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野炊煙

第43章 荒野炊煙

在冷飯灘沒吃到中飯,大家都埋怨百順。

百順笑著說,以為唱歌會唱得一桌好酒席,哪曉得連碗飯都撈不到吃。

蓋草說,巧姑表嫂那張嘴真的厲害。

慶富說,那當然,人家是大瑤河的歌仙,就是唱三天三夜也不用翻豆稿的(注:不重複之意)。

百順說,這個表嫂很少到香草溪去吧。慶富說,去過好幾次的,有次他爺爺過世,有次他兒子娶親,坐歌堂時隻要她一唱歌,就一直不斷絲地唱,沒人敢跟她賽歌。

百順說,表嫂別的都好,就是有點野。他問百順,巧姑表嫂漂亮不?慶富說,當然漂亮,這一帶沒幾個比得上她。如今生了兩個小孩,一個都讀高中了,人還跟滿姑娘一樣,臉又紅又白,走路扭著蜜蜂腰,人輕飄飄的。

百順說,你摟過她啊?

慶富羞紅了臉,說看你那張嘴,總沒一句清白的話,難怪要挨罵。

百順說,表嫂罵我,我高興;下次放排,我還唱歌逗她罵。

慶富說,你就是喜歡討罵的賤骨頭。慶富不想再跟百順鬥嘴,他很正經地對百順說,你挨罵沒關係,搞得我們中午飯都沒吃,現在前不挨村後不著店,想找點吃的都很難,你看怎麽辦啊?

蓋草說,就是嘛,我們沒飯吃不要緊,似錦可不能餓。他第一次跟我們出門就餓肚子,我們太沒臉麵了。

似錦說,沒事的,我吃了煮雞蛋,我不餓。

蓋草說,那兩個蛋早都吃了,哪還不餓呢。到下一個寨子,估計要到晚上。

百順說,早曉得帶上一套煮飯吃的家夥就好了。要說菜有的是,平時放排就是吃水裏的,漲了端午水,魚蝦有的是。可就是沒米,沒煮吃的家什。

慶富說,這樣吧,你和蓋草負責下飯的菜,我來管飯,如何?

百順拍了一下慶富的肩膀說,慶富,我就曉得你會有辦法的,什麽都難不倒你!

慶富說,你啊,跑了大半個中國的老江湖,還會餓死啊!

百順嘿嘿嘿地笑,把衣褲一脫,胸口一拍,扯著戲腔道:看我,給你們帶菜去也——!唱罷,一個猛子就紮進水裏去了。

慶富把木排靠了岸,拿了砍刀就上了岸。

蓋草也跟著上了岸。程似錦猜不透他們在忙些什麽,隻有眼睜睜在木排上等著。

百順還真是摸魚的好手,他嘴裏銜一根柳條,專門在河邊淺灘上有絲草的地方下手,雙手在水草裏摸來摸去,時不時抓上兩條魚來,然後用柳條穿過魚鰓,沒多久就連成了一串。這種魚無鱗,樣子像鯰魚,離了水還在咕咕咕地叫,叫黃嗓咕,也叫黃鴨叫。程似錦一直很喜歡吃這種魚。他沒想到在這河裏,這樣珍貴的魚還這樣多,還這樣容易捕到。

等到兩條長長的柳條都串滿魚的時候,百順估摸說夠了,就上了木排。隻見他嘴唇烏黑,牙齒格格格地釘著響。他邊穿衣服邊說,沒想到端午了還這麽冷,真的是“端午端午,冷死牛牯”。

慶富沒有上排,他砍來了一根竹子,把枝葉削幹淨,就在河岸一個坡上燒起了一堆火。

百順穿好衣服,看見岸邊有火,趕緊上了岸,說要去烤火暖和暖和一下。

走到火堆邊,慶富問他搞到魚沒有。百順說,那還用問,隻要我鄧百順下了水,保管要吃腥你的嘴。

慶富說,你在這裏燒好火,我上木排上去拿點東西。

慶富上了木排,提起百順摸的魚掂量了一下,說,好家夥,全是個頂個的大黃嗓咕,怕有三四斤重呢,做魚湯好吃得很。他放下魚,然後在自己帶的編織袋裏拿出一個軍用鐵飯盒來,還有一包米。他打開鐵飯盒對似錦說,你看鹽也有,辣椒也有,吃的東西全了。其實啊,出門放排什麽事都會遇到,總要考慮周全些,放排浪江那是在水裏跑的苦力活,不是走村串戶做手藝,更不是大街小巷跑江湖,哪能真的吃遍天下呢!

