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驚天之秘
餘額不足
這一聲厲喝又是驚疑又是憤怒,眾人紛紛掉頭朝辛九姑望來,心道:“這個惡婆娘當真潑辣,在龍神麵前也這般大呼小叫。”龍神眯起眼瞧著她,突然嫣然笑道:“原來是你,十年不見你可老多啦。”辛九姑見眾人驚異、不安,眼色連連,突然想起這妖嬈女子乃是龍神。先前驚異惱恨,脫口而出,現下氣勢登時大餒,頗有悔懼之意,但素來好強,眾目睽睽之下仍是冷冷的哼了一聲,側身不答。
拓拔野知道龍神雖然笑靨如花,卻是喜怒無常,當下連忙笑道:“原來你們認識麽?這倒巧啦,九姑是纖纖的侍母,是纖纖最為敬重的人了。”言下庇護之意昭然。龍神格格笑道:“是麽?這倒真是巧得很啦。”
赤銅石等人與辛九姑交好,連忙恭身道:“龍神奔波辛苦,請到島上休息罷。”
龍神格格笑道:“免禮啦。還是先去救醒纖纖姑娘吧,省得我的乖兒子沒日沒夜的記掛。”拓拔野麵上微紅,裝做沒有聽見。眾人均麵露微笑,覺得這龍神倒不似傳說中那般可怖,頗為美麗可親。
龍神方一舉步,感受到蚩尤身上的霸烈真氣,麵色微變,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喬羽的兒子,卻怎麽有羽卓丞那個老混蛋的碧木真氣和苗刀?”龍族素來恨極羽卓丞,若非瞧在拓拔野與喬羽的麵子上,她早已龍顏震怒。蚩尤微微一楞,聽她喊羽卓丞老混蛋,登時大怒,臉上的笑容立時消逝,冷冷道:“羽老前輩與我同化,他中有我,我中有他。”龍神揚眉笑道:“是麽?今日的巧事可真多啦,我和他可有六百年的宿怨哪。”言語溫柔,但其中殺機卻是淩厲逼人。
蚩尤素來桀驁不遜,吃軟不吃硬,聞言怒意更甚;但突然想起纖纖仍需龍珠相救,硬生生將怒火壓了下去,淡淡道:“那好辦的很,救了纖纖之後,要殺要剮,悉從尊便。”豈料龍神不怒反笑,格格笑道:“果然是喬家兒郎。嘿嘿,隻是瞧不出還是個多情漢子。”上上下下瞄了蚩尤一番,嘖嘖讚歎,倒將蚩尤弄得麵紅耳赤,雲裏霧中。
眾人舒了一口氣,連忙領著龍神往冰窖走去。赤銅石等人則帶領軍士在岸邊等候迎接龍神軍。
到了冰窖之外,眾人紛紛止步,拓拔野、蚩尤、辛九姑擁簇龍神進入洞中。寒氣逼人,光線暗淡,惟有水晶棺處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閃爍跳躍,乃是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散射的幻光。
龍神走到水晶棺邊,端詳半晌,搖頭道:“她和她娘長得不象,還是象科汗淮多些。”拓拔野等人大奇,訝然道:“你知道她的母親是誰麽?”龍神“噫”了一聲,滿臉驚詫地掃了他們一眼,將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臉上,似笑非笑道:“你們竟不知道麽?”
拓拔野見她望著辛九姑,神色曖昧,心中狐疑。眼見辛九姑臉色刹那青白,又突轉紅紫,驚疑困惑,喃喃道:“難道…難道…纖纖竟是…”猛然搖頭,大聲道:“這決計不可能!”龍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這般的巧。纖纖就是十年前我搶走的孩子。當日在我懷中時,她也是這般沉睡,可是模樣卻變得多啦。”
拓拔野、蚩尤越聽越是驚疑,心中隱隱覺得此間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仿佛一團巨大的烏雲緩緩的移將過來,沉甸甸的壓在頭頂,然而你卻不知道它何時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臉色轉為慘白,目光恍惚,直楞楞的盯著棺中沉睡的纖纖,仿佛這是初次瞧見她一般。龍神揚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給她換了多少次衣服,總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點梅花痣吧?”
