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我死後 它是你的
第一章 等我死後 它是你的
克州城地處天羅帝國西北邊境，為西都行省十二城之一，居民二十萬戶，此處再往西五百裏，就是帝國鎮守世界虛空邊緣的神武要塞了。
在繁華的克州城的西北角，卻有這麽一片幽靜的所在，從遠處望去，宏偉的大門之外有兩個威武士兵在此站崗守衛。
高牆之內是十多座樓宇亭台，樓宇間散布有花園，有涼亭，有草地，隨處可見的老人們，或者閑聊，或者下棋，或者坐在長椅上，緬懷過往。
這裏就是軍老院，那些參軍一輩子，為天羅帝國付出一切的軍人，沒有建立家族，沒有後代，就都會在軍老院中終老。
克州城四季如春，如此氣候，適宜養老，又因為位於天羅帝國西北邊境，西都行省十二城的老軍人，都在此處養老。
別看這裏隻是一個小小的養老院，別看一位位老人都是老態龍鍾，卻不乏很多當年曾經叱吒風雲、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先天強者。
但再堅強的血肉，也經不起歲月的侵蝕，如今的他們已經英雄遲暮，老邁不堪。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麵對未來或遲或早的死亡，身經百戰的他們，現在看起來似乎已經與普通的老人家沒有什麽區別了，對日複一日波瀾不驚的生活已經習慣而麻木。
而身上曾經的榮耀，肅殺的氣息，在時間無情、無聲無息卻又永不停息的流淌中緩緩逝去。他們在此，或者享受最後的美好時光，或者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
在這一群白發蒼蒼的衰朽的老人當中，卻有一個黑發少年！
少年大約隻有十五六歲，身體有些偏瘦，眉清目秀，似乎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普普通通的鄰家男孩，但是細細看來，他卻總有一種難以言出的感覺。
他的眼神清澈而空靈，使你忍不住的想要注視他，注視他，不知不覺被他吸引。
少年正在煮茶，動作不緩不急，行雲流水，已經到了煮茶最後階段，將茶煎好，向盞中分湯花。
湯花說穿了就是茶煮出來的沫餑，也就是泡沫，不過這泡沫卻是大有講究，天羅帝國的茶道認為它們是茶中的精華，分茶的妙處在於分這些精華。
湯花或厚或薄，或重或淺，或浮或散，被少年巧妙地倒入盞中，浮浮沉沉、聚聚散散，給人以美感享受。投鐺湧作沫，著碗聚生花，描述地就是分茶後，這種湯花蕩漾作態的奇妙景致。
少年一共分出四盞香茶，然後看著對麵的老者，說道：
“古爺爺，請喝茶，你看這次如何？”
對麵的老者輕蔑的搖搖頭，說道：
“不行，不行，寧小子，你還是差了三分功夫，這茶你煎的太急……”
已經深悟茶道三分精華的少年，被老者批評的一無是處，但是少年一點也不生氣，不溫不火，君子如玉。他知道這是老者的習慣，在他眼中沒有一樣事情合意，就是雞蛋也可以挑出骨頭。
老者名曰古天南，外號破曉神劍，先天強者，原為神武要塞的軍備長。
據說古天南雖然出身豪門，但是他不近人情，說話刻薄，毫不留情，一生一個朋友都沒有。
老了之後，變得十分的孤僻，稍有不對，張嘴就罵，伸手就打，其他的老軍人也不願意和他來往，沒有人願意搭理他。軍老院中的護工和醫師，都被他得罪光了，沒有護工願意照顧他。
方寧在此曾經也被罵過打過，但是他就是一笑而已，所以他就成了古天南的護工，那怕古天南再乖張孤僻，再刻薄的嘲諷他，方寧隻是輕輕笑笑，毫不在意。
古天南說的興起，好像在這種嘲諷批評中，他又回到了當初自己的輝煌時刻，自己活著才有意思，雖然他的麵貌隻有花甲年紀，但是看到他，你就好像聞到一種腐朽的味道，就知道他已經老朽到了極限的感覺，好像他馬上就會死亡一樣。
之所以古天南看著隻有花甲年紀，因為他是先天強者，進入先天境界，隻要不死，麵貌就會不老，但是他全身真元都已經枯竭，剩下的隻是死氣和穢氣，就是站立行走他也很難辦到了。
不隻是他，幾乎所有軍老院中的老人，都是如此，他們曾經擁有過的強大真氣真元，現在都已經消散，在他們的身體之中，之剩下了這種死氣和穢氣。
本來做為帝國官學武院的學子們，在軍老院服務，是大家可以選擇的工作之一。
但是就是因為這種死氣和穢氣，方寧的同學們，大多都是來過一兩次之後，就再也不會在軍老院之中出現。
那令人厭惡的穢氣味道，那暮氣沉沉的衰朽氣息，軍人出身的暴躁脾氣，難以伺候，都是讓人無法接受的原因。
但是方寧留了下來，算上今日，他已經在這個軍老院中幫忙了二年整。方寧之所以會留下來，一方麵當然是因為這份工作的報酬是最高的，毋庸諱言，他需要錢。
另一個方麵，這一群老人，曾經為帝國立下了彪炳的功勳，然而現在，隻能靜靜地等待死亡。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藏著深邃的故事，都曾經有著自己的輝煌。
他們曾經用青春和熱血為帝國奮鬥，幾乎把一生都獻給了這個國家，他們無兒無女，沒有親人，沒有財產，最後的歸宿，無非是軍老院後園的一抔黃土。
