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深情詩難賦

深情詩難賦

打開盒子，原來是一個小小的木刻，是照我的樣子刻成的，惟妙惟肖，完全抓住了我平時的一舉一動的各種神韻、舉手投足間的萬種風情。定是胤禵了。除了他，還有誰肯為我這麽花心思呢？

裏麵還附了一首詩，是《詩經.蒹葭》。他的字是顏體，矯若遊龍，陽剛霸氣，字如其人。我輕輕地吟道：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

想著他和詩不般配的字跡，一股溫暖的泉水在心底汩汩地冒了出來。

反複看了數遍，仔細地珍藏起來。心中卻無限感慨起來。想起來金代元好問的那首《摸魚兒》，不由提筆寫下：

恨人間，情是何物，隻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別離苦，是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唏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寫完便睡了。清晨醒來，卻不見了詩筏。這還了得！要是給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拾了去，後果將不堪設想啊！於是裏裏外外到處尋了個遍，小玉也幫忙尋著，還是蹤跡全無。眼看天很快就擦黑了，我一屁股坐在門廊上，泄氣地對小玉說：“算了，算了，別找了小玉，整整一天了，害你午膳都沒吃呢！你先去用膳吧！”小玉沒說話，轉身走了。一會子又回來了，手裏端了個盤子。她把盤子在我身邊放下，“你不吃我也不吃！”

這丫頭！現在可是摸清我的脾性了。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我歎了口氣，想開口勸她。“小玉，嬤嬤正找你呢！快過去吧！”一個丫鬟跑了過來。我忙塞了個窩窩給她，“晚上到這來，我給你留著！”害她餓了兩頓，心裏真過意不去。都怪我，沒事兒顯擺什麽啊！

夜深了，我一本書看來看去還在第一頁。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小玉過來，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這丫頭！餓著肚子怎麽行呢！我把飯菜放在鍋裏熱著，這會兒也不知道涼了沒有。想了想，還是往禦膳房走去。

“小玉，餓壞了吧？”我從她後麵拍了拍她的肩，把她嚇了一大跳。“芽兒，你怎麽來了？”小玉正在花園裏掃落葉，這些工作都是要晚上完成的。“先吃點東西再說！”我忙拉她在石凳上坐下。夜裏的花園影影幢幢的，帶著一絲詭秘的氣氛。幸好今晚的月光很好，溫柔地撫觸著每一處角落。

“芽兒，你對我真好！”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好好兒地吃吧！”我擔心她噎到。“你常在晚上打掃花園？”“沒有，今天素衣病了，姑姑叫我替她的。”本想多留一下子，陪陪她，可她卻趕著我走，我拗不過她，隻好離開。其實在這個牢籠裏，我唯一能敞開心胸對待的，也隻有小玉了，在這樣的地方，能擁有這麽珍貴的友誼是多麽難得！

北方的雪下得可真是早，我們家鄉雖然也下雪，卻不如這兒的雪那般厚，那般雄壯。南方的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嫋嫋娜娜地婉轉而下，細細密密地慢慢鋪滿整個世界；北方的雪則是鋪天蓋地、蒼蒼茫茫、渾渾然然地一揮而就，轉瞬間天地就難分顏色了。

我百無聊賴地在紙上有一筆沒一筆地劃著，真是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小玉在一旁靜靜地繡著荷包。“小玉，你們平時都會做些什麽？除了繡荷包？”本來想學學的，看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太難了。“還會結香囊絡子啊！”“那你教教我啊！”她放下手中的活，“你想學什麽花樣？”“隨意教些簡單的就好了！”我忙說。太難的我學不會。

於是小玉選了幾樣較為簡單的花卉，菊花啊，月季啊什麽的，手把手地教著我。因為小玉認真地教，我又對此很有興趣，一來二去的，不多時便學會了，還自己設計編了個梅花的花樣。“芽兒，你真聰明！”“哪裏，是師傅教得好啊！”她不好意思，又繼續繡她的荷包了。

