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活著
就像天空的雲朵
無論再怎麽自由
也無法掙脫那片藍色的懷抱
四川地處盆地,霧多,天氣多半是陰沉沉的。每當我習慣性地抬頭看看天空,映入眼簾的隻是灰蒙蒙的天空。
屬於我的藍色已經不在了。不,她仍然存在,隻是離我很遠了,不是一抬眼,一伸手就能觸碰得到的了。
我曾試圖回上海去打聽一下蘭蘭的消息,可是剛下飛機,就被蘭蘭的父母請去了喝茶。聽著他們低聲的絮叨和沉重的歎息,看著他們刺眼的白發和眉間的憂慮,我還是放棄了。
我終究是個自卑而又懦弱的人。我本就不配擁有蘭蘭的愛。卑微的靈魂,離開了陽光的沐浴,隻剩瑟縮的鬼影一隻。
對不起,蘭蘭,我又逃開了。這次,似乎是一個能讓大家都幸福的決定呢。蘇妮說的沒錯,不被祝福的愛情隨時都會被摧殘至死。那,就讓她用一個絕美的姿勢飄落吧.
我選擇了放棄,卻又卑微地不想去忘記.
我於是搬到了這個小城住了下來。一條江水穿城而過,將它一分為二。
江邊鬱鬱蔥蔥的榕樹下是一排排供人休憩的桌椅,坐在這裏傾聽江水的聲音,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悠閑和滿足,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無論是逃避世事還是療傷止痛,這裏都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抬頭看了看,依然霧氣繚繞。在這裏的兩年多裏,我真的很少看見那片藍色。不過,沒關係,她在我的心裏。
“曉萌,曉萌!”
我笑著看向坐在對麵的蘇妮。
“說了跟我在一起不許胡思亂想的!”蘇妮用力敲了我一下,大搖其頭“不行!呆在這裏你隻會越來越呆。決定了,你明天跟我一起回新加坡!”蘇妮說完不等我反駁,叉著腰凶我:“你敢說半個不字試試!”
我吞了口唾沫:“去就去,不過我呆煩了就要回來的!”
“放心!包你沒那個機會!”
新加坡對我和蘭蘭,是個充滿回憶的城市。當我再次踱步在曾經走過的街道上時,心裏沉澱的往事無可抑製地泛了起來,浸得心頭一片濕涼。
仰起頭,那片純淨的藍色,無聲無息地展開在我的麵前,讓我的眼睛禁不住發酸。
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家叫ONLY攝影店。它靜靜地矗立在那裏,渾身散發著安詳的氣息。我慢慢地靠了過去。
心裏的忐忑,仿佛像是初次赴約的少女。
它沒變,還是老樣子,可是人卻已經不是當時的人了。我茫然地看著櫥窗的玻璃裏映出的我的影子,幻想著身邊還靠著另外一個身影。
突然,一個激靈。我的視線定在了櫥窗裏其中一副照片上麵。隻一眼,我就看到了——我和蘭蘭的照片!
那是一張外景的照片。湛藍地像天空一樣的海是我們的背景。我側身站著,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正在和浪花嬉戲的蘭蘭,她一邊躲避著浪花,一邊調皮地衝我眨著眼睛。風吹起我們的頭發,揚起我們心底的笑聲。
當年那本唯一的寫真冊,現在已經不知道在哪裏。搬家的時候,我回去找過,可沒有找到,也許永遠也找不到了。現在看到這張照片,我的淚早就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你的麽?”一個店員走過來跟我打招呼
我趕緊擦了擦臉,茫然地轉過頭。
“啊!”她的眼裏閃過驚喜“是你!”
“你認識我?”我呆呆地問
“當然!”她看向櫥窗的那幅照片“每次我總會忍不住想,世界上怎會有這麽幸福的人!看著它,心裏就充滿了希望。”
“是麽……”我呆呆地看著那幅照片。是呀,那裏麵的我們真的是最幸福的。可幸福往往像指間紗,越抓,越緊,手心卻越是空蕩。
“這幅照片還給你吧。”
“可以麽!”我驚喜,手將相框死死摟住。
“我想你很需要她。”店員溫暖地笑著
捧著那幅照片,我來回摩挲。似乎真的感覺到了久違的心跳的感覺。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這兩句曾讓我感到深深的無奈和心痛的話,突然在腦海裏浮現,此時卻覺得其中蘊藏著如此巨大的希望和力量。
我不是孤單的,我曾經是那麽那麽地幸福過。
回憶是為了給人以勇敢生活下去的動力,而不是束縛前進的腳步的繩索。放下,不代表遺忘,而是埋進心底的懷念。
學會放下,或許也是另一種追尋幸福的方式。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之前,就讓我先追逐著這個幸福活下去吧.
