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自從那天與男子一同回家後,男子對我獻殷勤比往常熱情了許多,我的辦公桌上每天都會準時放著一杯咖啡,不用想也知道出自何人之手;每天中午時分,對方便與我一起去餐廳,不過每次我都不與他共坐一桌;到了下班的時候,對方明知自己與我回家的方向不同,也要和我一起走,說不趕時間,而且一個女生獨自一人在晚上回家多少會有點不安全。//U小說閱讀網我忍不住反駁對方表明自己已經獨自回家十幾年,期間沒遇到過一次危險,對方見我的態度如此冷硬,才沒有再送我回家。
我不禁有點後悔聚會那天與對方一同離去,如果我當時快走一步或者拒絕對方,那我也許不會攤上這樣的麻煩。其他同事似乎也察覺了其中的貓膩,每當男子走過來與我聊天或討論工作上的事務時,其他同事總會把目光投向我倆,而且這種目光令我不是很自在。
中午時分,辦公室的所有同事都去了餐廳。我叫住男子,對方顯然沒預料到我會叫他,臉上不由泛起欣喜之情,其他同事的視線在我倆之間掃來瞄去,甚至吹起了口哨。待辦公室隻剩下我與男子之後,我來到對方麵前,對方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抿了抿嘴唇,等待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但我覺得自己此時的臉色應該能讓對方預知到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會如他心中所願,所以他擺出一副欣喜與興奮的表情出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不是以為那天聚會結束之後的晚上你送我回家,讓你覺得我們之間是有可能的?”
對方有點不知所措,無法立即回答我。
“我現在很明確很清楚地告訴你,我對你不感興趣,我們之間不會發展為情人關係,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不要對我說‘一切皆有可能’這樣的話,這句話可能適合你,但一定不適合我,所以用在我身上你必然會碰壁,弄不好會碰得鼻青臉腫,我以為上一次的談話能讓你清醒過來,看來情況並不那麽理想。”我一字一句地道,每個字我都說得非常清晰,相信對方不會聽錯。
“秀楠...我...”男子輕咬著下唇,時而抬起臉看著我,時而低下頭避開我冷峻的目光,板起臉孔的我讓他非常不好受,但我必須板起臉來,我不得不這樣做。
“如果你仍要說一些不死心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說出來,因為對我而言隻會是左耳進右耳出,我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一個字也不會。”我在胸前交叉雙臂,繼續道:
“其實我真不明白,我使你如此執著的原因是什麽?我自問與你的交往不多,拒絕了你一次又一次提出的約會邀請,平時的交流也僅限於工作上,私生活方麵的話題我幾乎一次也沒跟你交流過。而且我的年齡比你大十歲,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的眼裏我應該是個老女人,胸不大,腰不細,腿不長,皮膚也出現了鬆弛的現象。就算你不是外貌協會,那麽請問你為什麽不死心?”
