我卻沒看出有什麽好來,我爹真夠小氣的。”

“大郎!”吳笑煙已經不是嚇,是大驚失色了。

“嘿嘿。”薛懷瑞看著吳笑煙這樣,卻笑得開心,盡顯熊孩子本性。

吳笑煙又氣又急,一咬牙道:“大郎若還是如此,笑煙便喚你二狗!”

“啊?”這下薛懷瑞被捏到軟處了,他原本也不知道二狗這名兒是好是壞,吳笑煙這麽叫他,他就答應著。可是那廖琢後來知道了他的身份,便總那這事取笑他,還牽了一條癩皮狗來,也叫二狗的。直氣得薛懷瑞險些和廖琢拚命。

可若這麽叫他的是吳笑煙……薛懷瑞自然是不能跟她拚命的,她叫,他就得答應著。

“大郎該如何喚我?”看薛懷瑞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吳笑煙知道成了。

“笑煙……”

“奴婢在!”

兩人這剛笑鬧完,外邊正有小廝送了熱水來。笑煙打開門,不需她多言,一眾小廝便將浴桶、熱水與一應洗浴要用的東西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屏風後。走動間腳步輕巧無聲,來去後地上更無半點不該有的雜物。

“這位姐姐,小的鴻寶,可還有什麽需要的?”打頭的小廝長了一張圓臉,笑起來臉上兩個酒窩,更顯得喜慶。

“小哥多謝了,並不需旁的。”

“那小的就守在屋外,大郎洗漱完了,姐姐叫上一聲就好。”鴻寶點點頭,幹脆利索的帶著其餘人退下去了。

熱水給的足足的,胰子也在廖紅梅那用過,吳笑煙幫薛懷瑞好好洗了個熱水澡,叫鴻寶來收拾了。隻鴻寶離開時,吳笑煙跟到了門口:“鴻寶哥哥,不知道婢女在何處洗漱?”

“院子西北角有個濁水房,姐姐可每日有空時自去。”

“謝謝哥哥。”他們這哥哥叫姐姐,但也沒誰主動問對方的年紀,本來就都是客氣的,何必認認真真的真個序齒排行?

吳笑煙回到房裏的時候,薛懷瑞已經攤開手腳打著呼嚕睡死了。

吳笑煙聽母親說過,貼身的下人都是該給主人守夜的,原來那是沒有那樣的條件,現在既然已經回到了衍國公府,那自然不能再做什麽失禮的事情了。

吳笑煙便坐在地上,靠著大床的雕花睡了過去,卻不知道如此做法,非但沒讓人以為她知理,反而還遭了他人的忌諱。

“幹娘,那醜丫頭已經伺候著大郎睡下了。”鴻寶正在趙婆子房中,他圓團團的臉上再沒了方才的和善。

“這丫頭醜歸醜,心思可是夠重的。”趙婆子笑了笑,“你也不用惱,畢竟吳笑煙是外邊養大的,聽說好幾年裏都被拘在院子裏,果然是沒什麽眼界的。她這麽弄,我們是沒話說的,打你以為世子會樂意?看著吧。”

原來吳笑煙習慣了照顧薛懷瑞,事事親力親為,卻不知道這麽做是擋了其他仆人的路。尤其薛懷瑞已經被薛慈軒認為了大郎,白天又語出“哪裏有那個身份和大郎排行”之語。

本來世家子弟就重嫡庶,原本府裏沒有世子妃,也沒有嫡子,那幾個少爺和他們的娘還爭上一爭。可現在嫡子回來了,即便日後有哪位夫人被扶正,又或者是世子娶了繼室,但長子嫡孫的名頭薛懷瑞也已經站定了的。

素梓院裏,就算是有了二心的仆役,現在也得重新掂量一番了。

他們再怎麽二心,也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衍國公是衍國公世子,和那三位夫人有首位,為的不也是日後自己更穩固,得更多的好處。如今有了個更該被看好的對象,那何必還舍近求遠呢?

鴻寶和趙婆子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該與哪家夫人結好,現在薛懷瑞來了,兩人高興了,就準備全心全意的跟著薛懷瑞幹了。若成了薛懷瑞從小跟到大的老撲,那得是多大的臉麵。

按理說這兩人跟吳笑煙的目標是一致的,隻是吳笑煙表現得“不願分出一點好處”,“不想讓旁的人在大郎麵前出頭”那他們就不高興了,這時候雙方反而不是盟友,而是仇敵了。

可憐吳笑煙初來乍到,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小心謹慎循規蹈矩了,誰知道,卻無端端的給自己招來了大敵。

薛慈軒在素梓院的正房中醒來,隻覺得多年來心中的塊壘煙消雲散,隻餘下了欣慰與輕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