辛九姑顫抖著將纖纖的衣服掀起,立時麵色青紫,說不出的難看。突然曆喝一聲:“妖女!我與你拚了!”銀光一閃,情絲急電般的射出,朝龍神脖頸飛去。
奇變陡生,拓拔野、蚩尤都是大吃一驚,搶身上前,想要阻止。卻見那情絲突然崩散,辛九姑悶哼一聲,重重的撞在身後的岩壁上,昏了過去。拓拔野疾奔上前,探手鼻息,雖然氣弱遊絲,卻無大礙,心下稍寬。龍神格格笑道:“傻兒子,娘怎會下這重手。隻是瞧著她討厭,讓她睡會兒覺罷了。”款款上前,走到棺邊,開始替纖纖運氣活絡經脈。
拓拔野、蚩尤站在一旁,心中迷霧團團:“纖纖到底是誰的孩子?難道竟是辛九姑與科汗淮所生麽?龍神為何又在十年前搶走纖纖?她們與科汗淮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但眼見龍神已開始救治纖纖,心中雖有萬千疑竇,卻不敢出言相問,生怕萬一一點錯失,引得龍神大怒,拂袖而去。
龍神瞟了他們一眼,吃吃笑道:“你們愁眉苦臉的幹嗎哪?怕我害了纖纖嗎?”唇如花開,紫氣渺渺,龍珠緩緩的飛了出來。冰窖之內滿室異香,一片明亮。龍神的容顏在龍珠映襯下更加瑩白嬌豔。
隨著龍神的蘭馨氣息,那龍珠緩緩的移動到纖纖唇瓣上,輕輕一震,便沒入她的口中。洞中的亮光陡然收斂,複歸黑暗。隻瞧見一團柔和晶瑩的亮光緩緩的在纖纖的脖頸裏滑動,輕輕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氣海處寂然不動。
龍神柔荑輕搖,吐氣如蘭。纖纖氣海處的那個光球隨之慢慢轉動,隱隱可以瞧見萬千彩光散射開來,絢麗變幻,令人意奪神移。水晶棺與窖內冰雪被映射得光怪陸離,石壁上、眾人臉上都是光彩變幻飄忽,直如仙境。
纖纖靜臥棺中,麵色詳和寧靜,美麗如仙。腹中的光芒幻彩旋舞不息,更添神秘。拓拔野、蚩尤屏息凝神,心跳從未這般快速過。
龍神纖指微彈,七顆“海神淚”與七顆“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飛出,劃過美麗的弧線,輕輕的落在纖纖的櫻唇上,登時如花間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內彩光變幻,真氣流轉。拓拔野、蚩尤逐漸感到似乎有萬千念力從那龍珠中散發出來,悠揚飄舞,恣意西東。而一道沉睡中的念力從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內漸漸蘇醒,在那道道交纏的念力作用下飄離出來,緩慢的遊舞,到了龍珠之內。再經由龍珠,散入氣海、經脈,遊走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纖纖的臉色漸轉嬌豔,肌膚上所附的一層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在黑暗中,隱隱可以瞧見鼻息之間嗬呼出淡淡的白汽來。拓拔野、蚩尤心中狂喜,兩個剛強的男兒竟突然止不住奪眶的淚水,無聲的相互擊掌拍背,瞧見彼此倉皇拭淚的狼狽模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龍珠緩緩的飛出纖纖的嘴唇,光芒一閃,吞入龍神的口中。
龍神凝神閉目,將念力真氣緩緩收斂。過了片刻,格格笑道:“好啦。你們的纖纖妹子又回來啦。”拓拔野拜倒道:“多謝母王。”蚩尤也恭恭敬敬的行禮道:“龍神大恩,永銘於心。蚩尤之命,隨時候取。”
龍神將拓拔野拉了起來,瞧著蚩尤笑道:“免了罷,倘若要了你的命,我兒子還不要記恨我麽?”三人相視而笑。卻聽牆角低聲呻吟,辛九姑已然悠悠醒轉。
拓拔野上前扶起辛九姑,笑道:“九姑,纖纖已經沒事啦。”辛九姑顫聲道:“什麽?”但眼中歡喜之色倏然而逝,轉頭恨恨的盯著龍神,怒火欲噴。
蚩尤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龍神,纖纖的母親究竟是誰?”突聽辛九姑厲聲道:“妖女,倘若你敢說一個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聲音怨怒淒厲,黑暗中聽來,讓人不寒而栗。
龍神格格笑道:“閻王和我是老相好,你化成了鬼又能對我如何?你不讓我說哪,我就偏生要說。”辛九姑全身戰抖,氣得說不出話來,猛地撲了上去。卻被龍神隔空一點,氣血阻凝,登時動彈不得。
龍神瞧著纖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輕輕的歎了口氣,笑道:“科大哥,當日你要發誓,決不將此事說與第三人聽。但眼下卻有第四、第五人,總可以說了罷?那賤人對你那般薄情寡義,你護了她十五年,也該夠啦。”
辛九姑雖周身動彈不得,但麵上表情扭曲,眼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又是悲傷。龍神輕輕微笑,自言自語道:“這賤人忍心這般對你,你卻癡心不渝,念念不忘,始終給她留了顏麵。我可沒有這般好的忍耐力,我偏偏要教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嘴臉。”聲音溫柔,但在九姑耳中聽來,卻比這冰窖冰雪還要寒冷三分。
龍神轉身望著拓拔野、蚩尤,目光炯炯,微笑道:“纖纖的親生母親,便是當今大荒的第一聖女。昆侖山,西王母。”
此語一出,洞中的空氣仿佛都已凍結。拓拔野與蚩尤驚駭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轉身去看辛九姑,卻見她又是憤怒又是痛苦,嘴角在不斷的抽搐。辛九姑乃是西王母侍女,十四年前方被流放湯穀,以時間推斷,在纖纖出世之時,她當還在西王母身邊。拓拔野熟知辛九姑脾性,對西王母極是忠心耿耿,往日裏能觸使她大怒之事隻有兩件,一是負心男子,二是對西王母不恭。眼下見她這般神情,兩人再無懷疑。