回去了之後,我不久就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小影樓做攝影助理。工作簡單而充實,每天可以遇到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笑臉,心裏也會開心地暖暖的。我還遇到了阿WING,她已經結婚生子,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我對她感慨說世界真是太小,這樣都能給你遇到。阿WING 隻是看著我笑了笑說:“說這句話多半是因為遇到的人都不是自己要等的那個人,搞不好遇到的還是債主。”我哈哈大笑。
戀愛,我是放棄了的,我知道惟獨這件事我無法做出讓步。我依然喜歡看著天空發呆,依然喜歡盯著人群遊走,依然放不下對那片藍色的眷戀。
在擁擠的人流中,我總是不自覺地抬起頭,看著那片藍藍的天幕,心裏就會很平和,很平和.
時間急匆匆地溜走了一年又一年。
上海的那間房子,我終於決定賣掉。於是我決定回一趟上海。
有四年了吧!當我再次站在那間房子前麵,我的心又劇烈地**著,我幾乎是顫抖著打開了門。
東西都原封不動地罩在白色的棉布下,我輕輕地走過它們身邊,手指依次從它們身上劃過。我和蘭蘭依偎的沙發,坐過的椅子,用過的杯子,睡過的床……淚水一滴滴滑落,摔在地板上——嘣!激起一圈灰塵。
我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白色的紗簾立刻歡欣鼓舞,歡迎我的歸來。我轉了一圈,返身走到櫃子前,從底層的抽屜裏翻出一包煙。走到天台點燃。
陽光洋洋灑灑照在我的身上,樓下的公園也被建築占滿了,嘴裏的煙充滿了和屋子裏一樣的黴味。可為什麽我的記憶卻還是這麽鮮活呢?
一直坐到太陽發出濃重的紅色,我才聯係了中介。
在樓下,我站了很久,腦袋空白了很久,不知道該去哪兒。突然想到我還有一個牌位,決定去見識一下。
我特地戴了帽子和墨鏡,免得把人嚇出毛病,雖然說,盡管根本不會有人認得我。
第十八列十七行……有了!
我看著照片上微笑的自己。那是一個笑得很燦爛的柯曉萌,嘴角彎了個絕美的弧度,眼神裏溢滿了溫柔。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和蘭蘭寫真冊子裏的其中一張。這張照片上的柯曉萌的眼睛正注視著蘭蘭,蘭蘭也在笑著對她說:“笑,說茄子!”
我突然間對照片裏的自己又羨慕又嫉妒.我使勁搖了搖頭——不是說好了要放下的麽,我對自己說著。
我歎了口氣。
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我趕緊躲到了拐角的角落裏。一躲進去我就想笑,為什麽我要躲啊?剛想重新邁出去,一個聲音讓我如遭五雷轟頂般癱在了地上。
是那個融入我記憶的聲音——蘭蘭的聲音!我渾身顫抖著死命咬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前瞬間一片模糊。
“曉萌,我回來了……”蘭蘭的聲音撞擊著我的大腦,內容我已經完全聽不清了,我快要瘋了!
我要不要出去?!要不要!要不要!這個問句幾分鍾之內在我心裏掙紮了萬遍!
在我準備衝出去的瞬間,蘭蘭的手機響了,她的一聲“老公”讓我快燒焦的頭腦瞬間冷卻了下來。
蘭蘭一直靜靜地站在外麵,我默默地坐在角落裏,感受著空氣的搏動。
似乎過了很久,蘭蘭輕輕地說了句:“下次再來看你。”就一步步地走遠了。
聽著她腳步聲漸行漸小,我偷偷地看了眼她的背影——那抹記憶中的身影,鮮活地在我的視野裏跳動,在夕陽的照射下,泛著不真切的紅暈……
曾無數次地在腦中幻想,當我在人群中再次與蘭蘭相遇的情景。我認為到那時,我能夠平靜地,至少是表麵上雲淡風輕地說,嗨,好久不見!
真的見到了,才知道我的自以為是。
可即便是如此,那,又怎樣呢。
柯曉萌,的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