“你們在做什麽呢？”胤禵推門進來，夾著寒風。小玉趕忙把手爐遞給他，接過他的鬥篷。正要行禮，他擺擺手，示意免了。見我手上的東西，一把搶過，“你也會編這些？真好看！”他微笑著看著我。“剛學的，這會子沒事兒，無聊得很！”我被他看得臉上熱熱的。

“這個就送我罷，算是我送禮的報答！”真是他！“那我寫的詩也是給你拿去了？”“是啊，我見你睡得香，沒叫醒你！”“瞧瞧吧，這是什麽世道啊！阿哥都隨便進婢女的房間了，如出入無人之境似的！”我笑著跟小玉說。小玉抿嘴一笑，出去了。

和胤禵單獨相處，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那天晚上我聽見你吹簫了。”他先打破沉默。“哦……”“所以我就想到用那個盒子裝著，總覺著單個兒送太單調了。”

“哦……”我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喜歡嗎？”良久，他又說道。“喜歡，你刻得很好！”我點點頭。其實我更喜歡的是那幅畫。“那詩……”我想告訴他那詩不是給他的。“十四爺，四爺和十三爺要走了！”小勤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快進來，小勤子！”我很久未見他，聽見故人的聲音，心中很是開心。“悅姑娘好！”他進來給我請了個安。“見到他比見到我還開心！”胤禵不滿地嘟囔著，看了小勤子一眼，小勤子趕忙退了出去。“我很久不見小勤子了，那時他對我很關照呢！”我佯裝生氣道，看著孩子般的神情，又想笑。“想笑就笑出來吧！別憋壞了！”他說著就出了門。

我搖了搖頭，跟著也出了門。看著他很快追上來胤禛他們。他仿佛感應到了，回過頭來朝我搖搖手。胤祥遠遠地看到了，向我點了點頭。我也搖了搖手，有一絲愧意，因為我其實是想看看胤禛。他沒回頭，但應該知道我在看他罷？他的身影消失在盡頭，我還站著。

“芽兒，人都走了！”小玉把我推醒。我訕訕地收回視線，臉上浮起一絲熱辣。小玉笑著，我知道她誤會了，但也不便解釋什麽。

轉眼間，年關又至了。宮裏開始張燈結彩，處處都裝飾得煥然一新。與皚皚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玉他們都在忙著準備過年的東西，還有將皇上賞賜的東西分類，倒是隻有我一個人閑得慌。總想著綿綿在多好，至少還有個吟詩作畫的伴兒。胤禛和胤禵這段時間沒過來。胤禩他們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像是把我遺忘了。

“芽兒，你們家有人來看望你了！”小玉一把拉住我的手就跑，好似她家來的人似的。這時候會是誰來看我呢？我在府裏時沒什麽親人。冬雪？冬雪！我忙甩開小玉的手，往回跑“等我一會子！”忙把平時的俸銀攏了攏，還有平時德妃賞的一些首飾，用個小布袋裝了。“快走吧！”

“芽兒！”遠遠地就見她跑著過來喊著我的名字。“冬雪！真的是你！”她一把抱住了我“讓我好好瞧瞧！看你進宮後過得怎樣了？”“還好，還好，你好不好？”我也上下打量著她。她沒什麽改變，還是愛紮著那條細細的紅頭繩。“你倒是瘦了呢！”她頗為憐惜地說。“咱不說這個了，你們家裏還好吧？”我走之前她母親正病著。“日子還過得去！”她聲音低了下去。“這點兒你拿著，貼補貼補吧！”我忙把袋子塞給她。“這怎麽行呢！你自己……”她急忙推開。“拿著！我在宮裏頭也不用什麽的，我在外頭就你一個親人了！”我怕她不肯。“可是你還是得留點兒自己身邊啊！脂粉錢總要的！”“不用不用！我用不著！”“時辰到了！”正推脫間，守衛發話了。“冬雪，要記得常來看我啊！我很想念你！”“會的！會的！有空兒就來！”她頻頻點頭。守衛一邊推她，一邊催著，她不斷地回頭來看我。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忙背過身子，等我再轉過來，她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