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5章 冰與火(上集)

淩少祺放下話機,頹然跌坐在辦公室的大班椅上,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寬敞觀景。

這幢位於P國某市繁華地段的高層建築,是瀟氏企業的總部,也是開啟瀟萬川石油王國的起步點。沒人知道它是怎樣誕生的,仿似這幢以玻璃幕牆為主要設計特式,並參照香港維港中銀大廈而建的高樓在一夜之間崛地而起,成了P國最引以自豪的地標性建築之一。

剛剛醫院來了電話,瀟夏曦不見了。他們派人到瀟夏曦登記的小屋地址尋找了一下,人去樓空,一片寂寥蒼涼。奇怪的是,客廳的牆壁上多了一個拳頭般大小的創口,周邊的牆皮成龜裂狀幅射,裂紋長達三米,可想而知,當時衝擊的撞力有多大。

電話裏的人小心翼翼地請示:需要報警嗎?

淩少祺沉吟片刻,否定了他們的建議。驀地聽到瀟夏曦失蹤的消息,他恨不能立即飛到歐洲,可是鞭長莫及,她能無聲無息地離開醫院,避開他在醫院裏設置的所有監視,不留下蛛絲馬跡,顯然是自願逃離的。即使他去了,也於事無補。隻是牆壁上的那個創口,又是誰留下的?是給他的警示嗎?還是,這純粹是一個意外?

結束電話之前,對方似有醒悟地說:瀟夏曦失蹤之前的一天,她的病房裏來了一個女人。但是僅逗留了兩個多小時,那女人就走了。第二天,瀟夏曦也隨之消失。因為天氣轉冷,醫院裏的病人絡繹進出,誰也沒留意她是怎麽離開醫院,每次查房的時候,護士都非常肯定病房裏的瀟夏曦在蒙頭大睡。

女人?!淩少祺蹙眉,從沒聽說過瀟夏曦在鎮上有朋友或往來密切的鄰居,這女人會是誰?醫院的人描述了半天,對她的外形也說不來個所以然。他隻有交待幾句,便放下了電話。

他終究沒能留下她。無論他如何費煞苦心要將她留在身邊,即便兩人的關係僅保持在若即若離的曖昧階段,不曾逾越界限,但每天能在電話裏聽到她的聲音,特別是在她被瀟萬川趕出家門,他成了她唯一的依靠,這些都讓他感到滿足。隻要計劃進展順利,他相信,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完全走入瀟夏曦的心裏,隻要,隻要司徒皓謙從此絕跡。

她毫無交待地離開,還在責怪他擅作主張地拿下她的孩子?但她和他都很清楚,這個由司徒皓謙強行在她身體裏留下的孩子會成為她心頭上永不磨滅的夢魘,她是那麽自傲的人,又那麽倔強。若果她舍不得做這個決定,就由他來做,雖然裏麵也摻雜了某些自私的成分。

司徒皓謙那句“我的女人最終會回到他身邊”的話,是他心頭上最難拔走的荊刺。

他以為,她會明白他的苦心,明白他的隱憂,明白他的忍辱負重……原來,她什麽也不懂,走得那麽灑脫,那麽毫無留戀地將他們之間二十年來積聚的感情一掃而空。這是要對他作出懲罰嗎?他寧願她將所有的怨憤都發泄在他身上,也不要她這樣忽視他的感情。

