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89章 夜宸家族

置身在光影流轉的金色殿堂裏,恢宏的古堡建築彰顯著不凡的底蘊,猶如現實與夢幻交替,沉澱歲月,穿越時空,卻來不及為它塗抹一筆濃重的色彩,它已經在另一個看不見的角落默然綻放它的華麗。

這是瀟夏曦走進夜宸家時的第一感覺。而在踏入伊始,這種感覺始終衝擊著她的感官。直到站在偏廳窗邊一位上年紀的男人轉身,用同樣不可思議的目光審視她,他的右手掌中懸掛著她剛從脖子摘下由傭人轉交給夜宸神楚的項鏈。窗外的銀色月光凝聚在那顆方型吊墜上,墨紫的鳶尾花閃耀著奪目的暈彩,熠熠生輝。

不用置疑,這男人就是夜宸雋的父親,夜宸神楚。六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俊朗許多。瀟夏曦隻覺得眼熟,大概是在夜宸雋與德麗絲的訂婚宴會上見過,隻是當時的情形她全部心思都專注在那個準新郎身上,其他人反倒成了過眼雲煙。

“瀟小姐,你可以告訴我,這項鏈你是從哪裏得到的嗎?”他的聲音如鑠金般極具穿透力,帶著容易辨析的醇厚磁性,在燈影下跳躍。

瀟夏曦愕然地看著他,柔光打在他臉上,更加突顯出沉穩有力的氣質,雖然年過花甲,經曆卻模糊了他的歲月,將所有光輝很自然地聚焦在他挺拔筆直的軀幹上,讓人不自覺地陷入他的漩渦之中。而在家族血緣的不斷演變裏,他身上清冷的西歐色彩已經被淡化,更兼具了東方人的和藹親切。

她又想起了尾隨傭人走進偏廳時經過的那條長廊,仿佛是歲月的見證,一幀幀鑲框的照片從沙俄時代起,跳躍性地敘述了這一個龐大家族由崛起,興盛,衰落到沉寂的曆史,有振奮人心的喜悅,也有消糜落寞的頹廢,有激昂奔湧的豪情,也有涓水長流的平淡,但是,在每一個曾經被曆史記載的人身上,她都能看到一種相同的特質——縱使滄海桑田,他們也不曾遺忘過身上肩負的責任。

“瀟小姐——”夜宸神楚又一次提醒,臉上始終掛著令人不容褻濁的笑意。隻是,瀟夏曦卻感覺那笑離她很遙遠。

“是我的一位舊友送給我的,也就是您的兒子夜宸雋。在此之前,他的名字叫司徒皓謙。”瀟夏曦緩慢有度地回答了夜宸神楚的問題。

這些開場白她早在踏入這座城堡前有了盤算。作為冒然出現的陌生人,最快拉近距離的方法是用對雙方都有潛在影響的樞紐連接彼此。假若夜宸雋是在兩年前才被正式確認為夜宸家族的唯一承繼人,那麽,對於他以前的以前那些輝煌的黑道生涯,這位父親大概所知道的並不多。

為了掩飾夜宸雋近三十年的過往曆史,瀟夏曦不也是差點被那些滴水不漏的作偽照片蒙騙過去了嗎?腦部創傷以及失憶,都為言談細節中出現的紕漏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而這些家族內部的變化,也被以各種手段隱瞞了下來。

外界並不知曉,隻知道,夜宸神楚為了保護兒子,對外秘而不宣,直到夜宸雋學成歸來,承擔起家族使命時,他才一度成為傳媒追逐的焦點。

果然,夜宸神楚一遍

又一遍地低喃著“司徒皓謙”,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陌生的。而根據瀟夏曦所說的,顯然與他所了解的有關於夜宸雋的過往並不相符。對於這個平地冒出的兒子,如若不是經過嚴謹的DNA測試,結果顯示,他們之間的確存在著95%概率以上的父子關係,他是不會貿然承認的。

夜宸家族在俄羅斯擁有最強盛的關係網,他們的曆史可以追溯到沙俄時代,牽涉到各種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多少人窺覦他們的財富,多少人曾經利用各種手段打擊他們的網絡,希望從中尋找到一個突破口,以掌握夜宸家族在俄羅斯甚至整個西歐得天獨厚的資源條件,最終都因為各種疏漏而告失敗。

而他唯一的兒子,卻在出生後不久在一場家族變故中遺失,當時的妻子帶著他乘坐飛機逃避,途經中國時機件故障,飛機連同所有機組人員墜落,碎片殘骸裏屍體七零八落,麵目全非,根本無可辨認。也自那時候起,他已經認定了夜宸雋也隨著那場災難離開了這個世界,卻萬萬沒想到,在接近滄暮之年,他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雖然失憶,但對整個家族而言不啻是驚喜的。在他身上,夜宸神楚隱約看到了盛年的自己,也曾如此意氣飛揚,渾身散發著獨具冷魅的神采。

