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深宮遇知音

深宮遇知音

進宮那天一大早,冬雪給我收拾好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不過幾件衣裳,幾本書還有那套筆墨而已。小姐送的古箏怕是不能帶進去的了。

車子已經在門外侯著,老爺夫人說了很多感激的話。說再多也無用,我終究是要去。冬雪扶著我上了車,我們坐妥當後,馬車就“咣當、咣當”地朝前駛去。把我載向未知的生活。

生平第一次坐馬車,我卻一點興致都沒有。冬雪很興奮,不時地掀開簾子往外看。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進了宮就意味著自己就成為了一個八爺黨的臥底,我該怎麽擺脫這個身份呢?同時也告誡自己別惹上任何一個皇子,別卷入那個大旋渦裏去。這時候才恨自己沒有多看一些曆史書,我對清朝的了解隻在於看過《康熙微服私訪記》和《雍正王朝》,別的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車子走了多久,終於停了下來。一個太監的聲音響起,“姑娘,神武門到了。”我們下了車,想到要和冬雪分別,心裏不舍。冬雪眼淚汪汪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我強忍住悲傷,勸她:“回去吧,要好好保重身子!以後我在宮裏當差了,俸銀多了,到了省親的日子你就過來拿。”“春芽,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在宮裏頭不比外麵的,銀子你自己留著點,我不能拿你的了,在府裏這麽些年你的都給了我,自己反倒幹幹淨淨的了。”我怕言多必失,忙把她推上馬車。“省親的日子我就去看你!”車子動了,她還探出頭來喊道。

我心裏一陣發堵,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和我貼心的就是她了,如今隻剩自己一個,又入了皇宮,連個能說體己話的人可能都找不著了。

想著歎了口氣,朝那個太監福了福身,“煩勞公公帶路了!”跟在他後麵,我開始打量紫禁城。我隻在電視上見過,並沒有親自到過,果然是金碧輝煌、大氣宏偉。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般,我睜大了好奇的眼睛,直後悔以前沒去北京看看。

七拐八彎的,過了不知道多少道門洞,來到一個僻靜的府第,太監指著裏麵說,“姑娘請進去吧!”我向他道過謝,邁開了這個神秘宮廷的第一步。

“姑娘,報上您的名號來!”剛進門就被人攔住了。“完顏氏.悅芽。”我頓了頓,報了上去。隻見他在一本薄子上翻了翻,很快就找了出來,在上麵勾了一下,吩咐身邊的小太監給我帶路。

小太監殷勤地把我帶到朝裏的那一排廂房,順手指了指其中一間,“姑娘,你好生歇著吧!”“有勞公公了!”我微微點了點頭,從包袱裏摸出一錠銀子來。這是夫人臨上車時塞給我的,並授意我如此這般照做。那太監接過,立刻笑逐顏開,連連說道:“奴才叫小勤子,悅姑娘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便是!”

當天便如此過去了。次日清晨,小勤子便給我端來了早飯,叫我吃完就到偏廳集合。錢真是好東西啊,能讓人盡心盡力的伏侍你。尤其是在這樣的地方。

廳裏已經聚集了數百個秀女,大家都在熟絡地聊著天,嘰嘰喳喳地,就好象我們上學時的開學典禮亂成一片。

我找了個角落裏坐下,四處看了看,發現還有一個人也像我一樣坐著,沒有跟人搭訕。我心喜,想上前打個招呼,卻聽見她開口說道:“你們別吵了!給我安靜點兒!”嗬!原來是不屑與人講話的,那我也不必去討人嫌了。

這一聲既出,廳裏便安靜下來,大家都忿忿地看著她,卻也不敢多說什麽了。我心裏暗想,不知是哪家的人?

這時,幾個太監扶著一個年紀較大的進來了,那女孩慌忙讓位,“公公,您請坐!”那公公點點頭,慢悠悠地坐下了。唉,饒是你原來有多麽風光,多麽尊貴,但為了自己的前程,你現在就必須先討好這些太監啊!

