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夢魘

090 夢魘

這一晚,可依睡得並不安穩。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腦中就像放電影般,依著先後順序不斷呈現自穿來這個時空後發生的點滴,那麽清晰明朗。

一個又一個的人影,一場又一場的畫麵,就像發生在昨天,連感覺都那麽深刻。雷掣,小茵,林勇俊,白易堂,幹爹,文父文母,語嫣,小雪,文父文母,東方拓,雲逸……一個一個的人影閃過眼前,不同的臉,五官,表情,眼神……場麵不斷轉換,環境不斷變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沒有定性,他們都在對著可依笑,笑得燦爛無比,笑得沒心沒肺。她很想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漸漸地,每個人的表情變了,變的越來越失望,越來越哀傷,轉而悲涼、憎恨、猙獰、恐怖,一個個頭顱在她眼前飛來飛去,沒有身軀,隻有幹燥蓬鬆沒有節製垂下的長發,凹凸布滿血色的毫無表情睜大的眼珠,慘白的臉,腐爛發臭的五官,七孔流血……可依顫抖著幾近崩潰地想揮掉眼前的黑暗和恐怖,但是就像散不去的幽魂,它們還是緊隨著可依,包圍著她,一個接一個頭顱在她周身環繞,猙獰地凶叫……可依就像突然爆發了體內的潛能,沒有方向地向前逃串,可是幽黑伸向可依的前方,化成長長的隧道,沒有盡頭和光明……可依突然就抓住腦中僅剩的一絲理智,靈光一閃,她便知道自己正沉浸在夢中,正在受著夢魘的侵蝕,若不即使清醒,她,就將在夢中平靜地死去……

沒有想更多,夢魘又一次真實地襲向自己,一顆顆帶血的頭顱緊追不舍……

“為什麽,為什麽,誰要害我!”可依在夢裏大叫,前方的黑暗的深淵,她似乎看見泛著無數滾滾燙水的氣泡不住翻湧,無數的屍骨在深不見底的淵水裏被熱流不住攪拌著,無比詭異和恐怖……

一顆又一顆嗜血猙獰的頭顱自身後飛快向著自己追來,前麵是黑暗的深淵,我,可依,難道真的要葬身夢裏?

無數的頭顱越來越使勁她,深淵中翻滾的熱流越來越洶湧,她,該怎麽辦?

突然,仿佛天際外,一聲清靈宛若天籟的聲音,破除黑暗與恐懼的阻隔,傳入可依耳中:

兮兒,我的兮兒……

是他,是掣,她曾經深愛的人,她到這個時空遇到的第一個人,第一個男人,她的男人……

“掣……”可依低喃,難道三個月的分離,我們卻是要用隻能用這樣的方法相聚,而後永遠分離?

“兮兒,兮兒……”

雷掣的聲音一聲聲響徹在這無邊的黑暗裏,那麽決絕,那麽痛苦,那麽沉重,似乎含著永別的的絕望和痛徹心扉……

“掣,再見……”頭顱一顆一顆襲向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望了一眼黑暗外似乎臨風而立的那個挺拔的身影,扯開一笑,飛向不知的深淵……

在她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似乎看見那雙熟悉的載滿思念與擔憂的深邃的雙眼,而後有冰涼的**滴到自己的臉上,一切漸漸遠去。

…………………

“掣……”一聲大呼響徹可依的鳳舞宮。

“娘娘,你醒了,你終於醒了……”還未睜開眼,春夏秋冬的哭喊傳入耳際。

“姐姐,你醒了,你嚇死小雪了!”小雪一股腦撲上可依的床,抱著可依大聲哭泣。

“你們……你們這是……怎麽了?”當沙啞低沉的聲音傳入耳膜,可依嚇了一跳,這是她自己聲音嗎?

“娘娘……”見可依醒來,一屋子的太監宮女全撲通跪向地上,又驚又喜。

“我……怎麽了……”望著端著一大碗散發這濃濃中藥味的東西近來的韻嬤嬤,柔聲問。

見可依醒來,韻嬤嬤激動得差點打翻了手中的碗,將手中的藥碗順手遞給了最近的冬雨,快步走進可依的床榻似責備卻更似擔憂關心道:“娘娘你終於醒了,可嚇死嬤嬤了,下次可不許再玩這樣沒心沒肺的昏迷遊戲了!”