“我從來沒有介意過秀楠你比我大十歲,也不介意你長得是否好看,我之所以被你強烈地吸引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的性格,你的性格與為人處事的態度總是讓我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你,我從來沒有試過這麽欣賞和愛慕一個人。”男子直勾勾地注視我,眼神包含炙熱濃烈的感情。
“你明不明白我真的非常不想接受你的獻殷勤,這讓我很苦惱,或許其他女人願意接受你的示好,但我不會,因為要接受一個你不喜歡的人的獻殷勤,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這不好受的程度與你被我拒絕沒有差別。”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一點我早已了然於心,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明知你不接受我,我還是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對你獻殷勤,其實我也在盡量控製自己不要這麽做,但我的克製力顯然沒有我想象中強大,再說感情這東西是很難去抑製的,你無法抑製自己去對喜歡的人示好。”
對方最後一句話使我的思緒回到十幾年前,一瞬間我周圍的場景發生了扭曲,待我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不在辦公會,男子也不知所蹤,我左顧右盼,打量這個陌生的地方。事實上,我對這個地方熟悉無比,這是我十幾年前與男友同居的房子——定安市五十二號街3號公寓第十層105房。
我看到二十歲的自己正圍著圍裙,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拿著拖把在隻有十平方米的客廳來回拖地,電話裏的人正是我男友,對方告訴我他今晚回來吃飯,因為不用加班,然後我高興地掛掉電話,心想著今晚要準備對方最喜歡吃的菜,於是快速地打掃完衛生,換上便服出去采購,回來時兩隻手各拿著兩袋大大的白色塑料袋,裏麵裝著的都是男友喜歡吃的食品。
我看著二十歲的自己如火如荼地準備晚餐,手腳麻利地做完一道又一道菜,汗水不停地從我臉龐留下,但我絲毫不覺得熱,因為我一心想著男友,想著男友回來的時候能夠吃上他喜歡吃的菜,想著男友讚賞我的廚藝,其他一切於我無足輕重。
當男友坐在餐桌麵前,吃著我為他做的他喜歡的菜,並且對我的廚藝大大地讚賞了一番,我看見二十歲的自己臉上流露出滿足和自豪以及幸福的神色,這樣的表情從男友分手那天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我臉上,如今三十三歲的我看到二十歲的自己居然露出這副神情,不由產生了疑問:這個真的是我嗎?二十歲的我真的如此幸福嗎?
毫無疑問,二十歲的我當然非常幸福,不然也不會露出這副表情。男友隻說了一句回來吃飯,我卻燒了一桌全部都是他最喜歡的菜,因為對象是我心愛的人,我無法克製自己不去對他好,反而我會竭盡全力、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恨不得將用雙手捧住整個世界奉獻給他,即使在沒與他成為戀人之前,我也經常對他獻殷勤,頻頻向他示好,因為我愛慕他,就像如今的男子愛慕我,甚至比男子的感情更深更切。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眼前的景象變回現實的世界,男子正一臉擔憂地看著我,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
“秀楠,你還好嗎?”
“秀楠,你聽到我說話嗎?”
“秀楠,你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秀楠...”
我回過神來,將對方搭在我肩上的手拿下來,按著額頭,做了兩個深呼吸來平複我有些急促的氣息。
“抱歉,我剛剛走神了。”
“走神?”對方驚訝地瞪大眼睛,“可是你的樣子不像走神那麽簡單吧,你的臉色很不好呢,要不要去醫院...”
“勞你費心了。”我語氣變得很重,令對方不由錯愕,我自己也愣了一下,我幾乎不會用這麽冷硬的語氣與別人說話,即使對方是我很厭惡的人。不過話說回來,能夠令我產生厭惡的人幾乎沒有。
對方立即住嘴,大概被我的語氣嚇到了吧,小心翼翼地有點惶恐地望著我。
“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用這樣的語氣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剛剛隻不過出現了一些小問題而已,不是身體上的小問題,所以無需擔心,我身體一直很健康,不用去醫院檢查。我方才的確是走神,隻是走神的時間比較長而已,你的話令我想起了以前一些事,不過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因為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很多細節我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最後一句話我違背了真心,那些事的確過了很多年,但其中的細節我仍然曆曆在目,記得一清二楚,這些事在我人生中占據極其重要的位置,它就是我體內深處那道疤痕,那道沒有完全愈合的疤痕。想到這裏,體內深處的傷口似乎開始作痛,我不由罵自己,居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以前的事。
對方見我的語氣恢複了平日的冷靜,臉上的惶恐與擔憂才消去,但仍有點不放心地瞧著我。
“對不起,秀楠,我沒想到我的話居然令你...”
