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會 友
第七章 會 友
“什麽?不走?”
普玄愕然以應,難以理解。
然而難以理解的事必定要尋個理由,這理由是什麽?是天真、幻想、一廂情願、還是懵懂無知?抑或這個孩子已經厭倦了紛爭吵擾,寧願僻地隱居,做個山林隱士?
普玄尚未明白。
定觀忽道:“我也不能走。”掙脫師兄牽扯,與方仲站到一處。
普玄望著師弟。對於師弟有此一舉,倒不難解釋,一來定觀性子憨直,知恩圖報之心無時或忘,自然不願做那負心之人。二來定觀飽受風霜**,不免有些畏世之想,有個與人無爭的風平浪靜之地歇息,正合其意。故此,定觀也要求留下並不意外。隻是如此一來,三人中倒有兩人要留下,那自己怎辦?
普玄思索良久,痛心的道:“若無師父師兄囑托,我必定留下來陪你,隻是我普玄背負太多,不甘老於此地。師弟,師兄俗世累贅,看不開功利二字,羨慕你安逸享福,日後必來看你。”言罷轉身,便要離開此地。
其實普玄比定觀更容易看得開,如果沒有那些背負的話,他是樂得逍遙自在的。
定觀與方仲正要說幾句送別之語,頭頂上有人嘿嘿笑道:“三者留其二,不算太壞。”呼的一聲,從樹頂陰影之處落下一人,撐拐而立,正是那老嫗。
“老身略一試探,便看出誰懷鬼胎來。”落地之後,把腰間繩索一晃,便套普玄。普玄哪裏躲得掉,被收住雙腳,哎喲一聲,摔倒在地。
普玄忙叫道:“婆婆請聽我解釋,非是普玄故意欺心……。”
“住口!老身看的一清二楚,你走便罷,如何又蠱惑你師弟與我孫女婿逃走,真是可恨,若非老身早有所料,預先布下計謀,豈非險些讓你得逞。”老嫗打斷普玄說話,拎著繩索,往高處一縱,從粗枝上躍過,往下一拉,把普玄吊起,頭下腳上倒掛於樹下。
“老身看你去者有因,非是無理,且不殺你。”把繩索係於樹幹,卻對方仲與定觀笑吟吟的道:“你們誠心要留下,老身很是歡喜。”
仙兒見婆婆出現,說道:“婆婆,你回來了。”
老嫗走到仙兒跟前,見她麵有淚痕,驚訝道:“仙兒哭了?”
仙兒也癡癡的反問道:“仙兒哭了?”似乎不明所以。
老嫗見她落淚,竟然十分感動,不住點首道:“仙兒懂事,婆婆真是高興。”說是高興,但老眼之中卻有渾濁的淚花閃動。
方仲與定觀見普玄被吊,心中同情,央求老嫗放一放。老嫗道:“小懲一下,又吊不死,不放!”又對著定觀道:“你這道人老實,我有事相托,希望不要推遲。跟老身進來。”
把定觀與方仲領進屋內,順著洞口的石階而下,石床呈現眼前。
定觀頭一次入此地窖一般的住所,不免四處打量。
老嫗一指石床四周所畫的符咒,說道:“你是道門,當知這些符咒之法。老身回來之前,你需把這三十六個符籙筆畫記得爛熟於心,五行方位絲毫無誤,若我回來問起,隻要有一處差錯,便是一頓扁拐。”
定觀驚道:“這許多,如何記得住?”
老嫗翻眼道:“如何記不住了?給你一晚時間,隻記寫法方位,不記玄理變化,有什麽難的。你便和孫女婿好好待在此處。”複對方仲溫言道:“孫女婿,好好看顧仙兒,婆婆出去一次,不久便回,回來後一定好好待你。”方仲受寵若驚,連忙答應。老嫗又吩咐:誰都不可擅自放了普玄,等老身回來處置。然後出窖而去。
方仲與定觀均想:不知又有什麽事,需要她深夜前往?不會這次也是試探吧?
