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邪異

第一卷 第九章 邪異

半個月後。

暮靄沉沉,抬眼望去,天際整個壓在五月盟頭頂,雕梁畫棟、瓊樓玉宇,一片豪奢,襯著廊簷上嬰孩手腕般粗細的北海夜明珠,越發剔透寧祥。圈圈光暈,包攬萬象,黑雲湧動下,皇城似有告急。

急霧襲來,隻在五月盟上方留下個口子。殘月吞噬,臨空一道閃電急速而來,嘩啦啦——震耳欲聾的聲響傳來,讓人禁不住掩起雙耳。

接二連三,原先灰蒙的天空被打的忽明忽暗,狂風肆虐,垂在長廊上的琉璃宮燈被甩在牆麵上,摔個四分五裂!

風馳雨驟,頂上瓦片啪啪作響,沒過多久,早已是水霧騰騰,一院之隔的距離,已經看不清。半傾而下的屋簷,儼然成了四道瀑布,將整個五月盟圍在中間。

一身灰色的粗麻裙擺拾階而上,走在廊子中央,地上積起水漬,腳上單薄的繡花鞋踩上去,濕了個透。女子駐足,那兩道柳葉眉彎起,歎口氣,“什麽天嘛。”

手上的托盤空置,她拎在手中,看著突來的暴雨索性就慢慢走。這雨,來的太過突然,半邊身子被打濕,才走幾步,就碰見東宮而來的另一名丫鬟。

“樓兒——”迎麵而上,映月腳踩在積水中,感覺到分外難受。

被喚作樓兒的女子年方十四、五,聽到叫喚,小臉一抬,雙眼笑如彎月,“映月。”

雙手的紅木托盤上,放著一碗濃黑藥汁。

“這是送往哪?”

樓兒望望周側,見無旁人,這才示意她走到邊上,菱唇輕啟,聲音壓低說道,“這是給爺的。”

映月聽聞,若有所思,心想不過是碗藥罷了。

“好了,再不送去就誤了時辰,我去去就來。”樓兒從她身側跨過,才走幾步,卻又折回說道,“要不你在這等著我,我同你一道回去。”

映月一聽,本就心存幾分好奇,如今聽她這樣開口,便欣然點頭,“好,我等你。”

樓兒走出幾步,來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前,外頭空無一人,就連本該掛在門口的兩盞燈,也已經熄滅。隻剩一個空殼子在那冷眼瞅著自己。

“主子——”

她輕喚,聲音抖的不成,抓著托盤的兩手全是冷汗,樓兒嘴唇哆嗦,她四處張望,手指緊緊掐入木質的邊沿,隱約,那杯盞輕聲戰栗的聲音,如此明顯。

裏頭,沒有定點聲音。

‘嘩啦啦——’身後,冷不丁打下一個悶雷,女子陡然繃緊,顫顫巍巍,素手推開門走進去。

‘吱——’古老而悠長,嘶啞聲被拉開。

樓兒望著漆黑的大殿,一下竟不知該往哪走,聲音怯弱,在原地站上半天,女子這才囁嚅開口,“主……主子,奴婢,給您送藥……”

全身的每根經都拉到極限,隻要一點聲響,就會咻然繃斷!

“呼——呼——”

耳畔,卻清晰聽到男子的呼吸聲,樓兒端著的手,鬆了緊,緊了握,身上,已經灌滿冷汗。

“過來。”驀的,一道聲音極地傳來,明明對方應了話,樓兒卻並未感到些毫雀躍,男子的聲音,如修羅惡刹,平仄、冷冷冰冰。打在心頭,猶墜入三千寒凍般,渾身戰栗。

她一下,不知該往哪走,步子剛踩出一步,手腕就被大掌緊緊扣住,這驚嚇,差點讓她端不穩那托盤,男子的手……好冰,同那死人無異!