蚩尤低聲道:“可是大荒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倘若纖纖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龍神冷笑道:“這賤人為了今日地位,連女兒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異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飾,十五前就該被流放到湯穀了。”大荒之中,聖女乃是各族極為神聖的標誌,如同聖獸圖騰一般不可侵犯。倘若聖女非處子,則猶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處死,聖女也逃脫不了被流放的命運。以當年神帝神農氏之地位威望,雖自身得存,卻也隻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湯穀。
龍神望著棺中的纖纖,麵色漸轉柔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時光過得可真快,轉眼便是十幾年啦。這些事情還象是昨日剛剛發生的一般。”她心中浪潮激湧,往事曆曆。十五年來,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的藏在心裏,無人傾吐。科汗淮失蹤之後,悲痛交織,這種回憶更成了時時刻刻的折磨。這一刻,麵對纖纖與辛九姑,難過、委屈、憤怒、愛憐的諸多情感一齊湧將上來,如同漩渦一般將她絞入其中。那回憶更是喧騰如沸,不吐不快。
龍神坐在棺沿,輕輕的撫摩纖纖的臉龐,柔聲道:“她長得可真象她的爹爹。這微笑的神情瞧起來也是這般的寂寞。讓人看了止不住的心疼。17年前,我初次在北海瞧見科大哥的時候,他也是這般的微笑。”
她頓了頓,眯起眼微笑道:“那天我和幾個長老、使女,去北海的菊石島。路上遇上了水妖。一共三十多艘大船將我們團團圍住,為首的就是他和那隻姓丁的螃蟹。他站在船頭,烏金長衫飄舞不停,那笑容看起來又是落寞又是孤單,俊得讓我的呼吸一下都停頓啦。”她似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瞟了拓拔野一眼,格格笑道:“你娘年輕的時候也美得緊,喜歡我的男人多得象海上的魚,也有好多俊俏的,可是我一個也瞧不上眼。這命中注定的事,當真是想改也改不了呢。”
拓拔野笑道:“娘眼下老了麽?要不是我是你兒子,也快要忍不住追你呢。”龍神臉生紅暈,笑著啐了他一口道:“你可沒科大哥俊,最多算個候補。你別打岔。我說到哪兒啦?”她停了停,續道:“是了,我瞧見科大哥第一眼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啦。臭小子,你別笑,你娘沒羞的很,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她白了拓拔野一眼,又道:“他看見我們一共隻有十幾個老弱婦孺,就微微一笑放我們走啦。哼,我瞧多半是看我長得好看,否則怎麽老衝著我笑呢?那個姓丁的螃蟹不樂意了,說:‘龍牙侯,你每次都這般心慈手軟,空手而歸,難怪別人笑你是泥土心腸,一衝就垮。’我這才知道,他就是那時鼎鼎大名的龍牙侯科汗淮。從前我聽說水妖斷浪刀厲害得緊,以一記斷浪狂刀就打敗了火族的刑天,三天之內打敗了火族的十六位高手和三個魔法師,人人都說再過五十年,他就天下無敵啦。沒見到他以前,我心裏不服的很,心想一個臭男人,未必見得就是我的對手。豈知那天見了他,就被他一個微笑迷得神魂顛倒啦。”
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仿佛在遙想科汗淮當日的魔魅風采,微笑道:“科大哥不顧螃蟹的話,還是將我們放走了。我站在船尾一直看著他,心裏在想,隻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是不做這龍神也不打緊。”
拓拔野與科汗淮曾共經磨難,又有授業之恩,在他心中,早已將之視如父親師傅一般。被龍神的話語勾起回憶,遙想萬裏荒原,科汗淮運籌帷幄,談笑伏兵,心中也是激情澎湃。
龍神道:“自那日以後,我便常常一個人去北海,隻盼能再遇見他。可惜那半年之內,竟然一次也沒有瞧見。那半年裏,我天天想,夜夜想,象著了魔一般,長老們都說我是中了水妖的蠱邪了。哼,那群老家夥,又怎能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呢。”
她突然溫柔的微笑起來:“上天總算待我不薄,終於讓我遇見他了。那天龍兵來報,有人擅闖海底花園,正和看園的海王盾甲蠍鬥在一處。我和幾個將軍連忙趕去。沒想到竟然就是他。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也瞧見我了,還對我笑了。他一定是認出我啦。我歡喜得緊,心想他果然沒有忘記我。可是那幾個將軍笨得緊,沒有瞧出我的心思,竟然還圍上前和他相鬥。哼,這些人哪裏是他的對手,被他三下五除打得落花流水。隻是他瞧著我的時候,似乎也有些發傻了,竟然被那海王盾甲蠍蜇了一口,中了劇毒。起初我擔心的很,後來又歡喜起來,因為他中的毒隻有我才能解,這樣我就可以將他留下來啦。”
她柔聲道:“我用解藥幫他解了毒,卻故意加大了解藥的分量,這樣他又中了解藥的毒,需得另一種解藥方能救治。我告訴他,要想解這毒,就得循環解毒,在龍宮待上七天。我想隻要他待上七天,我定然有法子讓他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一笑,就同意了。”
“龍宮裏的人許多和科汗淮交過手,沒有一個勝過他的,瞧見我將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入宮去,都驚呆啦。他聽見眾人喊我陛下時,也是十分的吃驚。後來有一次,他對我說:‘倘若那日我知道你是龍神,定然要將你拿到鍾山去。長老之位,指日可待。’我知道他是開玩笑的,他心軟的很,又喜歡我。再說,他當真要拿我的話,後來的機會可多啦。”
