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五章 你看,那畫中人

顧薔的傷已經好了,於是她開始每天抽出兩個小時待在博物館,坐在梯子上費力的勾畫,偶爾有幾位來博物館參觀的客人會停下來看她,用完全外行的詞語來評價她的作品,她聽著煩,又要克製將顏料桶扣在客人頭上的衝動,幹脆戴上耳機,將音量調到最大,耳不聽心不煩。

顧薔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狂躁症,總是抑製不住火氣,以前甚至去醫院做過檢查,結果檢查結果是她可能有抑鬱症。

那是狂躁好嗎?她隻想揍人,卻從沒想過要自殺

宋北城每天中午都會到博物館看顧薔的畫,但是看來看去還是看不出她要畫的到底是什麽。完全是大麵積濃重的色彩,如果不是有時中午能看到站在梯子上將顏料一下一下刷上去的背影,他甚至會懷疑那些顏料是不是直接提桶潑上去的。

但他見過她的畫,在她家的客廳,性感而真實的luó體電視牆。

宋北城終於在兩天後的下午忍不住開口詢問:“為什麽中間有這麽大塊空白的地方?”

他不能說他看不懂,更不能質疑她畫的到底是什麽,這是對於一個藝術家最起碼的尊重。

顧薔回過頭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看不出來嗎?一張側臉。”

“啊——”她看了好一會,很好,他還是看不出來,所以他轉移視線開始看她。她的袖口高高挽起,帶著套袖,上麵沾染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短發用發帶全部順到了腦後,臉上布著一層細汗;她的表情很認真,甚至可以稱之為嚴肅。

他終於見到她如此認真的去對待一件事。

晚上一家人看電視時段依然無意間聊起了顧薔,段依然很喜歡她,對她讚不絕口的,誇她漂亮,知性,有才華,說做老宋家兒媳婦的就應該是這樣的女孩子。

宋北城正在吃西瓜,聽到母親毫不吝嗇的誇讚險些嗆到,重重咳了好一會。

“是嗎?那女生是誰啊,讓你這麽喜歡?阿城見過嗎?”宋先生也放下報紙,饒有興趣的問。

“是我朋友的女兒,她家裏條件也很好的,現在那女孩子就在我博物

館裏幫忙呢,是不是阿城?”

“是是是,挺好的。”宋北城忽然半開玩笑的問:“既然你那麽喜歡人家,我把她追到手做媳婦怎麽樣?”

段依然卻直接開口否定:“我告訴你啊,就她不行!”

“你剛才不還誇她漂亮,知性,有才華嗎?怎麽現在就不行了。”

“你懂什麽!”段依然狠狠地剜了兒子一眼,“結婚可不是兩個人的事,那是兩個家庭的事。我沒說她不好,但是她們家,我不同意。”

“媽,你還真是表裏不一啊,你不是自己說的和顧夫人是好朋友嗎?現在怎麽又嫌棄起她的家庭來了……”

世上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因為你永遠猜不透他們真正的心思。

“阿城,怎麽跟你媽說話呢?沒規矩。”

“你不懂,好朋友能20幾年不聯係嗎?當年她就是因為品行不端才離異,迫不得已的帶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去了國外。你看那女生的眼睛,父母都是中國人黑眼睛,偏偏她是藍眼睛,周圍人都這麽說,說那孩子就是她和別人生的。”

“媽!”宋北城厲聲打斷母親的話:“眼科中有一種病就是虹膜異色症,這種毫無根據的判斷,無異於封建的滴血驗親。”

“那她要真是恪守婦道,丈夫能不要她?反正,她家就不行。”

“是是是,你高興就好。”宋北城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起來,於是起身向樓上走去。

“你幹嘛去?”段依然正說得起興,兒子已經起身離席。

“我累了,明天還要上班,先去睡了。”

宋先生看著兒子上樓的背影,低下頭的那一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兒子開始有他自己的想法了,這是個好兆頭。

又過了幾天,正麵牆的色彩基本塗完,隻留出中間的一片空白,的確是一個側臉的輪廓。此時的牆壁已經不再是空落落的,混合相間的鮮豔的顏色十分吸引人的目光,粗狂奔放的線條,有些地方的顏料流淌下來卻絲毫沒有破壞整體的美感,反而像故意造成的效果。

她卻在這時給段依然打電話說需要請假兩天,段依然本就喜歡她,於是也沒有問緣故,痛快的跟她說先讓她做自己的事情,這邊不著急的。

第三天的時候她果然又出現在了那裏,見到早早等候在那裏的宋北城,沒有太多的驚訝,隻是淡淡的開口解釋:“今天會待得久一點,這裏必須一氣嗬成。”

她今天沒有帶套袖,穿了一件純白的襯衫,袖口依舊是挽起的,握著一根粗炭筆,在空白的區域描畫。宋北城的目光逗留在她右手的手臂上,白皙的皮膚上,多了一個天使的圖案,原本猙獰的傷口被完全覆蓋。

原來她這兩天請假是去紋身了?

泡吧,吸煙,紋身,她還真是和母親口中的“知性,溫柔,有修養”相差甚遠。

“聽說女孩子紋身不太容易找工作。”他靠著牆,慢悠悠地說。

“是嗎?”她也累了,垂下手臂活動了一會,轉過身,忽然對他彎出了一個笑,引得他刹那的失神,然後無所謂的開口:“那就慢慢找。我喜歡,所以就去紋了,也不是非紋不可,但我不喜歡疤痕。”

她正好站在那片黑白區域裏,被碰撞激烈的濃重色彩所包圍,就像是從牆裏麵走出來的人,安靜的站在那,漂亮,溫柔,知性,有才華。

當她終於丟掉手中隻是一點的炭筆時,一張純黑的側臉顯現出來,在周圍鮮豔的顏色中分外清晰,讓人忍不住駐足靜靜觀察,那張臉,會是誰的?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看法,你覺得他是誰,他就是誰。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她與他並肩而立,望著那麵牆,語調平平的開口說道:“我不覺得這世界上有哪兩種色彩是衝突的,黃色,綠色或是藍色也並不是為了襯托中央的黑色,畫麵上根本就不隻那一張臉。”

的確,細細看就會發現,那些看似粗獷毫無規律的線條,和側臉的輪廓倒真有那麽幾分相似。

宋北城仔細看了好久,發現了一件事,那張黑色的側臉像極了自己的。

宋北城還發現一件事,那麽多的色彩,唯獨少了一種顏色——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