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淒風苦雨

第二十八章 淒風苦雨

天空又下起雨了。

華安安眺望煙雨朦朧的遠山,雙肩聳動,雨水和淚水順著臉頰默默流淌。

在基地訓練時,他把這種簡單的任務視作兒戲。但是一進入三百年段,強烈的震撼使他全身心發生質變。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對自己所要從事的任務充滿敬畏,誠惶誠恐,不敢有些微的怠慢。

沒想到,在這個灰蒙蒙的上午,那麽重要的任務,簡簡單單就被毀掉了。丟失探尋器,就無法完成任務,他深深的感到恥辱,內心充滿自責。

祝子山心頭沉重,怒不可遏地衝著崖下的三個土人大吼大叫,讓他們快滾。他說了那麽多話,大意是你們在破壞國家重要實驗,你們的行為將會殃及子孫後代,你們將成為曆史的罪人。

那三個人支著耳朵聽了半晌,不知所雲。一個麵目凶煞的問同夥,那人喊什麽?同夥說:“三買會矮。”

三個土人無計可施,但又不甘心離開。兩夥人就這麽崖上崖下幹耗著。

華安安問祝子山怎麽辦?他現在對祝子山一肚子怨氣。怎麽一碰上姓zhu的領隊就這麽倒黴?

祝子山想了想說:“你往中繼基地的方向走上200米,扔一塊布放在蔬菜架子上。咱們往南走,那邊有個山神廟,先避一會。等他們走了,趕緊下去找探尋器。”

華安安撕下一塊袍角,掛在遠處一個顯眼的地方。然後兩人往相反方向走,過了一片樹林,果然看見一座的山神廟。

廟宇很小,隻供著一尊山神。屋梁上搭了許多紅綢子,被煙火熏得殘破不堪。

兩人守著窗戶,緊緊盯著懸崖那邊的動靜。

等了好久,才見那三個人冒雨爬上山崖。他們四處張望,果然發現了華安安留下的布片,研究一番後,向中繼基地的方向追過去。

“快。”祝子山抱著肚子,快步跑出小廟。

兩人下到崖底的淺灘上,拚命尋找起來。由於下雨,界溪的水流已經渾濁,兩人全靠雙手在石頭縫中來回摸索。幾次驚喜,幾次失望。摸上來的,都是細條狀的石頭。他倆把淺灘周圍的水域拉網式排查N遍,剩餘的希望漸漸破滅。

“會不會掉在官道上?”祝子山自言自語,心裏又萌生新的希望。

於是,兩人沿著官道又往回找。這裏的官道都是青石鋪路,地麵平整,小物件落在上麵一目了然。一眼望去,看到的隻有失望。

下午四五點鍾,祝子山臉色鐵青,說:“不找了,給鄧堅那組發警報。”

兩人心情沮喪,發警報,就意味著承認自己失敗了。

“咱們怎麽辦?”華安安撅著嘴問。由於丟失探尋器,他們連中繼基地的墓穴都進不去了。

祝子山猶豫了一下,想回陡崖下的路口去等,又怕遇上張橋畔的村民。於是,指著界溪街的方向說:“那裏是必經之路,我們去界溪街的路口等他倆。”

雨天,路上沒有行人。兩人走得自由自在,眼看黑雲低垂,已是傍晚。

他們每隔十分鍾發一次警報,卻怎麽也收不到回應。

祝子山心裏求遍了普天諸神阿彌托佛,他從來沒有這麽虔誠過。人們隻是在需要運氣幫忙時,才會從平時早被遺忘的角落裏把這些神靈搬出來應急。

“天哪,他們可千萬不要發警報。我們幾十批工作隊,雖然傷亡慘重,可每次都完成了任務。千萬不要在我這一批破了例。”

華安安看祝子山比自己還難過,也就不給他釘子碰。他倆一路走,一邊推測鄧堅那組現在到了哪裏?二十二公裏的泥濘山路,五十多小時的空腹,還有藥物反應,他們能完成任務嗎?

從出發時間推算,已經過了十四五個小時,就算一小時走兩公裏,他們也該到達獼猴峽,並且完成了任務。說不定,正在返回的途中。照這速度算,他們明天淩晨才能趕到界溪街。

可是,他們為什麽不回應?

“今天真窩囊。”祝子山唉聲歎氣,“今天來回找探尋器這工夫,我們已經完成任務開始返回了。”當然,前提是不吃那碗餛飩的話。

華安安說:“算了,隻要能完成任務就行。但願鄧堅他們一路平安。”

晚上九點,兩人踉踉蹌蹌來到界溪街。黑沉沉的雨夜,淒厲的風在空蕩蕩的街上不時掀起一陣急雨。雨水順著青石街道四下流淌。借著幾家店鋪門外的的燈籠,兩人看到幾座高大的牌坊兀立在街道中,格外神秘。茫然四顧,幾家窗戶上搖曳著暗淡的燭光,空巷裏有狗在嗚咽,不時有誰家的嬰兒哭鬧聲在寂靜的巷子裏回響。