轉頭又對屋子裏其他人道:“娘娘醒了,傅順快去稟告皇上,春夏秋冬去太醫院請太醫來,其他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不要在這鬧騰娘娘,娘娘需要靜養!”韻嬤嬤有條不紊吩咐道。

“是,嬤嬤!”眾人散去,寢室裏隻留下了可依、韻嬤嬤、小雪等三人。

“郡主,煩請您去看著外麵,不準任何人接近內室!”韻嬤嬤臉色慎重對小雪道。

可依也覺察到了不對,於是對著一臉疑惑的小雪正道:“去吧,小雪,我和嬤嬤有要事要談,你去看著外麵吧!”

小雪感覺到窒悶的氣息漸漸彌漫在整個內室裏,也許也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於是乖乖地走出內室,扣上門。

待四周終於沉靜下來時,韻嬤嬤一臉決然道:“娘娘可知,您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我知道,隻是沒想到那人下手這麽重!”可依並沒有因為韻嬤嬤的話而過多表現出驚訝,當那個夢魘那般真實地吞噬著自己時,她便已經想到不尋常了。

“娘娘果真聰慧!”韻嬤嬤因為可依靈敏的反應和異常冷靜,眼中一片讚賞,而後望向寂靜的窗外,眼神飄向很遠遠,道:“嬤嬤我十六歲入宮,先後服侍過齊梁兩朝,在皇宮裏一呆就是三十年,本25歲那年就能出宮去過平靜的生活,卻為了報答先朝皇後的知遇之恩,嬤嬤我甘願錯過了出宮的唯一機會,心想,反正宮外也無家人親戚,沒有牽掛,便安心地留在了宮裏,教導宮女,服侍上殿,卻不想齊皇後英年早逝,嬤嬤我便隨齊皇後的棺木入皇陵,為其守陵,幾年後,改朝換代,梁取代了齊,嬤嬤我又因皇上賞識進了宮,服侍娘娘你。幾年的日月滄桑,宮廷依舊,物是人非,幸好遇到了娘娘你,與之齊皇後,同樣美麗善良,卻有多了一份堅強、聰慧和靈敏。當年的齊皇後因為太過軟弱,在這深宮了受了太多的煎熬和痛苦,以至於才三十來歲,便鬱鬱而終,香消玉殞!”

“嬤嬤呆在這皇宮裏幾十年,見了太多的陰謀、黑暗、明爭暗鬥,深宮之中處處是暗流洶湧,布滿著無數的陷進,一步走錯,萬劫不複。要想在這深宮裏平安地存活下來直至壽終正寢,是見非常困難的事。男人有屬於男人間的戰爭,但他們光明正大鬥的是智與勇,而女人之間的戰爭是不可能端上台麵的,它隻能在暗地裏,在你察覺不到的角落,悄然生長萌芽……女人之間的戰鬥不僅需要最大的勇氣和高深的智慧,還要有比別人更勝一籌的殘、快、恨!”

“娘娘比之齊皇後多幾分敏慧,對任何事其實比他人看的更透徹。娘娘的眼中沒有絲毫的勢利與混濁,在嬤嬤第一眼看到娘娘時,嬤嬤就在心裏發誓,一定會盡我所能,保護娘娘不受絲毫傷害,護娘娘周全,守護娘娘的幸福!”

韻嬤嬤一字一頓,深深敲進了可依的心。是的,自第一眼見到韻嬤嬤這個善良的中年女人,在她的眼中,可依看到了她莫名的激動和堅定,接觸後就發現她對自己格外的親切和熱絡,似乎隻要可依想知道的想要的,韻嬤嬤都幾乎不問任何緣由默默地便將所有辦好妥當了。原來,在韻嬤嬤心裏還有這麽一段故事,許是可依長的有幾分像前朝的皇後,抑或在韻嬤嬤心裏一直深藏著對前朝皇後的懷念和敬愛,更或是她心裏對齊皇後早逝的遺憾,所以當韻嬤嬤見到有著幾分相似於齊皇後的可依,便似找到了感情的宣泄口,連同對齊皇後的所有感情便自然而然轉移到了可依身上,甚至更甚。

可依緊緊握住韻嬤嬤略到粗繭的雙手,真切道:“謝謝你,嬤嬤!”