“在龍宮裏,我問他:‘為什麽來這東海海底,是為了找我嗎?’我這話當真是自做多情,不害臊的緊。可是當時我日日到北海,找了他半年,心中真希望他也在這般地找我。不料他笑了一笑說,是來找淚螺的。淚螺是東海海底罕有的寶貝,黛藍色的螺殼,一絲桃紅的螺線,殼裏有一顆黑珍珠和一顆透明的珍珠。瞧起來就象是美人含淚的眼睛。吹起來的時候,悠悠揚揚,好聽得緊。”
拓拔野突然想起,當年在海灘上時,纖纖突然纏著要他下海找淚螺,難道便是這個淚螺麽?當時沒有找到,纖纖賭氣,撅著嘴生了兩天的悶氣。後來自己吹了一夜的笛子,才重新哄得她開心起來。想起她氣嘟嘟的模樣,他不禁莞爾。
龍神歎氣道:“當時我可沒想到,他找這個淚螺是送給那個賤人的。哼,為了那個賤人,他竟然不遠萬裏,孤身到東海海底,冒這等風險。我問他,要這淚螺幹什麽。他說要送給一個人。那時我的心就一下沉了下去。他沒有瞧出我的表情,還高興的說,那人和我一樣,都是美麗溫柔的女人。我當時雖然很不高興,但第一次聽他誇我,還是十分的歡喜。心想終有一日,能讓你隻喜歡我一人。所以那時心裏酸疼,臉上卻還是裝出歡喜的神情。可是他說錯啦,不管是那個賤人,還是我,都一點也不溫柔。倒是他自己對待女人溫柔的緊。他的心腸好,總將旁人想的太好啦。”
龍神蹙起眉頭道:“原來他在那年的蟠桃會上遇見那個賤人,就和她偷偷的好上了。那賤人住在昆侖上上,從來沒有瞧見過大海,他便挖空心思討她歡喜,想找到這淚螺,讓她聽聽淚螺吹將起來時,那宛如海浪的聲音。當時他守口如瓶,始終不跟我說這個女人是誰。我隻道他怕我一怒之下將她殺了,豈料他是擔心毀壞了那賤人的清譽。”
“我聽他說那賤人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溫柔,心裏越來越生氣,終於忍不住大發雷霆。我說:‘我同你隻是陌生人,你跟我說這些幹嗎?’他有些難為情,笑笑說,這些話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一直憋在心裏。但瞧見我時便覺得十分親切,覺得我與他青梅竹馬的一個妹子十分的相似,所以沒有幫我當作龍神,隻當作妹子。他可真會胡說八道討人歡喜。我大了他好多歲,卻說我象他的妹子。我聽他這般說,心裏頓時又軟了下來。哼,要是當時我知道他那妹子便是那雨師國的國主,極好男色的龍女,我可就要生氣啦。”
拓拔野心頭大震,知道她所說的便是雨師妾。雨師妾與科汗淮自小關係極好,無話不談,宛如親兄妹一般。聽龍神說科汗淮將她當作雨師妾,心中溫暖,忖道:“娘與雨師妹子,果然有些相似。”不禁麵露微笑。
龍神道:“我問他:‘那日在北海,你放我走也是因為我象你妹子嗎?’他說也是也不是。我說:‘那眼下你知道我是龍神,又被我下了毒,你害怕嗎?後悔麽?’他微笑著不說話,那笑容還是那般的寂寞。嘿嘿,女人的心真是脆弱,看見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間就碎了,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歡喜,直想緊緊的抱住他,將他融化。那一瞬間,我決定,無論如何我要得到這個男人的心。”
龍神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拓拔野道:“你們男人總是說,女人心,海底針。但是你們的心不也是難琢磨的很麽?兒子,你倒是說說,怎生才能得到男人的心呢?”
拓拔野與蚩尤麵麵相覷,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既突兀又迷茫。紛紛苦笑搖頭。
龍神歎道:“是了,我忘了你對感情之事彷徨無計,連自己喜歡哪個女人也不清楚。問你是白問啦。”怔怔的出了會兒神,續道:“那時我從沒有喜歡過一個男人,也不知道怎生討一個男人的歡心。心想,憑我的美貌和真情,總能打動他罷?那個賤人,我倒是沒有放在心上。哎,年輕的時候太過驕傲輕敵,所以才錯失了最好的戰機。”
龍神道:“他在龍宮裏待了七天,我就在他身邊陪了七天。所有的長老、將軍都知道我喜歡上水妖,憂慮的很。每日輪番派人來勸說我,都被我轟了出去。有些被我拒絕過的將軍對他恨之入骨,想方設法給他難堪。隻要我離開他片刻,便有人找來挑釁。但他瞧在我的麵子上隻是微笑著不說話。有一次那姓石的將軍辱罵得很了,他忍不住出了手,一個手指就將那笨蛋打得半個月爬不起身來。”
“七天以後,他的毒全好了,要離開龍宮了。我那時傻氣得緊,竟真的送了一隻淚螺給他。心想既然已經大方了,那便索性大方到家罷。他看見淚螺歡喜得不行,說改天也回送一個禮物給我。我想起他說的,那賤人是金族女子,便故意說那好啊,不過我想要昆侖的風嘯石,自小生活在海裏,還從沒見過高山上隨風呼嘯的石頭呢。那風嘯石是昆侖的一個聖景。他笑了笑,什麽都沒再說就走了。”
“他走了以後,我便開始後悔了。沒日沒夜的想他,想起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說的每一句話。那七天裏的每一刻都成了我反複回憶的時光。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動不動就因為一些小事大發雷霆。”她微微一笑,頗為苦澀,“我這凶殘的名聲,便是那時落下的吧。”
“這樣又過了半年,我以為永遠也瞧不見他了,對他又是牽掛又是怨恨,好幾回想要挾帶全族之兵,攻到北海去,將那薄情人抓回龍宮。這想法當真可笑,可是女人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就會變得荒唐傻氣了。有一天晚上,我巡海回來的時候,在珊瑚礁上瞧見他。他身上好些傷痕,衝著我微笑,手指上還滴溜溜的轉著那顆風嘯石。”
龍神道:“瞧見他的時候,我突然就哭了起來,那一刻我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愛他愛得這般刻骨銘心,脆弱得連一點歡喜與快樂也禁受不起。他瞧見我哭了,立即就慌了陣腳。嘿嘿,女人的眼淚當真是什麽也抵擋不住的利器。可是那時我太年輕啦,傲氣得很,不懂得好好利用這個武器。是了,是不是因為如此,在他的眼裏,我一直是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女人,所以不需要他去愛憐和嗬護呢?”