程似錦對慶富的細致和周到深感佩服,覺得他真的是個做事沉穩可靠的人。

慶富把竹子按節砍了,把米和水裝進竹筒,然後用竹葉和泥巴把竹筒封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埋在火堆裏。他叫百順暖和了身子去剖魚。百順見米飯有了,高興得不行,提了百順那個鐵飯盒就上了木排。百順在木排上把魚理幹淨,他看了看,鐵飯盒太小,魚太多,估計要分兩次煮。

百順把魚提上岸,蓋草也回來了。蓋草走得滿臉是汗,水裏拿了一把紫蘇,還有一把野蔥。蓋草說,這裏真的沒有人家,想摘點辣椒豆角都沒有。慶富說,你真是想得美,要是有人種辣椒豆角,還需要我們這樣過野人的生活啊?——嘿,早進別人家裏喝酒了!百順說,沒油沒薑,有紫蘇和野蔥殺殺腥味也好。

慶富說,好久沒放排,沒吃排崽飯了,將就一點吧。

蓋草說,真佩服你們,能夠搞到有飯吃。

百順說,都是慶富的功勞,他想得周到。

慶富說,放排的,哪能都往順利的地方想。我帶上這些東西,是怕萬一木排散了架,落到沙洲上,我們也好餓不死。

蓋草說,老放排的都這樣,總要多條退路留點後手的。

說話的光景,他們搬來兩塊石頭,把鐵飯盒架在上麵煮起魚來。沒多久的功夫,河魚的香味就彌漫出來,米飯的香味也彌漫出來。

這個時候,後麵的那張排也來了。

蓋草說,這些家夥挨生挨死,現在才來,我以為在冷飯灘表嫂屋裏喝酒去了呢。

見了他們,百順就問,怎麽才來啊。

沙鱉說他們去冷飯灘了。

地狗噴著酒氣說,我的天,你們還沒吃飯啊。

餓螞蝗說,他們已經在春牯子姑爺家裏吃了午飯了。

百順擂了沙鱉一拳,說,你們怎麽會到姑爺家吃飯呢?

沙鱉說,不是說好到姑爺家吃飯的嗎,你們怎麽沒去啊?姑爺還在發脾氣,說你們放排過路怎麽不進屋呢。

百順問,你見到巧姑表嫂了嗎?

沙鱉他們說,見到了啊,她也問起你們,說你們怎麽不進屋,還說是不是哪點得罪了呢。

百順問,她沒說打山歌的事?

沙鱉疑惑地說,打山歌?表嫂沒說打山歌的事啊。

百順說,這個表嫂,這個表嫂啊……

沙鱉去木排上取來一些吃的東西,有端午做的艾葉粑粑,還有幾根生黃瓜。

蓋草說,怎麽不帶點辣椒來呢?

慶富戲謔他說,有了辣椒,你還想要用辣椒炒龍肉呢!

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估摸該熟的都會熟了。他們把東西全帶到木排上,開始了他們在木排上的午餐。

程似錦對這一切都感到新鮮有趣。

他接過慶富剖開的竹筒飯,聞到那股新竹和稻米的清香,胃口大開。飯盒裏的魚盡管沒有油,但清水煮魚也有一種特別的風味。這餐飯盡管簡單,簡單得有點原始,但大家都吃得特別香甜。慶富還拿出了一壺酒,他們每人一口,喝得咂嘴咂舌,喝得津津有味。蓋草說,這樣的日子,才是神仙一樣的日子,才是天不管地不收的生活。

酒足飯飽,百順又吼起了山歌:

郎在山上打野雞,

妹在河下洗花衣。

郎在山上銃一響,

妹在心裏笑嘻嘻:

夜晚又有巴肉吃。

蓋草也跟著吼起來;

劃得來喲劃得來,

爹媽打我我願挨。

不是女兒不聽話,

哪裏的蘿卜不衝苔?!

慶富借著酒勁,也忍不住喊了幾句山歌。慶富唱道:

蜜蜂嘴兒尖又尖,

揚翅飛到姐麵前。

奶子旁邊咬一口,

肚臍下麵梭一箭,

又疼又癢又新鮮。

他的歌狂野得讓人振奮。木排上的人打起吆喝,吹起呼哨,一個勁地叫起好來。

在野腔野調的山歌聲中,木排又一次起航。此時的大瑤河,在青山的倒影中,更多了幾分幽深與神奇。程似錦真想一頭撲進河裏,一路跟著木排,在這青山綠水間遊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