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9章 刻意試探

車內的氣氛變得詭異幽深。偶爾閃電劃過,兩人的臉同時燦白得恐怖,瞬間,又陷入無盡的黑暗裏。瀟夏曦幹脆閉上眼,她有足夠的耐心與他幹耗著。

“我說,”龍六首先耐不住,剛開口,就被一陣清脆鈴聲打斷。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有種不詳的預感,抬眸的瞬間,瞥見瀟夏曦上半身隱沒在彌黑裏,安靜得如像櫥窗裏酣睡的布娃娃,對他的來電仿若未聞。他按了接聽鍵,臉色驟然一變,支吾幾句後,啪地掛斷了通話。

“我們回去吧。”龍六沉悶地哼一聲,重新啟動了車子。

瀟夏曦驚弓之鳥般從座位支起半個身子,卻見車頭已經轉了方向,朝他們來時的路駛去。她五指箕張,指骨幾乎陷在車窗的扶把上,轉首狐疑地質問旁邊的男人:“我們這是去哪兒?”

“如你所願,回德麗絲療養的醫院。”他冷冰冰地回了句,帶了點嘲諷的意味。

瀟夏曦撇撇嘴,不以為意的。雖然不知道他因何改變主意,料想定必與那個來電有關。既然他不願意多作解釋,她也不問,隻是很乖順地“哦”一聲,放鬆狀態倒回座位。眼前的景致倏地變得美妙起來,還是那風,還是那雨,還是那陰鬱的黑暗,可是,卻突然換了另一副模樣,以一種勝利的姿態搖旗呐喊,宣示著它的氣勢如虹,銳不可擋。倒映在車窗玻璃上的麵容,如一夜春水,慢慢漾出絲絲漣漪。

轉角,挺拔巍峨的白色建築漸漸逼近。龍六似乎不欲多停留,直接載瀟夏曦進入地下停車場,在電梯入口處放下她,然後呼地駕著車離開,兩道濡濕的輪痕悠遠流長,盡頭處,淒冷清疏。一路上他再沒哼聲,瀟夏曦也沒有主動招惹,然而看他此時的態度,她算是徹底地把他給惹惱了。

這男人,咋就長得比女人還小氣啊?算了,不計較了。

她長舒一口氣,徑直走進堪堪到達的電梯。

按下德麗絲所在樓層的按鍵,整個人虛軟地靠在角落,借以支撐身體。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直至靜下來時,才感覺後怕。她從遙遠的國度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幾次死裏逃生都得助於他人。可是從今天起,前麵的路隻有她一人獨行,縱然風景美好,也掩不住水流下的暗礁險灘。接下來的,憑誰都不能預知,其實她也沒有詳盡的計劃,目前隻能步步為營,走一步算一步。

電梯的門緩慢合上,瀟夏曦的眼眸隨之斂下。驀地,一隻手從巴掌大的縫隙橫伸了進來,兩扇門受到紅外線感應,自動向兩邊滑開。她愕然驚醒,迅速肅整臉上的疲態,伴著電梯門敞開,視線很自然地落在了門外那雙油光鋥亮的黑皮鞋上。那人料來也想不到電梯裏有人,冷凜的目光在電梯裏掃了一圈,不易察覺地窒了窒,隨即恢複,施施然地走了進來,轉身,信手按向樓層的數字,手指在觸向按鈕的當刻,才發現那數字的燈早已經亮了,又是明顯一頓。

門,再次悄然合上。狹窄的封閉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由進來時不經

意的一瞥後,那人由始至終都背對著瀟夏曦,她隻能透過電梯內側的玻璃鏡子,偷窺他的麵容。俊美如斯,清冷如斯,劍眉飛揚,深邃的臉上,找不出絲毫歲月痕跡,反倒是她,早已年華滄桑遠去,在他麵前,她永遠隻是一顆渺小的,不堪入眼的小米粒。他的背,依然寬厚有力,倔強得令人窒息,她清晰地記得,兩年前,他用他的手承載了她滿腔的淚水。可是,此刻,她從他清冷的背上讀到的隻有生疏。刺痛的陌離。

淚,一點點盈滿了她的眸。他果然不記得她。

樓層的數字不斷跳躍,中途乘搭電梯的人來了又去了,兩道鋼板門離離合合,卻誰也沒有刻意去按那個快速合門的鍵。瀟夏曦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脊背抵著電梯內壁,寒意漣漣,身體虛軟得仿如失去了支撐,搖搖欲墜。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額前的長發垂將下來,遮住了兩側。藏在衣領下的玉墜子不知什麽時候“跑”了出來,垂掛在她的胸前不停地打著圈兒。

“你……怎麽了?”前麵的人終於有了反應,伸出一手扶住她,陣陣溫熱透過淺薄的襯衣傳入她體內,奔流激越,灼傷著她所有感官。一滴淚,從她的臉頰滑落,悄無聲息地滴在電梯的毛毯上,遁然無跡。

她急切地低下頭,躲閃著他關切的目光,著意不讓他看見她的淚。“沒事,沒事……隻是血糖有點低,休息會兒就好了。”