“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給我那顆風嘯石,和那賤人吵了一架,又在昆侖山待了幾個月,才悄悄的取下了這顆風嘯石。他那一身的傷,便是在下山時與金族的大魔法師石夷相鬥時留下的。他對我的情意,難道真的隻是對妹子麽?男人的心,都是這般的雲裏霧中,瞧不清楚嗎?”
她歎了一口氣道:“那時我又是歡喜又是感動,以為在他的心裏,我終於有了一個位置。以後的兩個月,是我這半生裏最為快樂的日子。他一直在東海療傷,除了陪我之外,也與其他長老、將軍們漸漸的熟稔起來,常常與好些龍宮勇士一道去降伏東海的怪獸。大家都對他佩服得緊,瞧見他來了之後,我的性情大為好轉,對他抗拒之心也就越來越淡。拓拔,就在那段日子裏,我將你身上的這枝珊瑚笛送了與他。每天夜裏,他用這笛子吹的曲子當真好聽。”
龍神素來自我率性,敢愛敢恨,這些事隨想隨說,坦坦蕩蕩,絲毫羞怯回避之意也沒有。起初蚩尤還頗有些尷尬,但聽到後來,也逐漸自然起來。但他對這兒女情意的纏綿反複知之甚少,隻盼著早些聽到纖纖的身世,是以有些不耐。而拓拔野素來景仰科汗淮,又生性多情,聽得出神。心想:倘若是我,隻怕也是弄不清吧。
龍神輕輕搖頭道:“倘若這一生能永遠活在那兩個月裏該有多好。但是世間之事,永不能盡如人意。我們的探子得到消息,原來那半年中水妖族內發生了叛亂,燭老妖讓科大哥率兵鎮壓,豈料他竟然將他們放走。燭老妖一怒之下將他削為平民,他又被家人趕出家門,他已經是無家可歸啦。難怪他在我身邊時,雖然微笑歡喜,但那笑容裏依舊是說不出的孤獨。”
龍神道:“有一日清晨,我和他在東海上遊玩,突然從西邊飛來三隻青鳥,在他頭頂盤旋鳴叫。那三隻青鳥與他極是親熱,給他捎來了一張羊皮口信。那時我可真傻,竟然瞧不出那便是賤人的三青鳥。他看完之後極是歡喜,說要去見那賤人,準備與她一道遠走高飛,到沒有其他人的海角天涯去。我聽了之後仿佛被雷電劈著,難過得喘不過氣來。但是那時我驕傲得緊,不肯低頭哀求他。心都碎了,臉上卻仍是若無其事。嘿嘿,驕傲的自尊,當真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他的心那般軟,倘若我當時哀求他,不知他還會不會去呢?”
龍神搖頭低聲笑道:“多半還是要去的吧。在他的心裏,終究還是牽掛那個賤人勝於牽掛我。他急著去見那賤人,竟就立即與我匆匆告別,騎上那醜陋古怪的青鳥,朝西飛去。我呆呆的站在海上,望著他一點點的消失在雲層裏,想到他可能永不再回來,心裏就仿佛被千萬把刀齊齊絞碎,再全部掏空。那天我在東海上掀起了從未有過的風暴和海嘯,淹沒了不計其數的島嶼和村莊。嘿嘿,拓拔,你娘當真是個又笨又凶的女人。”
拓拔野聽得心下難過,微笑道:“我可絲毫不覺得。後來呢?”
