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4章 告別過去

明顯的謊言。他坐在這兒喝咖啡已有一段時日,聽手下的人匯報,她的麵包每天限量發售,買麵包的人絡繹不絕地穿梭,不可能會滯銷。或許,是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擔心他咖啡喝多了,會傷著胃了。做醫生的那段日子,他廢寢忘食,脾胃受損,經過長時間調理後才得以康複,然而依舊改變不了喜好閑中偷嚐咖啡的習慣。

或許,人生中總要有點堅持才算是圓滿,即便這樣的堅持對自己會造成某種程度上的威脅。

打開包裝袋,甜香四溢。男人作勢嗅了一下,唇角的笑深了半分。並不是第一次嚐試她親手烘的麵包,卻是第一次由她親自將麵包送到自己的麵前請吃,這種感覺,既新奇又驚異。

麵包還帶著餘溫,咬一口,軟硬適中,入口即溶,與以前吃過的機製麵包相比,融進了更多心意。

“其實,你用不著天天坐這兒!”男人懸在半空中的手一頓,這個微妙的變化輕易地落入老板娘的眼裏,她不為所動,兀自說,“如果被龍七知道你的心思都放我這兒了,我的麵包店估計沒幾天就得關門大吉了!”說完,俯身湊上他的臉,看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猶如一麵鏡子,映著自己的模樣,瞳眸深處銀光閃爍,微卷的眼睫毛隨著呼吸在輕輕地顫抖。“你的眼睛恢複得不錯!”想來半年前的手術非常成功。

龍五依然自顧自地吃麵包,對她的話置若惘聞,直至最後一塊麵包屑也放進嘴裏,再噙一口咖啡,才施施然地回應她的說話:“龍七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他。

這個突來的喜訊讓那句玩笑話無端成了砸腳的石。印象中那個鐵娘子般的龍七,居然也要結婚了,在慶幸她的一腔柔情終於塵埃落定的同時,禁不住疑惑,她怎麽會輕易放棄當年的執著——她對龍五日積月累的感情不可能如此雲淡風輕,說放下就能解脫的。

“你就這樣子把她甩給那個男人?”瀟夏曦哂然。她不相信龍五對龍七的感情一無所知,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故作姿態地在回避。

“天鷹會已經今非昔比,女人終究需要一個好的歸宿,不能在血雨腥風裏淌一輩子!”龍五繼續意有所指地說,猶似修佛千年的得道高僧,在過盡千帆後,看破紅塵,“她要的幸福我給不了!”

相對無言,各有各的心思。

“走,陪我去一個地方吧。”瀟夏曦率先站了起來,也不待龍五反應,徑直向停靠在路口的一輛黑色轎車走去。她知道,龍五不會拒絕的。

轎車一路慢駛,避開喧鬧的人群,轉入一條比較偏僻的小徑。展眼望去,小徑的盡頭與天際連接,隱約看見一棵參天大樹傲然屹立於天地之間。

車在半坡停了下來,瀟夏曦示意保鏢在車裏候著,她輕挽龍五的手,一步一步慢慢踱向參天大樹。遠離了保鏢的保護,龍五的行動隻能由著她來主導,他也很放心地把自己交付給她。山下的保鏢絲毫不敢鬆懈,目送著兩個小黑點在蜿蜒的山徑迤邐而行。

“你經常來這兒?”龍五緊了緊瀟夏曦的手,不動聲息地問。這一問有點多餘,不過是為了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從瀟夏曦對路況的熟稔程度,輕而易舉地就能繞過滿是泥濘的路麵,可想而知,她對這兒並不陌生。

“雨後的空氣特別清新,你試著深呼吸來感受一下。”

瀟夏曦與他並排

站在大榕樹下,龍五依言閉上眼,和風吹送,淡淡的風中夾雜了香草的味道,潮濕,滋潤,仿如掩藏在秋草下的甘泉,叮咚清脆,沁人心脾。

“你帶我來這兒,不會僅僅是為了呼吸這兒的空氣吧?”片刻,龍五放開瀟夏曦的手,轉身麵向她,眼鏡後的眸光磁石般印在瀟夏曦瓷白透明的臉上,春波無痕,柳暗花明。

“兩年前我答應了你,要用兩年的時間徹底告別過去,今天我想讓你來幫我見證這個時刻。”瀟夏曦笑笑。

她遁著一堵用石塊堆砌而成的矮牆數數:“一、二、三……”直至第十八塊石旁邊停下來,俯身用帶來的小鐵鏟在石牆腳邊挖出一個小坑。裏麵埋了一個小鐵盒。

“我的噩夢是從天鷹會開始。我曾經以為,那是我這輩子最不幸的人生,注定中的劫,所以我恨。但是,兩年前親眼目睹了那場爆炸,我終於知道,愛與恨並沒有明顯的界線。往往不過是一念之差。他用他的命償還了他欠下的債,我與他之間已經互不相欠了。”自言自語地捧起小鐵盒,珍如爍寶,仿佛在托付清風向天堂裏的他傳送在心裏埋藏已久的話。

龍五凝神斂眸,手術初愈後他的視力還在恢複當中,影象裏的瀟夏曦依舊模糊,隱約可見她的眸光閃爍,風吹散,發絮飄逸,混沌中卻與雨後的清明自然地融若一體。

“所以,龍五,齊先生,”瀟夏曦側首迎上他的目光,“你不需要再為了我曾經遭受的傷害背負上任何責任。”

然後,然後呢?龍五的嘴唇不易察覺地蠕動了一下,極力壓下衝口而出的話。他在等她繼續下麵的話。

瀟夏曦打開手裏的小鐵盒,掬起風幹的薔薇花瓣:“每隔一段時間,我便帶上自己做的幹花放進這個盒子裏。海水很冷,我希望天堂的他帶著我的祝福一路走好。”手揚處,繁花紛飛,在風中打著轉兒,向遠方飄去。

“徹底忘了他,你能做得到嗎?”