“各位秀女,我是這裏的總管張諳達,從明兒起,大家要在這兒學習宮廷禮儀和規矩。大家要好好兒學,能不能出人頭地可就看這一步了!”說完就掉頭走了。剩下副總管太監給我們宣布學習時間、衣食起居等。

午飯也是小勤子送到房間來的。吃罷飯,我想著到後花園走走。幸好行動不是很受限製。

花園不算大,花草的種類也較少,多是種的菊花,所以雖然是春天了,竟也不怎麽見到姹紫嫣紅的景色,隻有池邊的迎春花零星地開著。

正要到亭子裏坐坐,卻發現有人先入為主了。她背對著我,身子很單薄,似在沉思。我考慮著不去打擾她了,她卻像被驚醒,回過頭來。

“眠眠!”我失聲叫道。如此熟悉的容顏,竟然在這裏重新遇見!她穿著一身月白旗裝,眉目如畫,向我微微笑著,仿若仙子一般,我一時看呆了,原來眠眠穿上古裝這麽好看!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兒?”她笑著問。我衝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眠眠,是我啊,芽兒!”她好脾氣地笑著,“我是兆佳氏.錦綿,馬爾漢家的。你是哪家的啊?”我愣住了,我還以為眠眠也來到了這裏。

我訕訕地鬆開手,“我叫完顏氏.悅芽。”她點點頭道:“原來是侍郎羅察家的姑娘。”“方才冒犯了!”我向她道歉,看她嬌嬌弱弱的,別被我嚇到才好。“不要緊,我也覺得跟姑娘挺投緣的,正在想是否在哪兒見過麵呢!”我笑笑,微微歎了口氣,望著她酷似眠眠的五官。

她被我這麽目不轉睛地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了一聲,“適才你說你叫芽兒,那以後我能這麽稱呼你麽?”我回過神來,“你太美麗了,我竟看得閃了神,真是抱歉!”“你說笑了,我今年十六,如不嫌棄的話我們做姐妹如何?”“哦,我求之不得呢,我虛歲十五。”“那我就是姐姐了,真是太好了!”“對了,方才在廳裏怎麽沒見姐姐?”“哦,我自小身子差,方才又覺得有些不適,就向張諳達告了假。”難怪身子如此單薄。“姐姐……。”我想問她是怎麽不舒服。“芽兒,我們還是各自稱呼名字吧,雖然做了姐妹,但不能給外人得知的,這宮裏頭不比外頭,別落人把柄。”我想想也是,曆代的皇帝後宮們都對拉幫結派深惡痛絕,還是人家小心得緊。

“你說得是,那我還是叫你綿綿吧!”她笑著點點頭。又說了會兒話,才發現她原來就住在我隔壁,我暗暗懊悔自己不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毛病。天漸漸晚了,小勤子來叫我回房用膳,“綿姑娘也在這呢,那一起回吧!”原來我們倆人都是受他照顧的。

吃完晚飯,天已經黑了。小勤子給我掌上燈,我覺得無聊,就從包袱裏拿出我帶的幾本書來看。他走時叮囑我少時就要過來熄燈,別看太晚。我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他才出去了。

我看了看自己帶的幾本書:《詩經》、《西廂記》都是我看過許多遍的了。看著那如豆的燈火,突然就沒了興致看。子燮,你還好麽?是否在四處尋找我?我低低地歎道。

過了不久,小勤子就過來請我安歇。於是吹熄了燈,上了床。古代的人睡得還真早呢!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索性披了外衣,趁著月色,到花園裏走走。

沒有汙染真好,連滿天的星星都格外的閃亮。不像現代社會,在水泥鋼筋的天地裏,連月亮都看不真切了。我感歎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池子邊上。望著水裏的月亮倒影,想著人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罷了。

“怎麽,還想跳水啊!”一道醇厚的男聲傳來,我嚇了一跳,看向來人。是胤禵,這個有著幹淨眼神和嗓音的男人。其實他也不過十七歲而已,嗓子卻已經完成了變嗓過程了。

看著他的眼睛,我又入神了。他眼神中透露出的緊張和焦急是如此熟悉,曾經,子燮也這麽看過我,在我失落的時候。

“你還好吧?我怕你第一次出門不慣呢,就想著來看看你!”我定定神,露出一抹微笑,“謝十四爺關心,奴婢很好。”他似乎放下心來,“那就好,小勤子伺侯得怎樣?不行我再換個人給你。”原來是他打過招呼的,難怪格外優待,想想也對,自以為給了點銀子就能把人心收買全了,笑自己的傻,同時也對他感激起來,畢竟在這座未知的謎宮裏還有他的關心。“也挺好的,謝十四爺!”我忙接口。“甭跟我客氣,你有什麽可以叫小勤子來跟我說。”我點點頭,又要開口謝他,他有些不耐地擺擺手,“別謝了,以後都別對我說‘謝謝’這兩個字!”說完,徑自走了。

