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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躺得太久,或者更有可能是心理壓力太大,謝沐陽生了場大病,還進醫院輸了兩天液。

病好後,整個人瘦了一圈,成績也隨著精神狀態一起節節下滑。

謝家家長也因為謝承陽的事情成天憂心重重,無暇顧及謝沐陽的成績,家裏一度愁雲慘霧,直到蘇忘答應謝媽媽每個月抽一兩天時間到謝家吃頓飯,兩個大人的表情才緩和點。

可謝沐陽仍然不能坦然接受,逢蘇忘來吃飯的那天,總會找借口躲掉,不是躲到秦專家,就是躲回學校去。

他對秦專說的是,感覺就是蘇忘取代了謝承陽,一個人剛走,另一個人很快就補了進來,像水漫過坑坑窪窪的泥土地,瞬間將其填得沒有痕跡。

秦專還笑過他文學細胞過分發達。

他不反駁,趴在秦專家的陽台上,曬著仲春的太陽,想著與謝承陽有關的那些事情,慢慢睡過去。

隻有這種時候才不會亂做夢。

話說回來,後來也多虧了秦專和孟巧婷,謝沐陽好歹在進入高三之前重新燃起鬥誌。

高三開學才一個月,班主任驚奇地發現潛力股再次發威,激動得在班上連表揚了謝沐陽三次,翻來覆去一句話,進步神速。

不少人都覺得欣慰,包括謝父謝母,他們似乎已經從謝承陽的事情中恢複過來,開始關注家裏的應考生。

不過有時候也會自然地在謝沐陽麵前提到蘇忘,比如某天晚飯時,謝媽媽突然問:“小忘他……不想考大學嗎?”

謝爸爸解釋,“我和他溝通過,他說年紀大了,有機會念個函授夜校什麽的就行。”

謝沐陽想起謝承陽打算念職高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突然就恍惚了,恍惚地覺得他還在身邊,恍惚地幻想第二天醒來一轉頭,就看到他。

曾經那樣信誓旦旦不念高中也不會放棄學業的人,如今呢?

◎我們愛看_◎?那家夥啊,一直以來就習慣了遇到事情不爭不鬧,隻會退,退到無法再退就幹脆消失。

嘴上說什麽無所謂,好象很超然,其實還是有的吧,不然那天也不會任自己吻……謝沐陽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嘴,隨即咬住手指,再也無法想下去。

又過了一個月,謝家開始每個月定期收到一筆錢,並不多,用白紙包了放在郵箱裏,上麵有幾個字——幫謝承陽轉交。

謝媽媽在第一次拿到錢的時候紅著眼眶不停地念叨“真是好孩子”,弄得謝沐陽好幾次差點把持不住自己也哭出來。

是啊,謝承陽一直都是好孩子,懂事又聽話,喜歡將很多事情一肩承擔,不像自己,一衝動就什麽事情都處理不好。

結果那天謝沐陽睡到半夜時闌尾炎發作,痛得死的心都有了。

做完手術後謝媽媽幽幽地說:“開學沒多久就進了兩次醫院,是不是該去燒高香啊……”

好象謝承陽就是自己的那張保平安的護身符,他一走,什麽都不順……謝沐陽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想。

高三這一年沒什麽好說的,無非是人變機器,學習變油,做題講評測驗出分排名,日複一日月複一月,轉眼新年,轉眼春去夏來,轉眼,7月了。

謝沐陽他們高考的時候,還沒有3+X,也沒有大綜合,一群應屆畢業生老老實實地在炎夏裏考三天,幾乎能烤出糊味。

最後一科考完,謝爸爸和謝媽媽同時出現在大校門外,見謝沐陽出來了,一人遞飲料一人遞折扇,謝沐陽眼尖,看見蘇忘遠遠地站在旁邊,笑容便凝固在嘴角。

縱然知道謝承陽的出走其實並不是他的錯,但直到現在,謝沐陽心裏還是有個不大不小的疙瘩。

謝爸爸解釋說蘇忘從這個月起在他朋友的公司裏打零工,晚上念夜校,半工半讀就不用再回縣城。

謝沐陽緊張地問他住哪裏。

謝媽媽歎息道:“他無論如何也不住家裏,你爸爸給他在公司附近的學校裏找了個單身宿舍。”

謝沐陽這才鬆了一口氣。

後來他想,如果自己考上第一誌願就要離開這個城市,讓他住也沒什麽……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那個家是他對謝承陽最後的牽絆,說不定哪天他就回來了,不能允許其它人侵犯。

高考成績出來後照樣幾家歡喜幾家愁,秦專落榜,靠他爸爸的錢擠進一所三流大學預科,孟巧婷剛剛考上本地的重點高校,謝沐陽則以不錯的分數順利考中第一誌願,須遠赴南方求學。

臨報到,打包的那幾天,不知道哪件事情刺激到了謝媽媽,她又哭了兩次。

謝沐陽百思不得其解,還是謝爸爸點醒他,“更年期了……而且……你知道,她想起了小承。”

謝沐陽砸了砸嘴,想淡化口腔裏的苦澀感,效果並不好。

出發前一天晚上,謝媽媽幫謝沐陽確定還有沒有帶掉的東西,從陽台搜到客廳,從廚房搜到廁所,最後在洗手台上發現一根顏色淺淺的繩子。

正準備拿到近處看看,謝沐陽擦著頭發衝進來,搶了就跑。

“小沐!”謝媽媽叫住他,“是什麽東西?”

