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_第一百二十二章:不值得的善良

翠玉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畢竟,她也不是第一日在這宮裏做事了。

若對付的不是容悅,而是旁的皇子公主,翠玉斷然是不敢造次的,可奈何容悅偏偏僅是個掛名的公主,無權無勢,在這宮裏謹言慎行,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連皇上都已經將這個女兒給遺忘了,又還會有誰真的會對她予以尊重呢?

岑依依明顯感覺到躲在自己身後的容悅身上不住地在發抖,顯然是怕極了。

以岑依依的性格,又怎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病態的事情發生呢?

“別怕!”岑依依溫和地衝容悅道,“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了你!”

容悅咬著唇,岑依依一雙利眸僅盯著翠玉,翠玉顯然被岑依依這樣的眼神給嚇壞了,忙不迭跪下,“王妃娘娘恕罪,王妃娘娘恕罪,奴婢……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敢嗎?”岑依依掄了掄袖子,“我看你適才不是囂張得很嗎?”下一刻,岑依依的手便已經落在了翠玉的身上,翠玉連連痛呼,卻是除了求饒,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不說都知道,翠玉這般跋扈,背後的主子,定是這宮裏有權有勢的人。

而那人,除了雲貴妃,還會有誰呢?

隻是,岑依依想不通的是,雲貴妃如今在這後宮中,已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除了遲遲得不到的那後位的名分,還有什麽是她不願滿足的呢?

為何……

為何雲貴妃還會騰出一隻手來對付容悅這樣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十公主呢?

得了岑依依的教訓後,翠玉連滾帶爬著離開了,岑依依看著她狼狽逃離的背影,掩唇憋不住一陣竊笑,然而,當她再回頭時,卻見容悅正蔫蔫地跌坐在假山石上,一臉愁容。

“怎麽了?”岑依依挨著容悅坐了下來,“我已經替你好好教訓了那惡毒的奴才了,你怎麽好像還是不怎麽開心?”

“我……”容悅抬眸,重新審視了岑依依一番,隻是那麽一眼,轉而又怯怯地低下頭去,雙手不住地扭捏著自己手中的老舊帕子,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道姐姐,姐姐竟然是六哥的王妃。”

“這有什麽?現在你知道了也不遲啊!”岑依依倒沒把這樁事放在心上,身份無外乎關係到一個稱呼罷了。

可一個稱呼對她而言,又有什麽重要呢?

左不過,她也不願意守這魏國後宮裏的規矩,這些繁瑣的宮規,愛給誰立就給誰立去。

岑依依拉過容悅的手,摩挲著抓在自己的手裏,容悅有些羞怯,吞吐了好幾次,才道:“姐……不,我當喚你六嫂!”

“哈哈!”岑依依笑起來,“姐姐也好,六嫂也好,你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而就在這時,岑依依竟無意瞧見了容悅腕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岑依依不由分說地撩開容悅的衣袖,膀子上新傷舊傷遍布,除了一雙手,根本看不到一處完整白皙的皮膚。

“你……這……”岑依依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的這位身體裏流著的也是正兒八經的魏國皇室的血啊,怎麽會有這樣的待遇呢?

“誰打的?”岑依依問。

容悅卻是搖頭,緊咬著牙關,怎麽都不肯開口。

“你告訴我,這個主我給你做定了,真是豈有此理,連公主都敢打,她是不要命了嗎?”岑依依的嗓門兒扯得老高,容悅卻是連連拉扯著岑依依的衣袖,示意她少說兩句。

“不行,你必須告訴我,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岑依依猛地起身,雙手撐腰,一副大義凜然要替容悅報仇的架勢,而這時,容悅遠遠看到容沅朝著這裏走了過來,容悅忙用袖子擦了擦臉,衝岑依依欠一欠身,道:“六嫂別問了,我不礙事,總之還是謝謝六嫂,我……我先回去了!”話罷,便以袖子掩麵,匆匆朝著容沅望不見的方向逃了去。

容沅來到岑依依身邊的時候,隻遠遠瞧見了一個離去的背影,卻沒有具體瞧見到底是誰,轉而問岑依依道:“適才過去的,那是誰?”

岑依依攤了攤手,“你妹妹!”

“嗯?”

“容悅啊!”岑依依轉身歎了口氣,繼續坐到了石頭上,“奇怪,真是奇怪,你們這姓容的一家都太奇怪了!”

“什麽奇怪?你在說什麽?”

岑依依咽了咽口水,認真地看著容沅問道:“你知道你還有個十妹妹叫容悅嗎?”

容沅先是一怔,既而手指著適才容悅離去的方向道:“你說……她?她是……容悅?”

“是啊!”岑依依點頭,“我本來在這裏等你,可巧就碰到了她,我本來還不認得她,可後來來了個粗蠻的宮女,那宮女也太囂張了,竟然連公主都欺負,我就替你妹妹出手教訓了她!”

