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擰開水龍頭,雙手捧住流出來的清水,往臉上潑,冰冷的水珠順著我的臉頰一直滑到下顎,盯視鏡裏的自己,臉色與往常毫無二致,隻是眉頭稍稍皺起,方才在大夥兒裏所產生的不適似乎減退了些許。《∪小說電子書下載》關掉水龍頭,拿過旁邊的紙巾擦臉,扔進垃圾簍,準備離開,卻迎來走進洗手間的司徒楠。

“抱歉,他們可能喝多了,不是故意拿你開玩笑的。”司徒楠洗了一下手,用紙巾擦幹。

“我已經習慣了。”我道,“就算不當著我的麵議論我,他們私底下也會經常這樣做。”

司徒楠投以我一個微笑,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隻是嘴角的弧度下意識地微微上揚,對方露出帶有歉意的無奈表情,想必她業已從家惠的口裏得知我在公司的情況,不過她實在無需對我露出這樣的神情,因為這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責任不在她。

“其實你很不喜歡來這種地方吧。”司徒楠突然冒出這句話。

“唔,可以這麽說。”我道。

“我知道你已經有很久沒來過聚會了,那這一次為什麽要來呢?僅僅是因為拒絕了家惠那麽多次的邀請,所以不好意思再拒絕才來的嗎?”

我就對方這個問題思忖一番,被這樣問道我一下子不知該怎麽回答。對方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煩,而是非常耐心而安靜地等待我開口。

“心血**吧!”思來想去終於得到這個簡單至極的答案,不知司徒楠是否會相信。

“哦?”司徒楠有些驚訝,顯然沒預料到我會這樣說,不過她卻相信了我,“也對,人總會有心血**的時候,去做自己平常不喜歡做的事。”

我點頭,然後與對方一同走出洗手間,回到房間。

眾人已喝得醉醺醺,不少麵孔染上了酒醉的紅潮,有的甚至睡了過去,酒氣充斥整個房間,說話聲、笑聲與酒杯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家惠與其中幾個人在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然後被罰要與司徒楠當眾接吻十秒,司徒楠的臉上不禁泛紅,就連家惠也呆愣了一會兒,但那幾個人卻不停地催促家惠快點接受這一懲罰。

“要願賭服輸噢!”

“我們還沒見過你與司徒楠親吻呢!這次就讓我們一飽眼福吧!”

“哈哈,家惠臉紅了!”

“親她親她親她!”

各種起哄的聲音頓時統治整個氣氛,除了極個別在玩手機之外,大家都在拍掌叫喊,我則坐在一旁觀看情況,這班人玩耍的程度委實超過我的想象範圍,難道真心話大冒險要遊戲規則是這樣的?我對此一無所知,因為我從未玩過這個遊戲,但見到家惠居然被如此“懲罰”,便堅定了我絕不碰這個遊戲的決心。

家惠明顯喝多了,一把攬過司徒楠的腰,吻住對方的嘴唇,司徒楠想要推開家惠,但對方死死地抱住她,無奈之下司徒楠隻好環住家惠的脖子,閉上眼睛投入到親吻當中,既然是遊戲,而且整個房間的人都知道她與家惠是情侶關係,那應該無需太過介意吧。

親吻的時間超過了二十秒,當倆人的嘴唇分離的時候,眾人響起一片歡呼聲,還吹起了口哨,我不明白為何一次普通的情人間接吻竟然能引起這麽大的反應,司徒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拿起酒杯默默地喝酒,家惠則繼續玩遊戲。而那位對我有意思的男子則始終注視著我,即使與其他人在交談,但目光經常投向我這邊,我瞄了對方一眼,便不再看向他,與身邊的司徒楠一邊喝酒一邊天南海北地聊天。

聚會一直持續到深夜十二點十五分才結束,所幸明天不用上班,不然這個時間點回家,我明天勢必困到無法上班,我一直嚴格地將睡眠時間控製在十二點之前,甚少超過十二點鍾入睡,除非出現特殊的情況。曾經試過將工作帶回家做,結果到了深夜十二點三十分才完成,然後第二天早上睡到十點才醒過來,趕回公司的時候被領導罵得狗血淋頭。

眾人陸陸續續地離開酒吧,下樓的時候不少人與老板娘藍打招呼,這個時間點藍居然還沒有回家,難道她打算到打烊的時候才離開嗎?藍見到我之後,向我打了一聲招呼。

“很久不見你來啦。”藍笑著道。

“所以今天就來了呀。”我揮揮手,離開酒吧。

我獨自行走在路邊,由於喝了酒的關係,睡意還沒降臨,但也有一絲疲倦。午夜的人行道上依然熱鬧非凡,不少人來這裏的餐館吃夜宵,除了商場已經關門之外,酒吧和餐廳仍然繼續營業,畢竟這個時間點也是一個消費的高峰。

我看著這幅光景,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因為平常早早地上床睡覺,因此幾乎不在街上吃夜宵,就算吃也隻是在家自己弄來吃。上一次在街上吃夜宵是什麽時候?好像與兩個人在一起吃的,也是在這個時間點,可能更晚,但那兩個人的臉孔我已無從記起,隻有模模糊糊的輪廓,當時是因為什麽原因而和他們吃夜宵我也忘得一幹二淨,總之這兩個人已消失在我的生活中許久,之後再未有過交集。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我轉過頭來看清楚是何方神聖,對方已走到我旁邊,原來是那位對我有意思的同事。對方突如其來的出現使我不禁吃了一驚,因為我記得他的住址與我的住址相反,他不應該走這個方向。

“我想陪你走,你不會介意的吧?”男子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便說自己往這個方向走的目的。

“隨便吧。”對方要怎麽走,與我一點幹係都沒有。

“這是秀楠的口頭禪啊。”對方笑道,“隨便吧!很符合你的性格!”