龍神微微一笑,道:“那天之後,我便決定將他忘了。但越是這般想,越是難以淡忘。有時常常會突然出現幻覺,宛如他就在我身邊,朝我微笑一般。我開始自言自語,與幻覺中的他說話,時而歡喜,時而難過,時而怨怒。長老們都怕啦,悄悄的到處派人打聽科大哥的下落。但是過了兩個月後,他就突然回來了。滿臉疲憊,就連笑容中也是充滿了倦怠的神色。他告訴我,那個賤人的哥哥阻止了他們,那個賤人為了家人已經和他從此了斷了。他想不出天地之大,哪裏還有他容身的地方,所以又回到了東海。”
“我的心裏說不出的歡喜,以為他與那賤人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我想盡了辦法要讓他高興,就連從前寧折不彎的驕傲,也開始變成溫柔的討好。可是無論我怎樣的努力,他似乎都高興不起來,在我身邊的,仿佛隻是他的軀殼,而他的靈魂,還停留在萬裏之外的昆侖山裏。”
“我終於開始變得不耐煩了,尋釁與他吵架。然而他卻一丁點吵架的火氣也沒有。嘿嘿,獨自一人的怒火是何等的無趣。日子就這般平淡的過去。我和他依舊這般不明不白的待在一起。我究竟是他的什麽人呢?我不清楚,龍宮中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就連他自己,我想也是決計不清楚罷。我越來越害怕那個素未謀麵的女人,心想,可能這一生,我都永遠沒有戰勝她的機會了。”
“一年以後的一天,大荒上突然傳來消息,金族聖女西王母要開蟠桃會了。那蟠桃會素來是大荒各族貴族王侯的盛事,除了風月調笑、比武會友之外,還要乘隙進行外交,擴大各自的影響力。嘿嘿,我當然不知道那賤人竟就是西王母,更不知道他們兩人便是在四年前的蟠桃會上相識的。那日他聽見這個消息,突然臉色大變,到了傍晚的時候,突然告訴我,他要去見那賤人最後一麵。”
“我心中難過憤怒,幾乎刹那便要崩潰。但我依然還是讓他走了。嘿嘿,他不知道我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千裏子母香’,不管相隔多遠,我都能憑著‘青蚨蟲’找到他。我心裏憤怒好奇,想要瞧瞧這讓他神魂顛倒的賤人究竟是怎生模樣,於是就悄悄的遠隨他身後。”
“我隨著他橫穿了整個大荒,到了昆侖山下。又隨著他繞行千裏,從背後山脊攀行上山。到了昆侖宮時已是夜裏,山上燈火通明,極是熱鬧,到處都是來往的貴族與仆從。他到了那瑤池的亭閣之中,似乎以傳音入密說了什麽話,然後便悄悄離去。我猜想他必是與那賤人約好在何處相見。於是又隨著他離開。”
“那夜昆侖山上五族顯貴極多,他聲明顯赫,不願被人識出,始終在黑暗裏穿行。到了後山一處極為隱蔽的石亭裏,他便坐了下來。我遠遠的藏在石隙裏,等著那賤人來。他在那石亭裏徘徊不息,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焦慮。”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賤人始終沒來。山上的燈火慢慢的熄了,遠遠的聽見更梆已經敲過了三更,那賤人依舊沒來。科大哥起初還來回彷徨,到了後來已漸漸失望,如磐石般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我心裏又是難過又是快慰,心想你終究該死心了吧?但沒有瞧見那賤人,我也有些失望。”
“那夜月光很亮,我清楚的瞧見科大哥的臉上那空茫落寞的神情。他忽然笑了起來,仿佛在自嘲一般,說不出的哀傷,讓我的心一陣陣的抽疼。突然之間,一陣風吹來,我瞧見他的滿頭黑發仿佛被月光所鍍,竟瞬間變成雪白。我心中難過,再也忍不住,便想跳出去緊緊的摟住他,將他帶回東海。”
她臉上突然變色,蹙眉冷冷道:“豈料就在此時,從那山上突然跳出八個人來,朝科大哥急速攻去。那八人身手極是厲害,又都會魔法,齊齊出手,立時將那石亭炸成粉碎。”她咬牙切齒道:“那個賤人,為了那聖女之位,竟然絕情如此。不來相會便也罷了,竟設了埋伏,要將科大哥置於死地!”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失聲,卻聽洞角一人厲聲道:“妖女你含血噴人!聖女宅心仁厚,作不出這等卑鄙之事。”辛九姑的經脈已經活絡開來,聽到此處忍不住怒聲辯駁,但氣血翻湧,聲音仍是十分微弱。
龍神冷笑道:“是麽?那賤人宅心仁厚,會這般對待科大哥麽?”她年齡雖較科汗淮為大,但兩人脾性上卻宛如兄妹,是以習慣這般稱呼,在辛九姑麵前一時也改不過來。辛九姑怒道:“那日…那日…”想說什麽漲紅了臉卻說不出來。
龍神冷冰冰的道:“怎麽?說不出口了麽?那日那賤人不是和那個金族長老的兒子在床上廝混麽?”辛九姑倏然變色,怒目結舌,不住道:“妖女你!你知道什麽?”龍神怒極反笑,格格道:“我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嘿嘿,當時我瞧見科大哥站在石亭之中,滿臉厭倦疲怠,竟然躲也不躲。那八個狗賊齊齊出手,石亭登時碎了,科大哥摔到石壁上,依舊沒有還手躲避。隻是躺在地上衝著他們笑。我知道他定是心如死灰,了無生趣,索性讓那賤人將他打死。那八個狗賊見他不躲閃,反而都楞住了。一時沒有再出手。那時我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一切都不顧了,衝將出去使出龍珠封印,將那八個狗賊殺了三個,乘亂抱著科大哥飛奔下山。”
“山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不斷的有人呼喊,那五個狗賊沒再追來。我抱著科大哥一麵哭一麵跑。他在我懷裏不斷咳嗽,微笑著說:‘傻姑娘,別哭了,再哭今年就要幹旱了。’嘿嘿,他連氣都喘不上了,還要開這種玩笑。我將他抱到一個隱蔽的山洞裏,取出龍珠給他含著,然後去找那賤人算帳。我知道他定然不肯告訴我那賤人究竟是誰,於是故意騙他說,我已經見著那賤人,這就找她算帳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時便著急了,說:‘你別去,西王母宮裏高人極多,去了隻怕出不來了。’我這才知道,那賤人竟然就是金族聖女西王母。”
“科大哥情急之下暈了過去,我心中怒火如沸,將他藏好,便往山上飛奔。路上我抓著一個廝仆,問出西王母宮的方位,將他殺了,徑直趕去。那王母宮在炎火崖邊上,背臨深淵。我攀著石壁進入宮中,又殺了一個仆婢,問出那賤人的居所。剛到那房間附近,便聽見裏麵有奇怪的聲音,嘿嘿,你猜我瞧見什麽?我瞧見那賤人正和一個半裸的男人在床上廝混!”龍神憤怒森然,那冷冷的眼光盯在辛九姑的臉上,讓人不寒而栗。
辛九姑顫聲道:“你知道什麽?那禽獸…”龍神搶道:“嘿嘿,你也曉得那叫禽獸麽?我聽那男子淫笑道:‘就許那科汗淮與你生個大胖娃兒,便不許我麽?’那賤人竟然說:‘科汗淮我見都沒見過。幹我何事?’那男子說:‘我今日在瑤池裏聽見你和科汗淮的話啦,嘿嘿,你忘了我有順風耳麽?’那賤人竟然笑著說:‘那人是科汗淮麽?我可從沒見過。’那男子又說:‘嘿嘿,那九姑抱著的女娃兒,難道是你一個人生下來的麽?’”