方寧莫名其妙地，被這群老人所吸引。當看到老人拿不穩湯匙，喝粥的時候哆哆嗦嗦，打濕了胸口一片的時候，方寧終究是不忍掉頭而去，他走了過去，拿起碗，一口口喂著這群老人。
從那天開始，方寧就接下了這一份工作。
每天天不亮，他就從家裏出發，在官學武院中上課，等到中午放學，來到軍老院，照顧老人們的起居。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二年。
從十三歲，一直到十五歲。這兩年當中，他的同學們自然是對他嗤之以鼻。
“喂喂喂，那個方寧還在軍老院幫忙？他到底是有多缺錢啊？竟然願意去聞那些老家夥的臭味！”
“不務正業，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練幾套劍法，幾年後的軍校考試，也好有些把握！”
“那小子自以為是嘛，以為年年都是第一，考試就能行了？”
“傻瓜！笨蛋！貪錢！”
這些評價，一直都未曾停止，如果不是方寧這幾年官學武院的成績，一直是第一的話，隻怕還要有更難聽的話說出來。
可惜，官學武院的成績，並不代表著一定能夠考上軍校，軍校的招生標準，考試科目那是最嚴格的。
因為考上軍校就代表著從此之後，就是帝國官吏，鐵飯碗，進入統治階級，一生無憂，旱澇保收，千萬人想要通過的一根獨木橋。
不過方寧不怕，就是再難，再不容易，方寧從來未曾動搖過信念，一定要考上軍校！這是從小就與父親做下的約定，不管怎樣艱難，也不能放棄這個目標。
古天南終於批評完畢，過足了癮，也喝光了所有的茶水，好像心情不錯。
方寧看看差不多了，開口問道：
“古爺爺，上次所說的雙劍破盾中的後四種破盾法，破塔盾、破方盾、破圓盾、破釘盾，這四種盾的破法，到底是什麽啊？”
古天南一笑，說道：
“我就知道寧小子你要問這個，給我好好的聽著，雙劍破塔盾，所謂塔盾亦稱巨盾，又稱烏龜殼。
想要破它，必須動作迅速，雙劍輪轉，以一劍詐攻，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利用對方塔盾的巨大，反過來遮蔽對方的視線，另一劍破盾……”
古天南緩緩的講了起來，方寧側耳傾聽，這是方寧在此的第三個原因，那些同學們不知道這裏是知識和經驗的寶藏，在這些老人身上，他得到了無數寶貴的經驗，這些老人，當年出生入死，為國效力，經驗豐富，現在老了，但是經驗還在。
每次陪伴他們，方寧喜歡和他們聊天，在聊天中，吸取了他們無數經驗。就像古天南，曾經的先天強者，比起官學武館中的諸多老師，強上百倍，隨便說點什麽武學秘法，軍陣殺招，在外麵那都是不傳之秘。
這也是方寧可以在官學武館年年第一的原因。在這些老人的指點下，方寧不過十五，身體素質一般，就已經達到煉氣期第三層境界了。
許久，古天南講完，他不理會拚命記憶吸收這些知識的方寧，而是眯著眼睛，貪婪地望向遠方，感慨的說道：
“隻是不知道，還能看這陽光幾天？”
他自嘲地苦笑著，勉強舉起右手，看著那枯萎衰朽的手掌，在秋風之中震顫不停。
“想當年，我人稱破曉神劍，一柄長劍，掃蕩邊塞，那些高盧蠻人，聽了我的名字都要變色……”
這些話，方寧也不知道曾經聽他說過多少次，但今日聽來，卻有著特別的感慨，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咬牙忍住眼淚。
“古爺爺，你會長命百歲的，不要胡思亂想。”
“哈哈哈哈！”古老頭長笑不絕，“長命百歲？長命百歲……寧小子，你可知道我今年有多少歲了？”
方寧怔了一怔，他雖然照顧了古天南足有二年，但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多少歲。要知道晉升先天境界，壽命提升，如果正常的話，最低也可以活到一百五十歲。
“我今年，已經一百九十七歲了……”
“一百九十七歲？”方寧大驚，瞠目結舌地看著麵前的老人。
“不錯，”古老頭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如果還有延壽丹，那在苟延殘喘個二三十年，大概也沒什麽問題，可惜啊，延壽丹再也不會有了，我也就是這一二個月了……”
“小寧子，你照顧了我這幾年，我會給你點什麽東西補償的……”
“我服侍古爺爺，可不是為了……”方寧趕緊開口拒絕，雖然古天南是先天強者，但是身在軍老院中的老人，他們現在都是身無長物，方寧那裏好意思要他的東西。
“你先聽我說完！”古天南揮了揮手，打斷了方寧的話。
“你這小子，我一直看在眼裏，也知道，你想要考軍校，想要救你爹，想要治好你娘的病，要是三十年前，這都是我一句話的事情，現在，我已經不能幫你立竿見影地改變命運，不過……”
他抬起頭來，眼睛中露出了奇異的神采，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不過，我還是可以改變你的命運的，因為我還有最後的一樣寶貝。”
“等我死後，它，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