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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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包廂之前,林諾不禁再次回頭望去,這時的江允正已然走遠,隻留下幽暗燈光裏的半個側麵——清俊,又微微有些冷漠,似乎那是與生俱來的氣質,與態度無關。

林諾卻怔忡,隻因為這樣一道瘦削修長的背影好像在哪裏見過,帶著莫名的熟悉感,然而,大腦還來不及運轉,撲麵而來的喧鬧聲已經打散了薄如蟬翼的一點回憶。

那個屬於清冷肅殺的墓地裏的回憶。

可是,那樣一雙眼睛,卻早已深深印在她的記憶裏。在日後很多次回想起來,都忍不住驚豔。

第二天,徐止安終於出現了。

當時林諾正拎著兩瓶水走出開水房,忽然隻覺得手上一輕,回過頭,不知何時徐止安已經站在身側。

她扭過脖子,直視前方不說話,昨日的主動示好被拒絕,實在是一件傷人而又沒麵子的事,因此,此刻她不打算再服軟。

而一開始,徐止安也沉默,隻是替她拎著開水瓶,兩人一路走,就像過去一樣,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對普通的校園情侶。

又走了一段距離,他才開口:“今晚我們宿舍聚餐,你一起參加?”

林諾幾乎沒多想,便說:“不去。”語氣刻板。然後才恍然醒悟過來,這是多麽好的一個台階,卻被硬生生錯過!可是,一切隻是下意識,便作了回應。

果然,徐止安拿眼睛瞟了瞟她,便不再說話。

林諾在心裏也不知是後悔還是忿然,等到了宿舍樓下,才微一跺腳,有些賭氣地說:“你以後再這樣,就真不理你了。”

再哪樣?是指醫院的事,還是昨天打電話的事?其實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可是徐止安沉默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見她神情稍霽,才又放緩聲音問道:“那晚上還和不和我去吃飯?”

正值中午時間,宿舍樓下人來人往,一位同學從旁邊經過,見了他倆,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林諾接過水瓶胡亂點了個頭算是應允了,便抓著那位同學一起上樓去。

走著走著,突然就想起以前許思思說的一句話。

她說:林諾,怎麽總感覺你遷就徐止安的時候多一點?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諾聽得出其中心疼的意味。可是,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就比如現在,兩人算是合好如初,可是卻對爭吵的緣由諱莫如深。雖然她不認為自己在這件事上到底有什麽錯,可是同時她也清楚,徐止安也必然不覺得那是他的錯。既然如此,恐怕再提起,無非不過是再一次陷入僵局罷了。

這一次,就當作,她在忍讓吧。

周末回家的時候,老媽邊燒菜邊和她聊天。說到柴米油鹽,自然而然引出將來生活的話題。

林母隨口問:“徐止安會不會做家事?”

林諾正在偷菜吃,手指不小心被燙了一下,吹著氣含糊應道:“嗯。”

“那還好辦些。”林母笑笑:“否則娶了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孩子,男方又不懂做家事,將來你們的家裏要怎麽打理才好?總不能一畢業就請個保姆在家吧……”

林諾再次嗯了聲,端著菜退出廚房。

像這樣偶爾聊到將來的規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這卻是她頭一回不想深談下去。

當現實越離越近,某些不安的、躁動的因子,仿佛也在漸漸蘇醒。

再次見到江允正,是在周一的麵試之前。連林諾自己也沒想到,在偌大的城市裏,竟然還有相見的機會。

當時,她與許思思正攜伴站在融江集團辦公樓的一樓大廳裏,和一眾麵試者一道等著電梯。

然後,便看見了他。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被五六個人簇擁著,穿過玻璃門從外麵走進來,大樓裏走動著的員工紛紛停下點頭問好,他一一回應,一雙眼睛在充足的光線下更顯得漆黑明亮。

有一刹那,那道深邃的視線仿佛掃了過來,卻也隻在這眾多年輕生澀的少男少女們中間停留了片刻,便轉開去。

林諾有些呆,眼見著他和他身邊的人一同進了不遠處另一部電梯,這時許思思才從後麵頂了頂她的肩膀:“看什麽?”