“我聽那賤人生了科大哥的女兒,竟然絲毫不讓他知道。夫妻恩情絲毫不念,不僅派人伏殺,還與老相好在床上調笑,氣得險些連肺也炸了。一腳將門踢飛,衝將進去。那賤人瞧見我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問我是誰,念力強的很。我見她長得倒算端正,但上下舉止傲慢得緊,醜事被揪竟然還若無其事。那旁邊的禽獸長得滿臉下流之態,惡心之極,她竟為了這等貨色要殺科大哥,當真是令人作嘔。”
“我說:‘賤人,科大哥等你了半夜,你不去便罷了,為什麽派人去殺他?’那賤人突然麵色一變,冷笑著說:‘科大哥?哪個科大哥?我怎地不認識?’我更加惱怒,說:‘你連他都不認識,便和他生下一個小孩,這倒有趣的緊。’那賤人說:‘昆侖聖地,哪容得你胡說八道?’嘿嘿,與人苟且齷鹺,竟然還自詡聖地,厚顏無恥,當真是天下無雙。那男子涎著臉笑道:‘你們別爭了,我去九姑那兒將女娃兒抱來,咱們瞧上一瞧,不就清楚了麽?’那賤人一聽變了臉色,突然手裏一抖,飛出一根銀絲將那男子脖頸纏住。我見她要殺人滅口,更加惱怒,這賤人當真心如蛇蠍,剛剛與他苟且雲雨,轉眼便置於死地。當下衝上前想要救下那男子,留做活證,將這賤人的嘴臉曝露於普天之下。”
“豈料那賤人本事不弱,見我比她強了幾分,接連使了三個魔法,從我眼前消失。那王母宮原就是她的地盤,我要與她捉迷藏定然尋她不到。當下突然想到,將那賤人與科大哥的女兒搶走。一來那是科大哥的骨肉,二來有她在,他日定可拆穿這賤人的麵目。我出了房間,又抓了一個婢女,問出辛九姑的居所,一路飛奔,衝到她的房裏,果然瞧見她與一個女嬰睡在夾層的隔室裏。”
拓拔野、蚩尤忍不住轉頭朝辛九姑瞧去,辛九姑微微顫抖,怒道:“妖女,你害得聖女母女不得團聚,還敢胡言亂語!”龍神冷笑道:“是麽?嘿嘿,那賤人敢告訴天下人,纖纖是她的親生骨肉麽?這般自私自利的賤人,不將女兒殺了便算是良心尚存了。”辛九姑怒極,卻說不出話來。西王母當年確實不敢認這女兒,是以想假以時日,宣稱在山下揀著這遺棄女嬰,再行撫養。不料尚未三個月,便被龍神搶走,音信全無。
龍神冷笑幾聲,又道:“我從這女人手中搶了纖纖,便飛奔下山。當時山上極亂,我一個女子,絲毫沒有引起旁人注意,很快便回到洞中。科大哥見著纖纖,極是歡喜。原來一年前那賤人與他分離時,便說已有身孕,但執意墮胎。不想還是生了下來。我們連夜下山,在江上漂流了幾天,又改走陸路,回到東海。”
“科大哥在小船之上,逼我發誓,決不將這秘密說與第三人聽,嘿嘿,可是她忘了,女人原就是反複無常,說話不算數的。他與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下,不肯與我回到龍宮。我見他始終袒護那賤人,又與他吵了一架。那夜他竟然告訴我,今生今世,他唯一喜歡的,便是那女人。不管她是否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嘿嘿,那賤人負他如此,他竟依然這般癡心不渝。我傷心憤怒之下,說了絕情賭氣的話,回了龍宮。從那以後的十四年裏,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四年前,他托巡海夜叉告訴我,要帶纖纖回昆侖山見她母親一見。我沒有理他。沒想到他西赴大荒,便卷入蜃樓城之爭,下落不明,生死難測。”她目中泫然,低聲道:“我找了他四年,什麽也沒有尋見。嘿嘿,拓拔,那日在東海上瞧見你,我還真以為是他轉世呢。”
拓拔野、蚩尤黯然不語,被她那低徊的言語,重新勾起對蜃樓城的回憶。辛九姑在洞角渾身顫抖,滿臉抑鬱猶豫,終於忍不住大聲說道:“妖女,這原是西王母囑托的秘密,不能公之於眾,但我決不能這般任你汙蔑聖女。不錯,纖纖確實是西王母的女兒,但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她的父親竟是科大俠。十五年前,聖女突然要進白金洞閉關修行,族人隻道是她在修行極深的仙術。過了九個月,某天夜裏,白帝突然叫醒我,說是有一件極為秘密的事需要我幫忙。”
“我隨著他進了白金洞,才發覺聖女竟是臨盆生產。白帝便是要我做這產婆來了。我雖然驚駭,但是聖女對我恩重如山,若非她從前相救,我被那負心漢子遺棄後早就不想活了。不管是什麽事我也願意為她去做。將纖纖接生下來之後,我便將她藏在隔房裏,每日哺養。這秘密守了近三個月,那金族長老的兒子丹參又來騷擾我,我拚命抵抗之下,不小心觸動機關,移開了隔板,讓他瞧見了纖纖。那畜生極是奸猾,立時想通了纖纖乃是聖女的女兒,便以此要挾我,將我,將我玷汙了……”
辛九姑憶及往事那醜惡一幕,忍不住流下淚來,麵上憤怒、羞恥交集,顫聲道:“我隻道這畜生得了便宜便會守口如瓶。豈料他竟又以此要挾聖女,日夜糾纏。那日蟠桃會上,他又要挾聖女,倘若不從他,他便要將這秘密公之於眾。聖女想以緩兵之計周旋,便將他帶入房中。”辛九姑指著龍神怒道:“豈料被你這妖女一攪局,弄得更為糟糕。聖女無奈之下將他殺死。而你…而你竟又從我懷*纖纖搶走!我幾日之內,兩次負聖女所托,所以才在長老會上自己頂下罪狀,編出那禽獸丹參與我相戀,遭到拋棄殺他泄憤的謊言。若非聖女極力救護,我早被殺死,怎能在湯穀苟活今日。”
辛九姑胸口起伏,極是激動,大聲道:“你說聖女要伏殺科大俠,這決計不可能。她冒著天大的風險,將纖纖生下來,這種情意還值得懷疑麽?若非她被丹參纏住,必定會與科大俠相會!”