我沒有回應,隻顧注視前方。

“其實秀楠今晚並不想來這次聚會吧。”男子說出與司徒楠一樣的話,“之前的聚會你都沒來了,說實話,我真的很失望,因為我以為你會來的,甚至我來聚會的目的就是想見到你,沒想到每次的期待都落空了,而我又不好意思拒絕家惠的邀請,所以每次多多少少都帶著鬱悶的心情來聚會,雖然與大家玩得很開心,但沒有秀楠在,總覺得心裏空空的。”

男子說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凝視我,即使我不轉過頭瞧向對方,我也能感知到對方熾熱的視線。

“其實如果你真不想來的話,可以選擇不來的。”我道。

“可我沒法做到像秀楠你這麽隨性呀。”

“隻是不來聚會而已,又不會奪走你的性命。”

男子“嗬嗬”地笑了一陣,我倒不覺得我說的話哪裏值得笑。

“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我行我素的性格。”

“隻是不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談不上我行我素吧。”

“但是你從來不在意他人的看法,這一點我觀察了你很久了,無論同事怎樣看待你或者怎樣評論你,你永遠都不在乎,對這些置之不理。”對方道,“換做是我,可能就沒法做到這一點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去在意別人的看法,坦白說,我不太明白去在意別人的眼光對自己有什麽好處。”

“所以你的心態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大概吧。”

我們停在馬路邊,交通燈由綠轉紅,要等待二十秒。

男子的視線終於從我身上移開,投向其他地方。我始終將眼光置於前方,並不是有意不去看向對方,而是我覺得沒有必要看向對方,這也並非出於討厭對方的原因,事實上我一點都不討厭對方,反而很欣賞對方工作方麵的表現。至於為什麽不看對方一眼,則是完完全全我個人的問題。

“秀楠,對於其他同事關於你的議論,你真的一次都沒有因此感到不高興嗎?”

“說一次都沒有因此不高興當然是假的。”我道,“不過想通之後也覺得沒什麽,而且誠如你剛才所說,我不是一個在意他人眼光的人。”

“你是怎麽做到這種境界的呢?”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接下來我們倆人閉口不言,誰都沒有再吐出一個字,我們乘車來到三十號街,在一棟公寓麵前停下。

“下周一再見吧,秀楠。”男子打破沉默。

“晚安。”我終於看向對方,男子臉上帶著平日所沒有的欣喜,可能是與我一同走並且將我送回家的緣故吧。

回到家後,我才發現自己身上沾了酒氣,於是走進浴室衝了一個澡,換上睡衣,現在已經是深夜一點十五分了,左鄰右舍早已熄燈入睡。我躺在床上,回想方才的聚會,比我上一年參加的時候熱鬧得多,因為今年來宣傳部的新人多了。

不過即使再熱鬧再好玩也與我無關,從頭到尾我一直扮演旁觀者的角色觀察這場聚會,沒有參與其中,如果不是司徒楠的到來,恐怕我連一個聊天的對象也沒有,看來參加與不參加沒有什麽區別,何況參加了還要受到同事的議論,還要麵對對自己仍不心死的人,雖然上一年參加聚會的時候也被同事們議論過。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情願待在家裏,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我轉過身,看著旁邊空空如也的位置,不由想起昨晚躺在這裏的紀子。不知紀子現在身處何方,是在家抑或是在其他地方,甚至可能離開定安逃去另一座城市,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希望她待在家裏,這樣起碼受到的危險會比待在外麵少。

將一個陌生少女掛在心上,這一情況令我感到少少的驚訝。我從來不是那種很容易將對方掛在心上的人,準確地說是對身邊的人不太關心,除非真的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人,更何況我對於自己也不是很關心。而現在紀子的離家出走卻讓我放在心上,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左思右想,努力找到答案,可頭腦一片混沌,腦袋有點沉乎乎的,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吧,但意識還算清醒。

手再次撫上被紀子碰過的肩膀,那裏依然殘留著紀子的觸感,對於他人的觸碰,很少像現在這樣在我身上保持長時間的觸感,甚至令我產生了幻覺,紀子就在我身後,此刻搭在肩上的手不是我的手,而是紀子的手,但毫無疑問我眼下所處的環境是現實,不是幻境。

回想起昨晚紀子搭在我肩上的手,那裏含有某種我所不知情的溫情,當時我因為紀子一句無心的話陷入了痛苦的狀態,而紀子的觸碰卻又帶給了我某種溫情,某種使我的痛苦減少的溫情,如果非要說個清楚,那便是當你感到悲傷的時候,有個人在你身邊陪伴你,安慰你。

溫情這種東西,我以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體驗到了,那仿佛是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在十多年前的時候,我曾深切地體會過這一玩意,並且認為當時給予我溫情的那個人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正確的人,但最終那個人卻決然地離我而去,讓我孤零零地待在某個黑暗的角落。

當然,現在的我已不再感到孤零零,我也早已從黑暗的角落走了出來,但釋懷並不等於忘記,那件事帶給我的後遺症和負麵影響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就像一道極其深刻的傷口,無法完全愈合,成為一道極其醜陋的疤痕盤踞在我體內,並且伴隨陣痛,嚴重的話會有鮮血流出,隻要我一想起這件事,都會陷入昨晚那般痛苦的境地,縱使這件事已經離我十多年遠了。

而現在我居然從一個陌生的少女重新感到了溫情,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莫非紀子的出現帶有某種暗示?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便要頭疼了,因為我從不善於猜測暗示這一玩意。

閉上眼睛想著紀子,少卿,睡眠的大衣裹住了我。

我夢見了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