岑依依一口氣將這一切都

給敘述了一遍給容沅聽,容沅聽罷,卻是麵無波瀾,躊躇了半晌,沒有任何表示,隻拉著岑依依道:“走吧,我們回府!”

“欸?”岑依依感覺自己有些跟不上容沅的節奏,她仰著下巴,等著容沅對她適才這段遭遇有所表示,結果容沅憋了半天,竟然一句話都沒說,這……這也太不科學了!

“喂,你剛才怎麽回事?”回去的路上,岑依依坐在馬車裏,還是對適才的事情耿耿於懷。

“什麽怎麽回事?”容沅撐著頭,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似乎根本沒有將適才岑依依所說的那番話放在心上。

“就剛才啊!”岑依依有些著急,“我同你說了那麽多,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你跟你這個妹妹是不是有什麽過節啊?”

“你想太多了!”容沅伸手撥了撥岑依依的腦袋,“往後,不要再多事了!”

“什麽叫多事?”岑依依更加不解了,“我這可是幫了你妹妹呢,你不知道,她太可憐了,你知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多少傷痕嗎?喂,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魏國正兒八經的公主呢,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容沅耐心地等著岑依依發表完她的心聲,而後不疾不徐地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安撫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你必須要知道,這世上並不是每一個看起來淒慘的人都是真的淒慘,也不是每一個看起來可憐的人都值得被同情。”

容沅這話說得意味深長,就像是專門針對容悅說得一樣,可岑依依卻聽得不那麽明白,再問容沅時,容沅卻是什麽都不肯再多說。

青竹宮,容悅從外頭回來,許良人正坐在廊下捧著一副繡樣仔細繡著,容悅見了,有些置氣,上前便奪了許良人手中的繡樣,惱道:“母親,你怎麽又在繡,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再繡了,不要再繡了,你怎麽就是不聽?”

許良人有些無辜地抬眼望著容悅,麵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即便容悅對她的態度不善,她卻沒有要和容悅計較的意思。

許良人不緊不慢地攏了攏袖子,有些無奈地歎息了一聲:“這宮裏日子難熬……我若再不繡這些東西打發難熬的光陰,又能如何呢?”

許良人的心酸與無奈,容悅自然能夠明白。

許良人,從前不過僅僅是一個被皇上酒後臨幸了的宮女罷了,後來因為生下了容悅,才得以受封為了良人,可一個小小的良人,又能如何呢?

她所居住的青竹宮,是這宮裏最次的,再次一些,也不過就是北苑冷宮了。

而當年皇上臨幸許良人時,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她的臉吧,後來許良人生下容悅,受封良人,皇上也都不曾召見過她,更不曾親手抱一抱容悅這個女兒。

許良人甚至快要忘了皇上的模樣,可作為皇上最小的女兒,容悅甚至想要見一見這位父皇,都隻能數著日子,等著大慶時,遠遠從人群後頭望一眼。

他是那樣的遙遠。

她們的日子是那樣的難熬。

從前,許良人還不至於太過自怨自艾,她總以為,宮裏還有一個女人的境遇比她好不了多少,那就是同樣宮女出生的純貴人連思,可近來,純貴人竟驟然又成了皇上的新寵。

許良人大概是任何指望都沒了,人也看著日漸消瘦了。

可容悅卻不像她這樣悲觀,容悅從純貴人重新獲寵中興許得到了啟發,她覺得,既然純貴人都可以,為何自己的母親就不可以?

“母親,你近來為何總不愛出門了呢?從前你還會去春雎宮與純娘娘說說話,如今,你卻隻能抱著這些繡樣打發時間,你怎知,我看著你這樣,心裏有多難受嗎?”容悅一把抱著許良人,頭靠著她的胸口,不禁抽噎了起來。

看容悅哭,許良人臉上也掛不住了,立時也噙滿了淚花,拍著容悅的肩膀道:“是娘沒用,是娘連累了你,悅兒,我的悅兒……”

正當母女二人傷感時,翠玉小跑著過來,通傳道:“良人,公主,外頭桃蘇帶了好些東西過來了。”

“桃蘇?”容悅鬆開許良人,撐開眼回望著翠玉。

當容悅跟著翠玉一同迎出來時,果真看見了桃蘇並著兩名小太監,手裏捧了好些東西,就站在青竹宮外。

“桃蘇姐姐!”在見到桃蘇的那一刻,容悅便已換上了另一副楚楚的模樣,小跑著朝著桃蘇奔了過去,一臉欣喜地看著桃蘇手中捧著的那些東西。

桃蘇欠一欠身,略帶尷尬道:“見過十公主,公主慎言,奴婢怎當得公主喚那一聲‘姐姐’?”

“不管!”容悅示意翠玉將桃蘇手中的東西接了過去,而後一把挽住了翠玉的胳膊,十分親昵地往桃蘇肩頭蹭了蹭,道:“這裏又沒有旁人,桃蘇姐姐對悅兒這般照顧,怎就當不得悅兒喚一聲‘姐姐’呢?”