龍神冷笑道:“說的好聽。她會為了科大哥拋棄聖女之位麽?倘若會,又何必這般躲躲閃閃,遮遮攔攔?”辛九姑怒道:“聖女是族中聖位,怎能為一己之私令全族蒙羞?”龍神突然格格而笑,花枝亂顫,正待反唇相譏,忽聽水晶棺內傳來輕輕的呻吟聲。
眾人大驚,既而大喜,圍身上前。隻見纖纖柳眉微蹙,臉上滿是頗為痛楚的神色。龍神麵色登緩,微笑道:“再過一夜,她便可醒啦。”拓拔野等人大喜,蚩尤顫聲道:“已經完全恢複了麽?”龍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則要龍珠幹嗎呢?她的真氣還會比從前強上幾分呢。”
拓拔野、蚩尤心中歡喜不能自抑,龍神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道:“走罷,將她帶回屋裏好生照顧。可別讓她再死第二次啦。”拓拔野臉上一紅,應諾稱是。抱起纖纖與眾人朝洞外走去。九姑悵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緩緩的跟了出去。
陽光眩目,晴空媚好,眾人心中那抑鬱悲涼之意一掃而空。遠處龍族群雄與湯穀群雄早已頗為熟稔,歡聲笑語,聞達千裏。
拓拔野將纖纖口中的鮫珠輕輕的取出來,交與真珠,微笑道:“多謝你了。”鮫珠淺碧流離,其中猶有一個淡淡的纖纖身影。那是她殘留於內的魂靈。真珠蒼白的臉上泛起暈紅,低頭接過鮫珠,目光中又是溫柔又是淡淡的哀傷。明日起,六侯爺與盤古等人便要領軍攻打水妖與黑齒軍,幫助鮫人複國了。但她的心中卻不知為何沒有那般的歡喜。滄海茫茫,今後她還能不能瞧見這張溫暖的笑臉呢?
她不敢直視拓拔野的眼神,生怕被陽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淚腺。微微一笑,轉身隨著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拓拔野突然被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驚醒,驀地坐起身來。眺望窗外,天空黛藍,海麵漆黑。東邊彤雲滾滾,裂縫處金邊如帶。正是朝陽將出未出時。
忽聽外麵傳來嘈雜喧鬧之聲,有人喊道:“纖纖聖女不見啦!”
拓拔野大驚,跳將起來,狂奔出屋。禦氣飛掠,轉瞬間便到了辛九姑房外。屋內屋外人頭聳動,語聲鼎沸。龍神、蚩尤等人也已盡皆趕到。人人臉上俱是擔憂凝重的神情。
九姑麵色蒼白,木坐椅中。龍神伸手遞給拓拔野一張羊皮紙。上麵用胭脂石寫了幾行小字,正是纖纖的字跡。“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實早已醒來了。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原以為爹爹死後,你和拓拔大哥是我唯一的親人。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娘親。你說的沒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便是生不如死,那天聽見拓拔大哥說的話,原已覺得生無可戀。但是現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遠的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娘親。”
拓拔野全身大震,羊皮紙險些脫落。轉頭望去,蚩尤也是麵色蒼白。此去昆侖何止萬水千山,路程艱險自不必說;大荒眼下又值大亂,她一個少女孤身遠行,以她脾性,凶險可料。兩人對望一眼,心中焦慮如焚,同時浮起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纖纖。倘若勸說不得,也得將她安全護送到昆侖山去。
龍神歎道:“早知如此,昨日便當在她身上塗上千裏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鶴的翼力,現在當還在東海之上。你們乘坐十日鳥快去追罷。這裏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擔心。”
拓拔野與蚩尤心下大安,與赤銅石等人略為交代數句,便並肩奔出屋去。
海上彤雲綻破,紅日噴薄。西邊天際,風起雲湧,碧波淼淼。他們要乘鳥飛翔,穿越蒼茫東海,重歸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