“好,很好!”淩少祺仰天狂笑,猛地將辦公桌上的筆墨紙張全部掃落在地上,鋥亮的地板頓時狼藉一片。

他撥了一通電話:“通知下去,我要在三天之內知道瀟夏曦的下落。另外,計劃加緊進行。”沒待對方回應,他就“啪”的一下按下了話機,頸脖處的青筋暴起。

——瀟夏曦,瀟夏曦,我要你自願地回到我身邊。

葉惜柔疲倦地躺在浴缸裏,身體慢慢地向下滑,直至眉眼全部沒入水裏,有氣泡自水底往上遊走,淺棕色的發絲輕柔地漂浮在池麵。

這麽多年來,除了躺在他身邊,浴缸是她最輕鬆地舒展身體的地方,埋首在泡沫

橫流的浴缸裏,一點一點地將毛孔打開,感受那種水流衝擊肌膚的快感。無論是喜悅還是悲傷,隻有它能完全地,無間隙地包容她的所有。

這裏同時也掩埋了她多年的少女夢想。相遇的那個晚上,那個男人如天神般降臨,她執拗地跟隨在他身邊,隻願做他的影子,即使是做他不見天日的背後的女人,她也心甘情願。淚水從臉頰上滑落,滑入男人的手心裏,他說不要哭,然而,隻有她知道,那是喜悅的淚水,鹹且甜膩。鏡子裏映射出少女初為人婦後的完美胴體,泛著粉紅色的光澤,她再次喜極而泣,也是從那一刻起,她多麽督定地相信,他跟她可以一起走到永遠,從此天長地久。

後來她才知道,男人與女人終究不一樣。他們可以為性而性,為愛而愛,兩者之間可以毫無關聯,甚至互不替迭。而很悲哀地,她一直充當的隻是他床伴的角色,而那個牢牢栓緊他心頭的“瀟夏曦”,才是他近三十年來最大的牽掛。她走進了他的生活,但走不進他的心,他的城堡已經住了一個女孩,他為她築柵建欄,卻吝於給身邊的她送上一盆他的“金子櫻”。

她騰地冒出水麵。可能是因為在水底憋得太久,雙頰被熱水薰得一片酡紅,微斂的眼眸神色迷離,有一綹秀發沿著頸脖蜿蜒垂下,滴落的水珠匍匐在肌膚上,漸漸滲入紋理,使得柔嫩的皮膚顯得更加晶瑩剔透。

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鏡前,看到了一個被氤氳的水汽模糊了的身影,朦朧得幾近透明。她曾那麽自豪擁有這樣一具柔滑的軀體,因為他喜歡。手指隨著鏡裏映照的影像慢慢勾勒,線條流暢,不刻便呈現出曲線玲瓏的形貌。水汽還沒有完全散去,很快便覆蓋了原有的線條,水滴直線般滑落,如帶雨的梨花,楚楚可憐,卻已經麵目全非。

半晌,她才回過神來,披上浴巾,走出浴室,身上的水滴猶自掛著,這種濕漉漉的感覺帶給她更多的是悠然慵懶。

靠在臥室裏臨窗的躺椅上,燃點香煙,有一下沒一下地吐著煙圈,其實她並不大會抽煙,好幾次差點被嗆著,不停地咳嗽。忘了從何時起,她開始迷戀這種香煙的味道,但她不會在他麵前露出半分惆悵的情緒,他說,他的女人隻能是快樂的。她掩飾了所有落寞,那麽不著痕跡。優雅簡約的落地燈散發出柔和的光,如流水一樣傾瀉在她的身上,將她窕窈的身姿包裹起來,不留一點縫隙。光照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玲瓏的剪影,卻是孤寂的。

今晚他又不回家了。從歐洲回來的那個中午,他委托他的專用司機把她從機場接回家,兩人僅僅通了一個電話,簡單地問候幾句,他便匆匆地掛上,她攥著斷音的話機茫然地出神良久。

他甚至沒有問她外遊散心的收獲,兩人公式化的對答陌生得猶如萍水相逢的路人。

從床頭櫃的格子裏取出三顆安眠藥放進口中,然後強迫自己瞌上眼睛,等待下一個黎明。沒有他的夜晚,這個家了無生氣,她隻能通過藥物的作用方能平撫那顆疲累的心。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卻被安置在床上,裹了一層薄薄的被褥。她倏然淚下,一絲苦笑掛在唇角邊上,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扣著床單。他回來了,可他終究不敢麵對她。連就這具橫陳的玉體,也隻是空洞的擺設,任憑她眼巴巴地苦候他的憐憫而始終不肯施舍半分。