二人說著話便已進得青竹宮,桃蘇見了許良人,禮數毫不怠慢,忙行禮道:“奴婢見過良人!”

許良人忙伸了雙手來扶桃蘇,“快別這樣,到我這裏來,哪裏還用得著行什麽禮啊?”

桃蘇笑一笑也不辯駁,回頭示意兩名小太監將東西呈了上來,道:“近來我家主子挪不開身,不得空來看良人,今晨又聽得良人身子不爽快,這便立馬命奴婢來給良人送些東西來。”

“哎呦,這……”許良人有些受寵若驚,“這可怎麽敢當,多謝你家主子惦記,我這……我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毛病,哪裏需要這麽多好東西?”

“良人收著吧,這也是我家主子的一片心意,良人莫要嫌棄……”應對這樣的說辭,桃蘇還是十分曉得分寸,“臨來時,主子還交代了奴婢幾句話,叫奴婢定要原話轉達給良人。”

“啊?呃……不知純姐姐有何吩咐嗎?”

“倒不是什麽吩咐。”桃蘇笑一笑,道:“我家主子說,她在這宮裏能夠走動的人也不多,難得和良人投緣,還望良人莫要同她生分了,往後還是該多走動走動才是!”

“是……”許良人悶下頭來,“純姐姐說得是,我記下了!”

許良人的樣子十分謙和,又興許是骨子裏透出的自卑,哪怕是在桃蘇麵前,也顯得毫無底氣。

送走桃蘇後,許良人與容悅母女麵對著近乎要堆滿整個屋子的東西,這屋子原本就不大,又添了這麽些東西,倒真不是不知當喜還是當愁了。

總歸,許良人對純貴人還是心存了些許感激的,數著那大大小小的禮盒,有些應接不暇道:“悅兒你看,這些……這些料子,可都是上乘的好料子呢,還有這些藥材,若不是純貴人差桃蘇送來,我們這青竹宮,哪裏能見得到這些好東西?”

許良人總是這樣容易滿足,然而容悅卻與她大不相同,桃蘇怔怔地望著那些東西,微微捏了捏拳,眼神莫名變得淩厲。

“這算什麽?”容悅有些憤憤地道:“打發乞丐的嗎?我們還要感恩戴德謝謝她大發善心施舍咱們這些東西嗎?”

“悅兒!”許良人出聲製止道:“莫要說這些胡話,這些都是純貴人對咱們的一番好心,這宮裏除了她,還有誰會這樣惦記著咱們呢?”

“我呸!”容悅絲毫不覺得這是什麽“好心”,一把推翻那些堆砌著的盒子,惱道:“母親,她春雎宮難道就比咱們高貴多少嗎?純貴人,也是宮女出生不是嗎?為何她就可以那般風光,而你我卻要受她施舍?”

“悅兒!”許良人側目看著容悅,本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沒接話,卻已從容悅的臉上看到了濃濃的不甘,繼而已是心疼的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別這樣……”許良人慢慢朝容悅靠近,輕輕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拍著她的背,道:“你不能這樣,娘已經什麽都不指望了,現在最放不下的便隻有你……你要好好的,娘隻盼著你能夠有機會許個好人家,這一生,也便罷了!”

“娘……”容悅抽了抽鼻子,轉而安慰起了許良人,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我一定會出人頭地,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母女二人相擁而泣,而各自心中卻在做著大不相同的打算。

桃蘇原路回了春雎宮,純貴人此時正在房中修剪內務府剛剛送來的兩盆春菊,樣子十分恬靜慵懶。

“主子!”桃蘇遙遙福了福身,隨後隻身進到房中,回道:“東西已按著主子的吩咐給青竹宮送過去了。”

“嗯,許良人如何?”純貴人頭也沒抬,繼續寶貝似的修剪著那兩盆開得正好的春菊。

“還是那樣子,倒是十公主高興得很。”

“嗬。”純貴人輕哼一聲,將手中的剪子遞給桃蘇,仔細端詳著經她精心修剪過的盆栽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主子?”

“你跟了我這麽久,怎還不明白我的用心?”純貴人回過頭來,道:“今日,容悅在禦花園中攔下了依依,故意作出一副可憐樣子給依依看,你以為她圖的是什麽?”純貴人一副將所有算計都看在眼裏的樣子,複又道:“我可不想她們再算計到我沅兒的頭上,從前我不能為沅兒做什麽,如今……多少也該盡些心的。”

畢竟,他們的母子的命運已是緊緊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純貴人的話點到即止,隨即換了話茬,指著那兩盆春菊問桃蘇,“你看它們,開得多好!”

“是啊……”桃蘇不禁讚道:“聽聞這次內務府攏共隻得了四盆,兩盆送去了雲溪宮,還有兩盆送來了咱們春雎殿。”

純貴人不言,褪下外衫,“不早了,收拾入寢吧!”

“主子不等皇上了嗎?”桃蘇接過純貴人褪下的外衫,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