“不會忘記,過去的人和事怎麽可能會被抹殺。我不會否定自己的過去,然而,也不會容許我自己延續過去的不幸。”瀟夏曦解下頸脖上的項鏈,方形玉墜子的中央,墨紫的鳶尾花熠熠生輝,“他說,這項鏈裏埋藏了他的身世之謎,可是終其一生,他最終沒能親自揭開這個謎底。在上船之前,他把這項鏈贈予了我,沒想到,那會成了他最後的遺言。”

龍五自然認得,這是常垂掛於司徒皓謙身上的項鏈,他常常笑謔自己來自於異度空間,才有了今天超乎常能的司徒皓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時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他的話裏隱約透著淒戚和無奈。天鷹會的大當家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何其諷刺。可是,他從來沒有動用天鷹會天羅地網式的情報組織來解開吊墜的秘密。

“找到了又如何?今天的司徒皓謙不會有任何改變!”

簡單而強勢的一句話,將他二十多年來所經受的浴血風雨輕描淡寫地掩蓋。然而,他還是把那條項鏈寸步不離地垂掛在胸前,不時掂在指間把玩,神情出奇地迷離。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何況是隻有八歲卻遭受遺棄的小孩。他被街頭地痞毒打,他與人爭食,他殘殺同寮爭得生存的機會,他孤身闖龍潭,槍林彈雨。這些非他所願,卻是在被遺棄之後不得不作出的選擇。過往的人生他的親人都不曾參與,到了今天,

他更加不會以身上滿目的傷痕博取他們的歉疚。

這就是司徒皓謙,冷血冷情,與其對那些所謂的親人積懷怨恨,倒不如瀟瀟灑灑地做他的孤家寡人。

出於各種理由,天鷹會一直沒有向外公布司徒皓謙遇難的消息,他們甚至沒能給他操辦一個得體的葬禮,或許在潛意識裏祈求司徒皓謙大難不死,可以逃過一劫。可是時間越久,失望越大。龍五看著瀟夏曦把項鏈放入鐵盒裏,重新置於坑中,覆上泥土,心莫明地一陣顫動——從此往後,有關司徒皓謙所有的念想將隨著那一坯黃土永遠埋藏在記憶深處,包括他的身世之謎,他與龍字輩弟兄們的手足之情,以及,對瀟夏曦連就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強權占有。生若流星,弭落風塵,司徒皓謙留下的,是一道難以磨滅的星途軌跡。

“你往後有什麽打算?”

瀟夏曦拍幹淨手裏的泥土,莞爾一笑:“我會繼續經營我的麵包屋,咳咳,我要把它做成一個具有傳統特色的知名品牌,連鎖經營,遠銷海外,國際知名,各國宇航員的航天指定食品……”沒待她絮絮叨叨地把那個終極夢想和盤托出,龍五已經毫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個兒不小,誌氣蠻大,像她這樣每天售賣100個麵包的經營效率,到猴年馬月才能把她的麵包屋像模像樣地打入國際市場?那是八輩子而不得的事了。

“我可以投資你的麵包屋。個人名義的。”他就讀醫科,但是資本運作的“把蛋糕做大”原理,還是知曉的。

聞言,瀟夏曦卻呶起了小嘴:“這個倒不用。我現在自食其力,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我挺滿意的。不過,我倒不介意你每天繼續安排你的手下光顧我的小店。”麵包店門庭若市,有一半顧客是龍五暗地裏命人關照的,她明知道卻不揭穿,就這樣理直氣壯地睜一眼閉一眼,安然接受。

風吹葉動,簌簌有聲。

龍五沒有接話,別開臉,不置可否地眺望遠方天邊飄過的浮雲。

靜默無言,勝卻千言萬語。她知道,即使她婉拒了龍五的幫助,他仍然會不遺餘力地默守當初的承諾。不為別的,隻為了她是司徒皓謙生前唯一不願放棄的“女人”。

一輩子的烙印。

“龍五,謝謝你!”臨別時,瀟夏曦看著龍五漸行漸遠的背影,由衷地將心底裏積蓄許久的說話默念了一千遍。

謝謝他,向陷入泥潭深淵的她伸出援手,不厭其煩的安慰成了她堅強生活的梵音。

謝謝他,刻意地向她隱瞞那次爆炸的調查進展,是不希望她為此而再次被卷入殘酷的江湖爭鬥之中。

謝謝他,派人暗中保護瀟萬川,以使他在禁錮中免受皮肉之苦,性命無憂。

諸如此類的,枚不勝舉。他放棄了在希臘安逸的休憩生活,重出江湖執掌天鷹會,雖然沒有司徒皓謙的宏圖偉略,但仍然很努力,很努力地維持天鷹會的發展現狀,不至於群龍無首。龍五是司徒皓謙生前最信任的人,而且有龍四,龍七等人的極力支持,天鷹會其他人自然心悅誠服地擁戴。隻是他畢竟經驗欠奉,心有餘而力不逮,再加上這兩年天鷹會的緊縮政策,境況已大不如前。

瀟夏曦攥緊了衣兜裏的電影票,將紛飛的發絮攏在耳後。既然決定了重新生活,那麽,就從這張小小的電影票開始吧。

約會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