……………
豬拱山樹林。
月色之下,老嫗一點藤拐,便要躍上豬背,不想手中氣力一滯,身形拔起不高,拿捏不準,腳尖一下磕在豬背上,撲通一聲,跌落下來。
幸虧山矮無堅石,地上又鋪了落葉,摔得不是很重。
老嫗一沾即起,怔怔的拄著藤拐,低頭一言不發。那大黑豬拱了拱前吻,用兩支雪亮獠牙碰了碰老嫗,似是與主親熱,又似是安慰其失。
微微一色歎息。老嫗輕撫豬頭鬃毛,自言自語道:“朝如青絲暮成雪,如你這般就好了。”重新點地躍上豬背,一擊後股,大黑豬哼了數聲,拔蹄飛奔。
黑豬看似臃腫卻跑起來飛快,絲毫不下與奔馬獵豹,隻是體型沉重,落蹄聲有如擂鼓。奔著奔著,隨著老嫗一聲吆喝,黑豬化作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呼嘯聲中,轉眼奔得無影無蹤!這才是它真正的速度!如果方仲和他的猙獰獸瞧見,一定驚駭不已自愧不如。至少現在的猙獰獸,遠遠趕不上這速度。
黑影過處,刮起一道狂風,摧殘沿途青枝落葉。這陣風從林中席卷著,一直滾到一座山巔,這才散去。老嫗駕著黑豬立於山巔眺望四周。這座山巔不高,與眾不同之處,惟頂處平坦,四周些許樹蔭圍繞。
老嫗下豬,靜靜等待著。
遠處山巔有光一亮,劃破天邊黑暗。老嫗抖擻精神,把拐一揚,藤拐破空,一道尖細的嘯音隱隱傳了出去。雖不鏗鏘有力,但足以讓更遠的人聽到這尖細之音。
果然,遠處一道光華漸漸向這裏靠攏。
光華愈近,就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童顏鶴發,手舉著一顆明珠,踏空而來。人尚未近,那人高聲笑道:“後輩無禮,勞老母久候,還乞見諒。”老嫗笑道:“卜夷散人客氣了,老身以僵死之身有事相求,豈敢嘮叨怨人。”卜夷散人收珠落地,作揖道:“若非老母昔年相救,本人早已毀了根底再墜輪回,哪裏還能有這般修為,老母恩同再造,但有所求,必當盡力。”
老嫗道:“上次尋你所辦之事,不知是否齊備了?”
卜夷散人取出一個口袋,袋中鼓鼓,如塞滿蠶豆相似,回道:“受老母吩咐,這三百多顆安神定誌丸,已然提煉完畢,請老母收訖。”把袋子遞過,又問道:“不知老母要這許多安神定誌丸來有何用處?”
“卜夷散人有所不知,老身有一孤苦孫女,隻因少了二魂六魄,這才神智不清昏昏欲睡。我以陣法屢招魂魄不至,便想出個偏方來,欲以安神定誌丸,取代那不知何蹤的二魂六魄。”卜夷散人奇道:“安神定誌丸代替那二魂六魄?這如何代法?況且有三百粒安神定誌丸,豈與二六相加之數符合。”老嫗歎道:“隻是姑且一試,一次不行則行二次,故此多要些丸藥試驗,不過略盡人事罷了。”
卜夷散人又道:“不知此事有無先例可循?”
老嫗默然半晌,似乎不願言明,緩緩道:“有是有,不過並非用那安神定誌丸替代的魂魄。”
卜夷散人笑道:“老母神技精通,以安神定誌丸替代人之魂魄,曠世驚人呐!”老嫗也淡淡道:“散人過譽了,老身雖是有此念頭,卻是一層成功的把握也沒有。不過退一步想來,便是錯了,那安神定誌丸也不會對人有何遺害之處,強勝那濫造殺孽的萬靈……”突然又住口不說下去。卜夷散人附和著點頭稱是。
老嫗接過口袋,謝過之後,便要告辭回去。
卜夷散人依然笑容可掬的道:“醍醐老母一世英明,卻越老越是糊塗,好好一個老堂主不當,卻放棄雍容華貴不要,躲至荒溝野嶺生活,甚不明智,誠是可惜。”方才恭順的卜夷散人竟說了一番不甚恭敬的話來!