“呃……平安符。”謝沐陽含含糊糊地回答。

“誰送的啊?”

“我自己求的。”

謝媽媽突然轉到謝沐陽麵前,把他拉到臥室床上坐下,“是班上的女生送的吧?”

謝沐陽臉一紅,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

“媽又不會責怪你,有什麽好掩飾的?是哪個?媽媽認識嗎?是不是孟巧婷?”全班二十來號女生,謝媽媽就隻認識孟巧婷一個。

謝沐陽把擦頭毛巾往脖子上一掛,“真的不是,媽你想太多了!”

謝媽媽了然地一笑,“好好好,不是女生送的……不過媽有句話不得不先提醒一下你……”

謝沐陽連連點頭,“我知道,好好學習,不能談戀愛。”

“誰說是這個了?”謝媽媽沒好氣地輕敲了他的頭一下,“死腦筋……媽想說的是啊,大學裏碰到喜歡的,合適的,動作一定要快,慢了就被別人搶了。”

“啊?”謝沐陽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兩三個月前談戀愛還是人生大忌,怎麽這會兒突然就變囧囧生大計了?

謝媽媽自顧自地繼續說:“學校裏的愛情比較純潔,等你畢業後進入社會,愛情和利益掛上了鉤,就不再單純了,媽媽支持你在大學裏談戀愛……想當年,我跟你爸就是在技術學校裏認識的,說起來,當時啊,我才……”

媽媽的聲音越來越遠,謝沐陽捏著謝承陽編來送他的繩子,突然有種不知道今夕是何昔的感覺。

她說,遇到喜歡的合適的就可以下手,那麽,如果那個人並不是她所設想的女生呢?

她說支持,可如果知道自己目前喜歡謝承陽比任何一個女生都多,還會不會支持呢?

同xing戀,雖然他還不能體會這個身份的全部感受——是的,連謝承陽也問過“你知道同xing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嗎”他承認他不知道——但他可以想象,或者,等到了一個新環境,也許會有機會查一查,呃,甚至問一問?

當然,具體怎麽查找誰問,向來木頭的謝沐陽還來不及深思,就迎來了敲鑼打鼓上火車去學校的第二天。

同一天有許多學生和他一樣,背著大包小包,在父母的陪同下開始新的人生旅程,月台上叮囑聲哭泣聲混作一片,好不熱鬧。

謝沐陽覺得就差胸前綁朵大紅花了,否則肯定跟電視裏演的知青返城差不多。

謝爸爸和謝媽媽說今天蘇忘要加班,不然也可以一起送他。

謝沐陽嘴上說可惜,心裏卻樂開花,一邊想著“誰稀罕”一邊抬起胳膊勒住來湊熱鬧的秦專,“沒事,有哥們就行。”說著壓低了聲音,“真夠哥們!”

秦專揉了揉鼻子,“我還代表了孟巧婷,她要不是家裏有事,也會來。”

謝沐陽酸酸地刺他,“你以後肯定是氣管炎。”

秦專又憨厚地笑了。

離開車還有5分鍾,謝爸爸拍著他的肩膀,“到了那邊安頓好給wǒ men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由於堅決不讓父母送到學校,謝沐陽必須自己處理抵達新城市後的事情。

謝媽媽拉住他的手,“在學校別虧待自己,別舍不得吃肉,生活費不夠要說。”

秦專在兩個大人後麵探出半邊臉,“有什麽麻煩事開心事都給wǒ men說,別不把哥們當哥們啊!”

謝沐陽終於也收起平時的嬉皮笑臉,凝重地點頭,點頭,再點頭。

平生第一次獨自上路,心情說不出地複雜。

車輪滾動的那一刹那,他腦海裏湧現出各種場景,過去的,現在的,有關父母、同學、老師,甚至有關同一棟樓那些並不熟悉的鄰居,和窗戶外的那三張跟著火車追的臉疊加起來,幻化成五彩的圖畫。

身邊是其它孩子揮著手大呼再見的嘈雜,謝沐陽卻在這一刻平靜下來。

頭腦中的圖畫一副副飛奔而去,最後隻留下謝承陽,先是小時候,然後長大了;他在笑,他在哭,柔軟的頭發,黑亮的眼睛,皮膚不錯,下巴微微翹著……

在這個和家人朋友分離的時刻,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他在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有什麽樣的表情和心情,於是謝沐陽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稍微近了一點。

就在此時,火車突然轟鳴一聲,加起速來。

謝沐陽坐回到座位上,冷靜地看著窗外——

僅僅是去一個也許離他更遠的地方,就覺得不那麽孤單……那麽,如果哪一天真的遇見了,他們……會變成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