“沒有。”她搖頭,收回視線,隨著眾人的腳步,走進狹小的空間。

方才,她聽得真切,那些員工畢恭畢敬地稱他“江總”,再加上一路走來的氣勢,他的身份,幾乎已經不言而喻。

原來,世界還真挺小的,不是麽?

其實,連江允正也沒想到,那個倘且不知道名字的女生會在這裏出現。即使隻是很短很隨意的一瞥,他還是一眼便看見了她,眼神很清亮,嘴角照樣有些倔強地微抿著,處在那些因為陌生而模糊的麵孔之間,顯然格外引人注目。

不,或許,隻是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很快,他便在應聘者的簡曆中翻到了她的那一份。

那上麵關於她的信息十分詳盡,他拿起來迅速地掃了一遍,然後什麽都沒說地將它放回原處。然而,也許是他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態,人事部主管抱著簡曆出門的時候,心下便已經了然,有些自作主張地,暗暗記下了那上麵的名字。

麵試程序,在二十分鍾後準時開始。

照例先是自我介紹,然後便是團隊合作,最後再來回答不盡相同的提問,臨場發揮自己的口才和能力,每個人都在盡力完美地解決出給自己的問題。

林諾所在的五人小組,很不湊巧的,竟然隻有她一個人是Z大的學生,於是在緊張的情緒下,孤軍奮戰的感覺油然而生。然而奇怪的是,緊張歸緊張,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有閑心去觀察其他四個競爭者的情況。

其中有個女生,叫作丁小君,是隔壁學校F大的工管係學生,在林諾看來是實力最強的一個。而很顯然,麵試官們的看法也和她差不多,她發現,每當輪到丁小君表現時,坐在前麵排成一排的公司主管們,總是流露出更多的關注和興趣。

完了。她暗地裏有些泄氣,隻有兩個名額的職位,恐怕是很難落到自己的頭上了。

也許正是由於有了這種想法,言行上反而更加放得開了,輪到林諾時,坐在最中間的中年男士問:“請林小姐談談自己近五年內的規劃和目標。”很簡單、卻也是比較難回答的一個問題,過於謙卑或太過張揚,都將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諾認出那個提問的人,正是當日去學校主持宣講的人事部李經理,微微有些發胖,麵目和藹的男人。

她想了想,突然說:“我用英語來回答,可不可以?”

並非自信滿滿,反而帶著一點點羞澀的笑容,卻讓負責麵試的眾人眼前一亮,有人立刻笑著說:“好啊,難得有人主動要求。看來,英語是林小姐的強項啊。”

“不是的。”她也笑,語氣似乎很輕鬆:“隻是正好之前稍微準備了一下,不說多可惜。”小小地撒了謊,事實上,也就是孤注一擲,希望能給自己加些印象分。

當那些單詞連成的句子從嘴裏跳出來時,有一段時間連林諾也不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麽,仿佛隻是憑著本能,也顧不得句式的規範和用詞的精確。可是,也隻是懵了那麽一下,待看到對麵坐著的那些人,他們臉上並沒有嘲笑和不耐,她的思緒也漸漸清晰起來。

一切,都在逐步進入有條不紊的狀態。

直到最後一句話結束,林諾眼尖地瞥到其中不隻一人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心裏暗自感謝大學四年天天拉著她練口語的李夢。

“很好。”最後有人說,眼裏帶著讚許。

走出門去,許思思迎上來,直問情況。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卻意外收到一抹複雜的目光,轉過頭,正好和丁小君對視上。

她笑了笑,大概知道對方心裏是怎樣想的,可是卻並不在乎。

的確,她就是大膽地賭了一次,而且,看起來似乎竟然收到了不錯的成效。

畢竟,結局還是未知數,每個人都有爭取和努力的權力。

隻不過,當與許思思攜伴走出融江集團的時候,林諾並沒想到會在幾天之後再見到江允正。

而即使和他再見麵之後,她也不知道,原來有時候隻是一個臨時起意的言語和舉動,便會將人生推向另一個全新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