我在原地愣了半晌,苦笑著搖搖頭,能不說嗎?他是皇子而我是宮女啊!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小勤子端了早飯過來。吃過飯,又叫集合,不多一會兒,教我們禮儀的嬤嬤已經來了。不學不知道,一學嚇一跳!原來宮裏的規矩這麽多!如何應對、進退,坐姿、站相,見什麽等級的人如何叩頭、請安等等,都必須牢牢記住才行,還得一遍一遍地練。,因為一旦出錯,不但自己要挨罰,教導的嬤嬤也要受罰,所以她們不得不小心謹慎的反複教導,耳提麵命。

每天上午練習,下午是自己的時間,倒也不是很辛苦。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倒也像模像樣的了。以前在酒店時也接受過禮儀培訓,隻是沒這麽多內容,但是一樣的嚴格,現在就當是溫故知新了。

我和綿綿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隻是我常把她和眠眠混在一起了。綿綿是個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我們經常在一起寫寫字、看看書、談談各自的看法,都把對方引為知音。我又長了我不少知識,可惜沒帶琴來,不能跟她學學。

“芽兒,你的字真好看,剛勁而不媚俗,筆致清晰而自然,神采生動而天真,真是好字!”綿綿讚不絕口道。我寫的是一首辛棄疾的:

青玉案元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笑著說:“芽兒,那位在燈火闌珊處的公子,現在在哪兒呢?”我羞紅了臉,忙搶過,“綿綿,你說笑了!”“哪裏說笑呢,既是沒有,送給我做紀念吧!”“你想要就拿去,何必如此說我呢!”我拿過她寫的看了看,是秦觀的《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那,誰又是你的朝朝暮暮情呢?”我也不甘示弱了。“芽兒,我們都是皇上的女人,還能想著誰呢!”她歎了口氣。“也許會有辦法啊!你告訴我是誰?”選秀女的目的不是“或備內廷主位,或為皇子、皇孫栓婚,或為親、郡王及親、郡王之子指婚”嗎?“我明白你的意思,本來我不想參加選秀,一直拖著,如果拖過了十七歲就能免選了,可我阿瑪這次無論如何都不答應了,好生奇怪!”我了解的點點頭,大約想女兒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吧。“咱不說這個了,綿綿你的字比我的好看啊,瘦挺勁媚,結構勁緊,下筆婉轉,清麗且高雅,我們交換收藏吧!”我趕緊轉移話題。“是你說得好,字哪有那麽好,我覺得太過女兒味了,不似你的剛勁。你喜歡便拿去!”

“綿姑娘,悅姑娘,該用晚膳了!”小勤子端了晚膳過來,問綿綿是否在我這兒用膳。我們相視一眼,這個小勤子看來還算機靈,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小勤子,你多大了?”綿綿問道。“回綿姑娘的話,奴才今年滿十四了。”“瞧你機靈得,要是以後進了宮能在我們身邊就好了!”“綿姑娘,悅姑娘,你們放心吧,能在你們身邊伺候著也是奴才的福分哪!”我們這些秀女都是從八旗中挑選出來的,所以地位都不低,即使是做宮女,也是比他們有身份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會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再說宮裏又有人跟他打招呼,故而小勤子對我倆是必恭必敬的。“剛才我和悅姑娘在說話,切不可向外人提起,明白嗎?”“奴才剛才什麽也沒聽到,請二位姑娘用膳!”小勤子依然低著頭。我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料想他也不敢說出去,再說他是十四的人呢,總不會害我的,於是在他的托盤裏放了一錠銀子,讓他出去了。

“綿綿,我們出去走走吧!”吃罷飯我提議。“也好,那我們就在花園裏散散步。”於是相偕出了門。我們邊走邊聊,不覺已來到涼亭處,我正要抬腳進去坐會,綿綿攔住了我,“芽兒,納喇氏.明愉在那兒呢!”我一看,是第一天在偏廳“一語鎮全場”的女子,原來她姓納喇,“鄂泰家的?難怪那麽驕橫!”可不,現在都有一大堆的人圍著她呢!“芽兒,算了,我們去別處吧!”我想了想,還是別跟她有瓜葛,也就算了。

有了綿綿陪伴的日子很開心,我已經不像開始時那麽傷感了。胤禵自從那天以後就沒再過來,雖然我還是經常一個人在月下漫步。我們的禮儀也學得很好,嬤嬤已經很少生氣了,比起剛進來時,大家都成熟了些,想是因為了解了宮裏那些繁複的規矩的緣故,做不好可是會掉腦袋的事,誰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