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郎舅之間

第四十七章 郎舅之間

祝子山感到,他是這次“騙婚門”事件中的唯一受益方。

費保定原先對他不理不睬,現在對他優禮有加,親熱的不得了。

“以後會罵死我。”祝子山苦笑。

雖然這件親事是費保定逼迫的,但他不知底細,完全出於一片好心。祝子山不能責怪他。祝子山放棄原則,明知道會給人家造成傷害,仍然答應這件婚事,做的確實不地道。

他現在隻想趕快到達揚州,賺上幾十兩銀子就跑路,否則良心天天受到道德的譴責,讓他非常鬱悶。

船艙裏的氣氛也有了變化。費保定在華安安的麵前端起了架子,華安安卻必須恭恭敬敬,小心謹慎。兩人都覺著不自在。尤其是華安安,夜裏在祝子山耳邊咬牙切齒的低吼:“我要發瘋。”

祝子山卻小聲說:“這是生存的代價,最終的受害方不是我們。忍著。”

劉仲翁向費保定賀喜,費保定少不了在酒樓宴請劉仲翁和祝子山。

香香呆在樓上再也不肯下來,整日和劉家的眷屬們說悄悄話。她害怕見到華安安,但卻時常傾耳聆聽樓下的動靜,分辨華安安帶著廣西味的官話。

畫船緩緩駛離碼頭,編入長長的運河船隊是行列中。

費保定漸漸熟悉了華安安的棋路,這種攻防兼備,處處把握大局,拚命搶占實地的棋,使他覺得十幾年來,終於窺探到恩師程蘭如的門徑。他暗暗驚奇,這小子起點很高,他的師傅真是位不世出的高人。

他現在把華安安當自家人看待,也就不再臉紅脖子粗的一爭長短。這反而使他心如澄空,棋下得也就高遠悠揚一些。自覺得漸入另一番境界,恰是一種難得的受用。

這盤棋下了足足一整天。

華安安凝眉苦思,覺得費保定越來越難對付,這使得他頻頻長考。經過數天較量,費保定對他的棋產生了抗體,正慢慢顯露自己的真正實力。

午睡起來,兩人接著續弈。華安安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局麵正在失控。在緊要關頭,棋盤上都是從未經曆過的複雜場麵。如何進行取舍,正是考驗棋手真正實力的地方。他破天荒地覺得自己那麽渺小,那麽單薄乏力,根本無力扳動棋局的操縱杆,隻能眼睜睜看著它隨波逐流。勝負將取決於誰走出最後一步臭棋。

費保定對複雜局麵的掌控能力,遠遠強於華安安。但他已經輸習慣了,不知道自己竟能贏下華安安。他的棋過於飄逸,對許多一舉獲勝的機會都視而不見。直到華安安和他強行開劫時,他才醒悟自己錯失多次機會,懊惱不已。

劉仲翁晚飯前下來散步,一問才得知,這局棋從午飯前下到現在還沒結束,不由得大為驚歎。他穩穩地坐下來,盤點了雙方形勢,說:“你們郎舅兩個,自家人下棋,怎麽跟拚命似的,六親不認?”

費保定臉皮一臊,忙打開扇子扇了幾下,解嘲說:“仲翁言之有理,可我二人都是靠這手藝混飯吃的,一上棋盤,就忘乎所以了。”

劉仲翁笑著說:“費兄覺得你妹夫棋藝如何?”

華安安頓時臉紅了,連忙去甲板上吹風。

費保定伸出大拇指,說:“這個,國手的材質。”

劉仲翁說:“那你可要著力培養。我看你妹夫,棋內的才情是有的,棋外的的功夫可淺薄得很。”

費保定點頭稱是,說:“仲翁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端詳。我這妹夫,出身邊遠貧寒,少不更事,不知道世道艱辛。我的確是要開導他。”

果然,沒人的時候,費保定見華安安獨自呆在船頭甲板上,就走過去說:“安安,昨個仲翁的話你可聽到了?”

華安安點著頭,卻茫然地望著運河上的點點船帆。

“這棋呢,是咱倆討生活的手藝。”費保定語重心長地說,“棋藝不論高下,能過好日子才是真章。我走南闖北這麽些年,見的棋手如過江之鯽。有的人棋才高,卻一輩子孤苦無依,處處遭白眼,沒有出頭的機會。有些人,棋藝比為兄還差,卻左右逢源,順風順水,日子過得滋潤風光。”

華安安不解地問:“那是為什麽?棋藝高的理應有更好的回報才對。”

費保定嗬嗬一笑,說:“咱們以棋為生的,一不耕田植桑,二不經商市賈,全靠有錢有勢,附庸風雅的達官貴人過活。會來事的,見風使舵,曲意逢迎,逗得人家開心啦,賞銀多賺些。不會來事的,棋藝再高,人人避而遠之,又怎麽賺錢呢?”

華安安皺起眉頭,說:“圍棋是一門高雅的藝術,有陶冶情操,開拓智力的功能。如果照你所說,把它庸俗化,成為營生的手段,它怎麽能提高呢?”