“傻孩子,嬤嬤膝下無一子半女,盡管我身份卑賤,但我心裏卻是當娘娘你如親生孩子一般疼愛的,這是天下女人的共性!娘娘美麗善良端莊賢淑,又貴為一國之母,娘娘不嫌棄奴……嬤嬤我,甚至待我們就像親人,嬤嬤我心裏感激著呢!”

“嬤嬤怎麽能這麽說,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所謂的外貌、家世、身份、地位,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百年之後又有誰能帶走?心才是最重要的!嬤嬤若是不惱我,平時喜愛搗蛋調皮,經常要嬤嬤幫我收拾爛攤子,嬤嬤認我做幹女兒可好?”可依提議道,心裏其實打主意,幹爹也是一個人,不知道將韻嬤嬤與幹爹湊一對,會有什麽結果?!

“娘娘……”韻嬤嬤見聽可依如此說,感動不無以複加。

“幹娘!”可依爽快地喚一聲,撲入韻嬤嬤懷中撒嬌不停。

“哎……好孩子……”韻嬤嬤熱淚盈眶。

母女倆互訴“衷情”了一會,而後決定以後為了不落人口實,兩人還是用平日的稱呼,至於兩人的母女感情放在心裏明白就好!

許久以後,嬤嬤突然道:“孩子,你知道你為什麽會昏迷這麽久?”

可依低頭想了想,而後抬頭問韻嬤嬤道:“嬤嬤認為呢?”

“我在宮裏幾十年,見過許多後宮裏用於鏟除異己的手段方式很多。像娘娘你這種情況,應該就是……”韻嬤嬤附耳向可依輕輕說了個名字。

“什麽?”可依低呼,心一陣陣發涼,究竟是誰,她自認進宮才一個月,沒有得罪什麽人,是誰想要置她於死地,手段如此陰狠。

韻嬤嬤似是明白了可依心中所想,於是歎了一口氣道:“這宮牆裏,可不是你不得罪他人,而他們並不來害你的。娘娘貴為一國之母,後宮之主的位置您不在意,可是四周卻是有很多人眼巴巴想要坐上去的!”

韻嬤嬤的意思很明顯,可依也非常清楚,隻是即使她看過那麽多後宮女人見的大戲,真正臨到頭上了,可依還是有點不知所措。

“嬤嬤,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會是誰想害我呢?”可依拖著腮幫子沉思。

正此時,蕭衍急切的聲音傳入內室:“兮兒,你醒了?”,將可依摟入懷,緊緊地,像對待一個易碎的瓷器,生怕一不小心失去了再也難尋回。

韻嬤嬤趕緊行禮,而後悄悄退下了。

“沒事了,沒事了!”熟悉的懷抱,溫暖的體溫,急切的話語,這就是蕭衍,在可依麵前永遠隻是一個男人,平凡的男人,不是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皇帝!

“太醫呢,還不進來給娘娘診斷?”蕭衍朝著候在寢室外的幾個太醫大吼。

“參見陛下、娘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太醫們誠惶誠恐見禮。

“停,現在什麽時候了,娘娘的健康要緊,要是這些個虛禮要緊?都起來吧,快給朕的皇後看看,到底有什麽病會昏迷個三天三夜!”蕭衍繼續他的大嗓門,見幾位太醫皆嚇的腿腳顫抖,可依無奈的笑,搖搖頭,扯扯蕭衍的衣角道:“皇上,臣妾沒事。”

“還沒事,沒事會呼吸虛弱地一覺睡上個好幾天?”蕭衍瞪了可依一眼,語氣似有責備之意,但眼神中的擔憂和心切卻是濃烈不已。轉身有對著幾位太醫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給娘娘請脈?”