手裏這條項鏈是他當年親手係在兒子身上的。墨紫的紫鳶花,是夜宸家族二百多年來沿用的標記,代表愛意、吉祥和源源不息的生命力。這也是他對兒子傾注的期望。

近三十年遺落的父愛,也在相認的一刻迸發了。不可否認,兩個同樣善於冷藏情感的人在闊別二十多年後重逢,其實是一件很別扭的事情。而這種別扭在之後的日夕相處裏都不曾被打破過。夜宸雋的沉默寡言,將他這個父親推得遠遠的,他隻能在無數次凝視中找尋當年那個活潑可愛的影子。

所以,當夜宸雋向他提出要迎娶德麗絲時,他隻是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下來。在這個疏冷時期裏,或許一場眾所期待的婚宴可以拉近彼此距離,這是他欣喜樂見的。

“瀟小姐,我不清楚你與雋之前有什麽關係,但是雋已經與凱薩夫的千金德麗絲訂婚,而且在兩周之內就會完婚。我希望他可以全心全意照顧家庭和興旺我們夜宸家族的事業。如果他曾經有傷害過你的地方,作為父親,我可以代他向你道歉,而且會盡我所能補償。不過,”他重新將目光投向瀟夏曦,開門見山地說,“在你得到應得的補償之後,我同樣不希望你們之間再有任何糾纏。”

想必,他已經料定了瀟夏曦持著這枚項鏈出現在夜宸家,目的顯而易見,根本就是為了討取利益。而金錢和權力,恰恰是夜宸家族存在著的最顯著優勢,假若瀟夏曦並不太貪心,他完全可以滿足她,唯一的條件是不再糾纏夜宸雋。

瀟夏曦自然聽出了他話中隱含的寓意,也不生氣,隻是很坦然地向前踏近了一步,直視夜宸神楚,淡笑而不失恭謹地說:“您誤會了。我來這兒並不是要破壞這場婚姻。而是,我希望可以得到您的幫助,出發點都是為了夜宸雋,為了您的兒子,當

然,也關乎了你們整個夜宸家族的聲譽,我相信您不會推拒我這個請求。”

瀟夏曦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努力維持著篤定的自信和誠懇的態度,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使這番話聽上去很虛無很空洞。她也知道,在短時間內贏得夜宸神楚的信任根本不可能,即使是那條惟一能夠證明她與夜宸雋關係密切的項鏈,也不可能打破他們之間的隔閡。

夜宸神楚看著她,並不搭話。在這個時候,無聲的審視反而是更有力的洞悉,仿佛穿透所有,使駐立在他麵前的瀟夏曦頓時感到全身虛軟,而被她竭力偽裝的麵具也仿佛在他的注視下片片剝落,展露出最原始的本質。

瀟夏曦汗了汗,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我接下來的話可能很不可思議。不過,我還是希望您可以耐心地聽下去,而不是過早地拒絕我……”

一輛寶石藍的奔馳轎車停靠在醫院大樓附近的小巷前。

馬路對麵,就是海叔墜樓的地方,警察當局將這一起墜樓事件定性為意外,在封鎖調查24小時後已經解封了。不過,街上的行人依然少得可憐,大概夜深,黑暗總是容易帶給人們遐想,更何況,媒體對這起意外進行了廣泛報導,無形中使周遭鄰近的人對醫院產生了一種恐懼心理。

蕭瑟的街麵一片寧靜。

女子修長的身影從車內跨了出來,才站定,司機從車窗伸出半個頭,將一個手機遞到她麵前,說:“瀟小姐,老爺還是希望你可以收下。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聯係我們!”

瀟夏曦低眸看著那個小巧而精致的金色外殼手機,唇角抽搐了一下,伸手向前一推,謝絕了夜宸神楚的饋贈。她一個流落街頭的頹廢小女人,手上卻拿著個與身份極不協調的限量版名牌手機,該怎麽看怎麽別扭吧?

那個司機瞥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麽,將手機重新放回盒子裏擱在車頭,呼啦一聲,開著車離開了。

目送著汽車在街道的盡頭消失,濃重的邃黑再次吞噬車後卷起的風塵,無來由地,一股寂寥的惆悵湧上心頭,瀟夏曦整個人虛軟地倚坐在燈柱下,頭埋在雙膝之間,任淩亂的碎發在夜風中繚繞散開。蜷縮的背影扭成了夏曦一團,在曖昧的光柱下顯得更加狐獨無依,悲淒而無助!

半小時前,她乘坐那輛奔馳轎車從夜宸家的後門悄悄駛離,隻留了一張小紙條,並由管家親自轉交一直在大門口守候的雷承旭。紙條上隻簡單地寫了兩個字:勿念!

勿以為念,唯君珍重!

而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雷承旭。彼此承擔太重,沉默,應該是最好的解脫方式吧。

不遠處,暗影中停泊的銀白色轎車一直不動聲息地守著。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車內一丁點明滅的亮光沒規則地跳躍著,車窗外的地麵,滿是燃盡的煙蒂七零八落。

一整夜,皎月顧盼,星雲流轉。他始終沒有現身。

直到東方漸白,燈光漸褪,車裏的人才啟動了汽車,緩緩地駛向那個長久保持姿勢的細小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