男人,德麗絲的未婚夫,傳言中神秘的夜宸家族的唯一承繼人,夜宸雋,猶疑看了她一眼:“你的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肯定的語氣,可是在話語中聽不出任何波瀾,平淡得如同家常閑談。在他們的訂婚宴上,瀟夏曦與他沒有正式打過正麵,那麽,此刻的她於他而言,充其量是生長在記憶斷層夾縫中的人,根本談不上任何聯係。

瀟夏曦的心又莫名地一下下刺痛,搖了搖頭。“叮”一聲,電梯的門徐徐滑開,他們已經到了德麗絲所在的樓層。她牽強地扯出一抹淡笑,以表示謝意。

幽深的眸光平然無波地掃過瀟夏曦的臉,夜雋風鬆開了攙扶的手,很紳士地欠欠身,走出了電梯。

步伐平穩堅實,毫不拖遝。瀟夏曦調整了一下呼吸,在電梯門自動合上之前,躋了出去。站在過道上,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他始終沒有回頭。

她承認,適才在電梯裏做了一個簡單的試探。她刻意地以嬌弱的姿態拉近彼此距離,不過是想從中捕捉一絲熟悉的氣息,又或者,試圖以司徒皓謙留給她的吊墜項鏈勾起他斷層中的記憶。可是,很明顯地,她失敗了。

夜雋風的舉動很正常也很自然,既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挽扶中也感覺不動他有絲毫顫動和不安的情緒反應,絕對不像是在掩飾。如果說他不是司徒皓謙,而是一個長得非常相似的人,瀟夏曦實在不敢想象。當初會產生這樣的設想,完全緣於她的一種心理抗拒。可是,剛剛他就站在眼前,近在咫尺,那種與生俱來的壓

迫感和眉宇間散發的攝人氣質,即使是長得再相似的人,也不可能如出一轍。夜雋風和司徒皓謙,簡直就是同一模子克隆出來的,若是非要找出不同的地方,可能隻有一點:他瘦了!卻更成熟了!

……

瀟夏曦意態浮躁地坐在德麗絲病房門前的長椅上等候叫喚。夜宸雋夜探未婚妻,不管如何,她終究不便進去打擾。兩人新近訂婚,德麗絲卻橫遭車禍,雖然隻是皮外損傷,但在長輩們以及未婚夫的堅持下,最終決定留院觀察,直至痊愈出院。德麗絲住的是醫院的貴賓獨立套間,這個時候,他們總有很多私密話兒要說吧,情到濃時,或許還會……瀟夏曦甩甩頭,努力將思緒裏雜亂的浮想連根拔起,可是,它就像紮了深根的野草,瘋狂地滋長,不可抑製的遐想裏,盡是令人窒息的零亂片段。

駐守在房門外的幾名黑衣人不時投來疑惑的目光。雖然她的身份在經過近半小時的審查後終於得到確認,但他們對她仍舊沒有放鬆警惕,隻是鑒於她是德麗絲指定的特別護理,所以,她的行動在一定範圍內是自由的,不受限製。瀟夏曦“嗖”地站起來,在走廊過道上來回踱著步,開始的時候,步子尚輕鬆,到了中段,卻不自覺地慢跑了起來,醫院裏的空調常溫保持在20度左右,她竟然出了微汗。

一個黑衣人走近,輕喚了幾聲。瀟夏曦愕然地看著他使勁朝病房的方向努嘴,才醒悟她精神過度渙散,以至於沒有聽見德麗絲的召喚。站在病房門前略微調整了呼吸,旋開門。房內顯得出奇的靜,夜宸雋坐在靠近座地燈的沙發上看報紙,意態閑閑,而德麗絲卻背著床頭在修整指甲,除了一身素淨的病服外,絲毫看不出她是個JI待治療的病人。

瀟夏曦怔住,心底莫名地湧上一股酸澀。眼前這一幕渾若天成,讓人產生保護的意念,不忍心去破壞它的和諧。

然而,她想退出已經來不及了。夜宸雋壓下手上的報紙,朝她微微頜首,精銳的眸光閃過一絲詫異。大概他在電梯與瀟夏曦相遇時,也不曾料到她是作為德麗絲的特別助理而出現在醫院大樓,而是簡單地認為,那不過是一場無關痛癢的偶遇。電梯裏那一段小插曲,猶如蜻蜓點水,瞬間平伏,遁然無跡。

“德麗絲小姐,是你找我?”瀟夏曦斂了心神,轉而向床上的德麗絲欠身。她現在的身份是她的特別護理,遑勿論兩人在此之前如何劍拔弩張,此刻,她隻能而且必須扮演好這個護理的角色。

她與德麗絲之間並不存在深仇大恨,說到底,隻是為了一個男人爭風吃醋。瀟夏曦由始至終都無意與她爭奪,至於雷承旭對她的態度,就不是由她的力量能夠改變。感情上的事,又有誰能說得算呢?看得出來,雷承旭對德麗絲僅限於知己情誼,這次順水推舟遂了她父親,也是組織的最高話事人的願,這事總算是了結了。德麗絲一直揪著不放,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暗自歎喟一聲,表麵上還是得公事公辦,端著臉聽候差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