“是,是,是,陛下!”太醫們連連應承。

約一刻鍾後,太醫們診脈完畢。

“怎麽樣了,朕的皇後得的是什麽病?”蕭衍緊張地問。

“皇上贖罪!”幾位太醫齊齊向著蕭衍“撲通”跪下,嘴裏不斷求饒。

可依見此,心一驚,難不成她……

“到底怎麽了,是什麽病?”不愧是一國之君,蕭衍臉上並沒有什麽變色,依舊緊摟著可依,無聲的柔柔拍打著她的後背,給予她安慰,嘴上卻冷靜道。

“稟皇上,微臣們診斷不出娘娘得的是什麽病,隻感覺有一股莫名的氣流在娘娘體內遊走,那大概是導致娘娘莫名昏迷的主要原因。”一位太醫在其他人的催促下,壯了壯膽子,低低道。

“莫名的氣流?”蕭衍驚呼,看向太醫們時的眼神充滿的陰沉,“難道你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氣流是什麽嗎?”

“微臣們無能!”幾位太醫連連叩頭求饒。

“真是廢物,我堂堂大梁朝居然養了你們這群廢物,連個病都診斷不出來,留著你們可用?!”說罷,對著候在外頭的展風展翅道:“展風,將這幾個廢物丟出去,削去他們的頂戴花翎,流放邊疆軍營充醫;展翅,去太醫院將所有太醫全召集來鳳舞宮,凡是診斷不出病因的一律削其職,流放邊疆!”

“是!”展風展翅領命而去。

“皇上贖罪啊,皇上……”太醫們紛紛求饒,一時間鳳舞宮雞飛狗跳。

“皇上,繞過他們吧!”可依見此,心中一陣愧疚,太醫們是被自己連累的,這不比現代,醫學技術那麽發達,古代做醫生的太多東西不懂也難以懂得,疑難病症也並不是說能解決就能解決的,所以太醫們是無辜的,畢竟一個時代總有它無法涉及的領域。

“所謂學海無涯,太醫們也隻是凡人,是人總有缺點,總有他無法駕馭的事,大夫也有無法治愈的病例啊!”扯扯蕭衍的衣角,撒嬌道。

“好吧,看在皇後的麵上,這次就饒過你們,還不快謝謝皇後?”蕭衍想想,道。

“微臣謝娘娘大恩!”幾位太醫跪在地板上,連連激動。

“快起來吧,是我連累了各位太醫,請各位不要記怪我就好!”可依笑笑,表示釋然。

“娘娘嚴重,娘娘大恩,微臣們沒齒難忘!臣等一定想辦法醫治娘娘!”

“還不下去,給朕好好想想,真的皇後究竟得的是什麽病,如何治療!還不滾一群廢物!”蕭衍橫掃一眼地上的人,語氣很不好。

“是,是,是,微臣們告退!”太醫們慌亂地收拾好各自的醫藥用具,狼狽地退出了內室。

“兮兒……”待寢室裏隻剩下兩人時,蕭衍細細將可依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裏咕喃:“還好,沒傷著另外的地方。”

“嗬嗬……雲逸,你太緊張了,我真的沒事!”可依笑笑。

“沒事,沒事就睡一覺就像……去了一樣,你可知道,我很擔心?”雲逸臉上滿是責備,但心裏卻痛的狠,要不是政務繁忙,他怎麽可能讓她差點離自己而去。

像是明白蕭衍的自責,可依像隻懶貓似的窩進蕭衍的懷裏,仿佛睡意朦朧道:“恩,雲逸,我好累,我睡了哦!”

又來這招,蕭衍心中一甜,但緊繃的臉卻是真的放鬆下來,踢掉腳上的鞋,穩穩抱著可依輕輕躺下,拉上被,蓋住兩人的身體,右手在可依的長而順的秀發裏柔柔穿梭,微笑著一臉寵溺道:“就你啊,有時看著迷糊,心裏卻比誰都透徹,你怎麽就能讓我如此放不開手呢?”

蕭衍懷中的可依眼角突然滑下一顆晶瑩的淚珠,消失在錦被裏:

雲逸,我該如何回報你的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