老嫗一驚,不是詫異於卜夷散人的語氣戲謔,膽敢以晚輩身份直呼其稱謂,而是驚疑於卜夷散人何以知其老堂主身份,自己又未言明,他從何處聽來。醍醐老母森然道:“卜夷散人,你又知道些什麽事?竟在老身麵前胡說八道起來。”
卜夷散人笑道:“實不相瞞,鄙人偶然之下聽說,當年神教的轉生堂老堂主便是醍醐老母,這才知道,救我性命的大恩人便是神教中人。遂仰慕神教威儀,又感懷醍醐老母恩義,便舍身加入了神教,添為礪丹堂所屬辦事。這番作為,一是為了報答老母的一番救命之恩,二是欲借神教之威造福四方,可說與神教和老母都是有緣的很了。”
醍醐老母聽著卜夷散人一番厥詞,似乎他之所以加入神教,都是因自己昔日救過他一命之故,不由得一陣冷笑。
卜夷散人又道:“此次醍醐老母突然現身,央我做事,實是欣喜無已,盡心辦事之下,不敢私加隱瞞,便把喜訊稟告了總堂知道,總堂珍視萬分,特下了令旨,誠懇邀請老母重回神教,再盡綿薄之力,福澤天下。”說罷,微一躬身。
醍醐老母吊眼豎立,冷冷道:“昔日卜夷已非今日卜夷,你入你的教,卻也不用拿老身的名頭頂杠。老身前來尋你籌措丹藥真是大錯特錯,這贈丹之恩就拿你之性命抵過,從此兩不虧欠,老身勸你好自為之。”轉身便行。卜夷散人忙道:“老母慢行。”醍醐老母邊走邊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神教之事十餘年前便與老身沒有關聯,你們少來滋擾。”點拐縱身,上了豬背。
卜夷散人手中明珠亮起,往天空拋去,一霎時,黑夜之中,宛如又起一輪冰月。
醍醐老母變色道:“賊子,你邀了誰人來此?”
卜夷散人笑道:“均是一群教內晚輩,一則是聽得老母威名,都來瞻仰你老風采。二則是奉了離教主與護教大法師之令,前來護送你回教去的。”卜夷散人頗有些神仙之態,若不是親耳聽到他一番陽奉陰違之言,很難相信它出自於這樣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之口。
醍醐老母大怒,罵道:“後悔當日救你,原來是個忘義之徒。”藤拐一晃,淩空隔點卜夷散人。卜夷散人修行不弱,急忙揮手格擋,一道護體真氣布於身前,嘭的一聲,真氣迸發,人影後退。
“醍醐老母!我好言相勸你卻不聽,把昔日恩情俱作畫餅,需怪不得後輩無禮。”
醍醐老母神情陰狠,臉上皺紋如刀裂一般,嘿嘿冷笑道:“老身救人無數,閱人無數,碰上的中山之狼也非止你一個。少說廢話,動手罷!”
卜夷散人收回落下的明珠,懾於醍醐老母威名,一時不敢妄動,隻是提神戒備。這時從東至西三個方向,颯然風聲傳來,各有三路人影飛馳而至。
東側者,淩空而來,兩個中年道人,手舉拂塵一副道家修真;南麵,踏空而至,兩個凶悍的和尚,若不是還有一襲袈裟罩體,幾以為是假冒的禿驢,隻因還蓄著短發不見戒疤;西側,一人飛空一人地行,一樣的奇速無比,飛者大袖飄飄三縷長髯飄擺,是個俗家的煉氣士。地行者赤足而來,短衣襟小打扮,環眼豹頭,金環掛耳,是個偏疆苗裔人氏。
人影齊至,三麵圍住了醍醐老母。
醍醐老母凜然不懼,看東麵的兩個道人,冷笑道:“二位想必是礪丹堂的人物了。”二位中年道人對望一眼,上前稽首施禮道:“久慕老堂主英名,在下度青子、解靈子有禮。”老母點首,又望向南麵兩個和尚,怒氣漸升,也不問稱呼,罵道:“兩個禿驢,回去告訴你們那個老妖僧,多行不義必自斃,讓他少想些歪門邪道害人。”
兩個和尚無端被一頓臭罵,還辱及恩師,不由火發,雙雙邁步向前,單掌一豎,喝道:“老妖婆,你說什麽?”醍醐老母道:“老身在罵禿驢,你回應什麽?你如此動怒,難道自承禿驢麽?”兩個和尚聽醍醐老母禿驢禿驢的罵個不停,俱是大怒,一拔戒刀一個提掌,就要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