驀地,放在床邊案頭上的黑色手機映入眼瞼,葉惜柔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起。他還在,他沒走!再仔細聽,仿佛有嘩嘩的流水聲音從洗手間裏傳出來。

抹一把眼角的淚痕,輕輕地旋開洗手間的門把,男人熟悉的身影驚喜般呈現。他

已經換上了一件粉藍色襯衣,幹淨爽利,晨起的胡碴才剛剛清理,泛著一層淡薄的青色。

“少祺!”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男人側身抬瞼,毫無表情地看著她,有一絲驚愕從他略顯疲態的眼眸裏閃過,而這些,都被她盡數收歸於眼底。這麽多年,她習慣裏其中的一項,就是從不會錯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在女人的凝視下,淩少祺終於抵受不了那道熾熱的目光,尷尬地笑了一下:“我回來換件衣服,順便梳理一下,準備去參加一個重要的宴會。”

又是這樣的借口。為了躲避她,這樣的借口已經用過了不下十次,每一次都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拒之門外。

葉惜柔的身體一陣哆嗦,心仍然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有苦澀的味道湧上鼻腔,視線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激氤氳了雙眼。

她猛地撲進他的懷裏,埋首在他的胸前,雙手緊窒地圈住他的腰身,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少祺,不要走,好嗎?”略帶激動的聲音悶悶地從他的胸前發出來,淚水濡濕了他的襯衣,但她已經顧不了這許多,隻想這個男人能為她留下。

“惜柔,不要這樣子。我趕時間,確實要走了。”淩少祺終於抬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身體輕微地掙紮了一下,但她箍得太緊,似乎不容許他再次將她推開。

葉惜柔隨著他的聲音抬起頭來,小巧的鼻尖和眼圈憋得紅紅的,唇瓣嬌豔欲滴。可是,淩少祺卻隻是溫柔地看著她,紋絲不動。

“少祺,我……冷,能抱緊我一些嗎?”她囁嚅著,整個身體幾乎攀在了他的身上,汲取那久違的溫暖。

他的肌膚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道,想必是剛剛沐浴後的芬芳。這芬芳一路牽引著她。他的唇瓣依然如思念中的渾厚、暖和。

男人既不說話,也不回應,但她卻能清晰地感應到,他的心跳正在加劇,身體的躁熱正在升騰。

一絲驚喜的笑在她的唇邊揚起。他終究無法對她冷淡。

手腕卻在此時被另一隻大手攥住,力度適宜,卻很輕易地阻止了她的動作。男人的聲音有種極力在壓抑的低啞:“惜柔,不能再繼續了。”

她不管。所有的理智和矜持統統拋諸了腦後,現在的她隻想牢牢掌握她擁有的一切,即使他的心不在她這兒,她也要留住他的身體。

……

葉惜柔緊抿著雙眼疲累地倒俯在淩亂的床上,聽著淩少祺起身穿衣,然後輕輕地掩上房門,她才睜開眼,空洞地看著天花板出神。她終於在他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影像那麽清晰,連就那顆美人痣也看得分明。

可是,這樣的清晰卻令她心悸,他漆黑不見底的眸裏映著她扭曲的臉,巧致的五官全然失卻了色彩,隻能強顏歡笑地配合著他的忘形。電閃雷鳴,所有的影像被打得支離破碎,碎片直直的插入了她的心房,沒不見底。

淩少祺蹙著眉離開,才走下樓梯,手機嘩啦啦地響了起來,電話裏的人謹慎地稟報:“瀟小姐還在歐洲,根據出入境記錄,她現在應該在希臘,隻是具體哪個城市還沒有查出來,我們會繼續跟進……歐洲那邊的醫院翻查了最近的攝影錄像,裏麵有探訪瀟小姐那女人的影像,需要給您傳送過來嗎?”

“另外,對方似乎察覺了我們的行動。幻影讓我提醒你,以後要小心點。”那人繼續說。

他合上手機,回頭再望了望主臥室方向的臨窗,眼眸裏覆上一層複雜的情緒。很多事情他都可以控製它發生,而這一次,連他自己也莫名地失去了自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