映月在殿外不斷張望,等了須臾,不見樓兒的身影。

“怎麽還不出來?”她未免有些焦急,才要走上前,就看見掩實的門被打開,走出一人來。

步履蹣跚,應是一位服侍的老媽子。

眼見她將門闔上,映月見樓兒還是沒有出來,思忖片刻後,還是上前,想要問個究竟。才走幾步,便覺怪異,那老媽子身上的服飾,竟同樓兒今日所穿戴的如出一轍。再靠近之時,映月驚地止住腳步,站在原地,麵色驚駭,那樣子,煞是嚇人。

女子也注意到跟前的映月,她倦怠蕭索,用力擠出抹笑,那張本該細致滑膩的小臉,卻生出褶皺,一條條,錯綜複雜。三千青絲,大半成了蒼老的銀白之色,樓兒自身並未察覺,隻是抱怨道,“映月,這送趟藥,仿佛過了幾十年似的,好累。”

映月怔忡,兀自沉浸在驚恐中,難以自拔。

女子端著托盤的兩手,形同枯蒿,皮色老態,已然皺皺巴巴。

肩上,掛著一根晶亮銀發,映月伸手將它取下來,這頭發,較樓兒的更為奪目,應該是屬於真正的銀色,發絲很長,一半還纏在她脖子上。眼角亮起的驚訝,在瞠目結舌中被吞咽下去,五指不著痕跡握起,捎帶,將銀絲纏在掌心中,帶著些微癢的觸覺。

“映月,爺喜清靜,我們快些離開。”兀自怔楞時,樓兒拉著她的手肘,示意地輕扯下。

“哦!”應一聲,她全身不住打著冷戰,一手拿著朱漆色的托盤,另一手,將她攙扶過來。

腳步深淺交錯,每個邁力,卻是步履蹣跚,映月忍不住向後張望,那間屋子的大門緊閉,看上去,並無異常。

心中的震驚,久久沒有平複下來,樓兒對於自己現在的這幅模樣,顯然沒有察覺,映月不忍說破,隻是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將她送回東苑。

五月盟,是帝釋王朝最大的山莊,外麵看來,氣勢磅礴,更甚至,不比皇帝的金鑾殿差,而其內,更分為三十六閣,七十二院,一整片莊園,占據了小半個京都。

自從來到五月盟後,映月就再沒見過先前的賈管家同潤澤,安排事務的,均是一名嬤嬤,人人喚她月娘。

長廊上,拚接整齊的大理石石麵光亮可鑒,蒙蒙細雨將整個天際籠罩在灰霧中,映月端著托盤,來到西苑的一處閣樓前。

兩名丫鬟已在外頭候著,見她過來,便將殿門打開,示意她進去。

蓮步輕移,水墨濃香,剛踏入一步,便聽得一陣杯盞碰撞之音傳來,嘩啦啦的,屋裏已經亂成一團。

“亦主子息怒——”

丫鬟嬤嬤們急忙跪下來,映月望著這個新主子,隻見她一襲水紅色寢衣披在肩頭,墨發垂在腰際,嬌弱的身子站在寬敞的殿中央,赤足踩在那綿軟的毛毯上。

“昨夜侍寢的,是玥姬?”

跪在近身的丫鬟顫顫巍巍,腦袋點在胸前,不敢抬起分毫,“回,回主子……是……”

“賤人!賤人!”

亦薔一手將桌上的杯盞揮落,滾燙的茶水不偏不倚正好灑在了丫鬟的半邊麵頰上,頓時,那細嫩的膚色呈現出紅腫,女子卻依舊一動不動跪著,一聲疼都不敢喊。

“那玥姬不過是丫鬟命,今兒個,倒先一步侍寢了!”亦薔麵露憤恨,隨手將能砸的東西悉數丟擲,也不管是否傷了她人。一屋子下人就那麽跪著,誰都不敢吱聲,須臾後,女子氣喘籲籲,豔麗的美目突然頓在映月身上。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