“一點也不關你的事。”我打斷對方,斬釘截鐵地說,“責任不在你,完全是我個人問題,是我沒能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我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請不要跟著我,如果你要關心我,也請你隻出於同事之間的關心。”我沒等對方回答,便離開辦公室。
我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對方依然站在原地,我能感到對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背上。我背對著男子,再次作了一個深呼吸,緩緩地道:“你說得沒錯,感情這東西真的很難抑製,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做到不去對自己喜歡的人示好。”
不知這句話讓對方作何感謝,我來到停車場,啟動引擎,開車回家。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三十分,離下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這樣的行為無疑違反公司員工守則,可我對此毫不介意,我一心隻想離開公司,我想回家,任何一切都不能阻擋我要回家的決心,到時候隻需給家惠發一條請假的短信,相信家惠也會給予批準。
由於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無形的塊狀物堵在我的胸口,令我無法呼吸,腦袋像是塞進了千斤重的鐵塊,喉嚨幹澀得沙沙作響,體內的傷痕不時傳來一陣劇痛,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此時的臉色比貞子還要可怖,費了極大的力氣讓呼吸保持平穩,同時我還要努力地讓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顫抖,確保自己的安全。
剛才與男子談話的內容我全然記不起來,這樣說未免太過誇張,畢竟我的記憶力沒有嚴重衰退到這個地步,可我的確想不起來,我的情緒出現了波動,這波動不輕,令我沒有力氣想起剛才發生的事,隻能去想導致情緒波動的事。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湧上我的心頭,很生自己的氣,氣自己過了十幾年依然無法放下以前的事,氣自己過了那麽久依然會為以前的事而觸動情緒。
我到底是怎麽了?
在紅燈麵前停下車子,額頭抵在搭在方向盤的手背上,默默地承受此時此刻的悲傷難過。同樣的痛苦在三個多星期前因紀子體會過,過了三個星期後我又再次嚐到毫無二致的痛苦。我已經很久沒有試過這樣了,在沒有見到紀子之前的一兩年,我都沒有想起以前的事。但最近我卻在時間相隔短暫的日子裏感受了兩次我最不願意麵對的痛苦,難道我最近做錯了什麽事所以導致出現這樣的報應?
我左思右想,我最近的生活與普通人毫無二致,沒有做犯法的事,嚴格遵守法律規則,沒有做違背社會道德的事,拒絕別人的示好與表白應該不算違背社會道德吧。每天的生活幾乎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由上班、下班、吃飯、洗澡、睡覺等一係列日常生活的行為構成,沒有與別人吵架,沒有說別人壞話,在路上看到紙屑會撿起來扔進垃圾桶,實在沒有做任何一件看起來像是壞事的壞事。
莫非我最近運氣不佳?所以即使沒有做壞事也會發生這樣的報應?思來想去,實在沒法找到一個恰當的理由,因為這樣的理由根本不存在。
後麵響起刺耳的車鳴聲,我抬起頭來,才發現紅燈早已轉為綠燈,於是立即發動車子,在心中默默地對身後等待多時的各位車主說了一句抱歉。
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沙發上的紀子,紀子正在看《亂世佳人》的電影,臉上沒有表情,不知是喜歡這部電影抑或不喜歡,還是隻將其當作消遣的工具。不知為何,對於紀子的出現我沒有感到第一次見到對方那樣震驚,不知是否之前已見過對方一麵並一齊睡了一晚。但另一個原因是對方的出現既是我的意料之外,亦是我的意料之中,紀子的出現似乎帶有理所當然的意味。
紀子依然穿著和上次一樣的黑色校服短裙,黑色的長筒襪一直延伸到膝蓋處,兩條腿搭在茶幾上,雙手交叉十指放在腦後。
“歡迎回來,秀楠。”紀子轉過臉來望向我,微笑,沒有解釋出現在我家的原因,不過我也知道對方何以能夠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進入我家,隻需看一眼我今天早上出門忘記關上的窗戶即可。客廳的窗戶麵向外麵的走廊,沒有裝上鐵絲網,呈長方形,窗玻璃門是推拉式的,能讓紀子不費吹灰之力地進來。
“你喜歡《亂世佳人》?”之前的某日淩晨我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便產生了這個問題,現在我終於能夠將這個問題付諸於語言。
“沒有感覺。”紀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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