費保定對他義正詞嚴的話似懂非懂,以為他說的是廣西方言。

華安安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嚴厲,便緩和下來,說:“範大不是生活的很適意?”

費保定說:“我的爺。你怎麽能和他比?他是天上星宿下凡,都是命中注定的。咱們就是一凡人,怎麽也達不到他那出神入化的棋藝,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華安安心想,這些人太迷信,真把範大當成神仙了,真是不可理喻。他心裏生出一種厭惡的感覺。“那你說怎麽辦?”

費保定說:“當嬴則贏,當輸則輸。要會討達官貴人喜歡。”

華安安點著頭,恍然大悟似的。“啊,正是你們這些棋手,不把圍棋當成永無止境的藝術去探索,而是當成可以隨意玩弄的生活工具。所以,中國的圍棋水平自範大、施定庵之後就慢慢沒落,最後被小日本反超過去。”

費保定覺得作為大舅哥,有資格也有責任來開導華安安。“棋手生活,隻有四種掙錢門路。一是去達官貴人府上獻藝,做清客。但是時間有限,贈金厚薄也不一。而且須得有名望,人家才肯請你去。”

他清清嗓子,細聲說:“二是開門授徒,收些束脩。三是著書立說,得些酬金。這些都需要名望。沒有在江淮瀟湘三十年摸爬滾打,是掙不來這些名望的。兄弟,你覺得這三樣,你能幹的來那種?”

華安安搖搖頭。

費保定說:“第四種,下棋賭彩,這才是我們的正經營生。可是,你想想,人家既然知道你棋藝高,誰又肯白白輸錢給你?因此,這裏有些門道,叫做當嬴則贏,當輸則輸。”

華安安眉頭一皺,他最討厭下假棋。在廣西棋校,他的啟蒙教練就不斷地告誡學生們,“棋雖小道,品德最尊”。“故意輸棋、下假棋,那是對自己和對手的最大侮辱。投機取巧下假棋,永遠也不能登上圍棋藝術的最高峰。”

這些教誨深深烙在華安安的心裏,因為這是區別圍棋是一門藝術或僅僅是一種智力遊戲的根本標準。毫無疑問,華安安是把圍棋當成一門高雅的藝術來追求的。

費保定見華安安默不作聲,知道這妹夫性格傲氣,沒有經過棋壇風浪的打磨,棱角分明,一時半會轉不過腦筋,便歎口氣,說:“你剛入棋道,不知生活艱辛。時間久了,就會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一離開甲板,費保定就去找祝子山。他實在搞不清這兩人什麽關係,但他知道,祝子山在妹夫跟前說話管用。這讓他有些氣惱。若不是為了香香的未來,他才不願跟華安安這種毛頭小夥浪費唇舌。

聽完費保定的話,祝子山說:“這有點難啊,他的牛脾氣你也知道。不過,我會好好勸他。聽說範大下棋還偷子呢,下個假棋算什麽?都是為了生活嘛。”

費保定笑著拍祝子山的肩膀說:“還是祝兄通達情理。回頭到了王府,我一定給你某個好差事,再給你尋個外房老婆。”

祝子山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說:“這可使不得。不行,不行,我可是正經人呢。”

費保定看他嘴裏說不行,臉上卻樂開了花,便捶了他一拳,說:“調教這小子的事,我可全拜托你了。”

華安安一回到船艙,祝子山一本正經地和他說:“小華,你覺得棋手和實驗員,哪個在你心裏分量更重一些?”

華安安詫異地望著他,說:“當然是實驗員。圍棋沒有我,對它毫無損失。基地少了我,某次重要實驗就有可能無法展開。”

祝子山說:“你認識了自己的真正價值,這很好。我們現在的任務就是活著,活下去。堅持到明年秋天,返回基地,實現我們人生的真正價值。你知道,救援通道開啟後,並沒有落難的實驗員成功返回。究其原因,就是他們缺乏特殊環境下的應變能力,也就沒有生存能力。現在有你的圍棋專長,咱倆才沒有流落街頭淪為乞丐。現在就靠你支撐這次的任務了。”

華安安想起中繼基地的那具骷髏,認真地點點頭。

祝子山幹咳一聲,說:“下棋這件事,雖然你有職業棋手的原則。但是,我還是要求你,多掙銀子。隻要有了足夠多的錢,我們才能返回磁溪縣,並且有能力應付突發事件。你知道,鄧堅他倆至今沒有下落,或許,我們有一天還要有足夠的錢才能找到他倆。”

華安安抿嘴笑了,說:“一定是費保定叫你來勸我的。其實,我已經想通了,我隻是個過客,下棋無論成敗,其實和我沒有關聯。我也不希望成為清朝十大家之一,也不願在這個時代留下痕跡。因為,下一次出任務,我還可能去未來世界呢。”

祝子山大笑,說:“這就對啦。我們實驗員就要有這種通脫豁達的健康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