這是一個令陌生人感到恓惶的雨夜。

在報警器的微光下,華安安看見路旁有家山貨鋪子,門洞又寬又深,便拉著祝子山跑進去,一人坐一個門墩,這才覺著雙腿全不是滋味,心裏更不是滋味。

擰幹衣服,兩人赤身靠在門框上,喘了半天氣。

華安安凝視著夜巷,心中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極力搜索往昔遙遠的記憶,卻找不出一絲線索。這種記憶深藏在祖先留下的基因裏,無從查找。

報警器突然閃起綠光。

這表示鄧堅他們已經收到了警報。驚喜從天而降,頓時令兩人喜極而泣。這一整天,沉重的負罪感壓得他倆喘不過氣。

“現在好了,有指望了。”祝子山美滋滋地把濕衣服摟在懷裏,“如果他們這時間過了張橋畔,就不會有意外了。”

華安安也鬆了一口氣,說:“祝領隊,你的身子弱,現在放心啦,就合眼睡會,我盯著路。”

祝子山苦笑了一下,說:“反麵教材,今天貪吃差點誤事。在懸崖上,我後悔得都想跳下去。”

華安安伸直了雙腿,盡量使自己舒服一些。今天赤腳奔波那麽多路,腳底被石頭硌得生疼,幸好沒有劃破。他望著街道,心裏盤算,鄧堅陳寶到了哪裏,幾時能過來?這次把人丟大了,他們還不知怎麽笑話自己。

“小華,小華。”

華安安從睡夢中驚醒,渾身打了一通冷戰。是祝子山在問他。

“他們來了沒有?”祝子山說話哆哆嗦嗦,上下牙不停地碰撞。

“沒有。”華安安看看時間,“他們應該還在路上。去一趟獼猴峽往返就得44公裏,再從中繼基地趕過來,又得七八公裏。不會這麽快,他們又不是鐵人。”

祝子山幹咳了兩聲。華安安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衣服早就穿好,雙臂抱胸,不停地哆嗦。

華安安覺著不對勁,就走過去,在祝子山額頭上摸了一把,火燙火燙。

“糟了,你發燒。”

“嗯,我冷得要命。”

“這怎麽辦?”華安安束手無策,幹著急沒辦法。

“沒,沒事,小華,我能挺住。”

華安安一摸他的衣服,已經給體溫烘幹了。

“不用管我,你注意鄧堅他們就行了。”

華安安不是沒心沒肺的人,但是半夜裏,在這陌生地方身無分文,還得操心路上的動靜,他除了著急,再沒有辦法。隻得不時地摸摸祝子山的腦門,判斷一下他的狀況。

他坐立不安,情緒跌入穀底。

雨住了,風不停的吹。華安安六神無主,光著腳在界溪街的三岔路口轉了兩圈,他都不知道自己想找些什麽?

這一夜,兩人都折騰得苦不堪言。

隨著天光放亮,祝子山仍然不見好轉。華安安心裏浮出一個念頭,祝子山完了。48小時內,他即便退了燒,也不宜乘上副發射器。那樣會要了他的命。

他掉頭看祝子山,已經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臉色煞白,全身抖個不停。衣衫破爛,蓬頭垢麵,活脫脫一個待斃的乞丐。

華安安心裏發酸,此時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作為實驗員的意義。有責任感、有信心,為了事業不惜犧牲一切,這才是國家真正的實驗員。從祝子山的境況,他仿佛看到了上百位實驗員的遭遇,他們不惜拋屍荒野化為白骨,卻以堅忍不拔的毅力完成了國家交付的任務。三十六批工作隊,幾乎傷亡殆盡,卻全部完成任務。

這次的任務,不能砸在我們手上。華安安堅定了信念。

他越來越清楚地看到祝子山的結局,他是無法返回了。怎麽辦?他還得留下來堅持一年,前途渺茫。迄今為止,基地的救援通道開啟了三年,卻沒有一位實驗員返回。把他留在這裏,等於宣告了他的失蹤。

盡管因為祝子山貪一時的口腹之快,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麵。華安安仍然在生他的氣。但是,華安安更多的是對他的處境充滿同情和惋惜。

華安安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來到街道盡頭。極目遠眺,張橋畔方向原野蒼茫,空無一人。他想起鄧堅和陳寶,抱著沉重的器材,艱難跋涉在泥濘的山路上,真是為難他們了。

他回到祝子山身旁,輕聲說:“我去街上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麽機會。”

“別走遠了。”隻一天工夫,祝子山就被折磨得雙眼充血,眼窩深陷。

三岔路口的店鋪,不斷響起吱吱呀呀的開門聲。街道上有了行人。

華安安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低著頭走在街上,雙眼做賊似的不斷瞟著那些店鋪。他發現,最早開門的就是茶館、飯館和旅店。

他看到朝著嘉豐鎮方向的街道最繁華,便下意識地走了過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幹啥,但肯定不是為逛街。他希望為祝子山找到看病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