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回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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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大腳見春蓮痛得小臉蛋沒了人色,煞是心痛。再瞅瞅桂奶奶沉著勁的臉,像風像雨又像鬼,很是瘮人。她趕緊扭過臉去,不看,也不言語。

桂奶奶的臉沉得如萬年冰雪一般,瘮人刺骨。她一手捏著春蓮的腳,一手抖開漿得硬錚錚的布條子,麻利的先將小腳趾勒住、勒緊,死命往腳心裏卷,一纏一繞,一拉一提,除大腳趾外,餘下四個腳趾眨眼功夫裹得緊繃繃的,沒一絲動彈餘地。接著用餘下布條子把露在外邊的大腳趾裹個嚴嚴實實,與卷在腳心裏的腳趾一起穩穩固定住,哪管春蓮痛不痛。

這時的春蓮早已痛得癱倒在炕上,汗水加淚水浸透衣褲,一擰嘩嘩出水。她死死拽著餘大腳的手,全不知指甲已摳進娘的肉裏。她後悔稀罕小腳,否則不會遭這樣大的罪。

餘大腳仍不看春蓮,也不看桂奶奶,隻把眼神投到窗外的小院裏,暗自抹眼淚。

天色漸漸暗下來,殘陽如血,籠罩土牆小院。餘大腳見桂奶奶給春蓮裹腳裹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做晚飯。不大一會工夫晚飯做得,桂奶奶將春蓮雙腳拾掇利索,用針線把裹腳布縫得密密實實,紅色弓底蓮鞋往腳丫上一套,不大不小,正合適。

餘大腳伸手把哭得早已沒了力氣,癱在炕上的春蓮往炕裏抱了抱,炕裏暖和不會著涼。

土圍牆外,屯子裏的孩子們早已聽見春蓮哭嚎聲,起哄地嚷嚷:“快過來瞅呀!春蓮裹尖尖腳了。”

還有淘氣的孩子沒說沒管地往小院裏丟土坷垃和石子,有的幹脆咣咣砸院門。

沒收沒斂的喧鬧聲招來閑人看熱鬧,擾得看家黃狗上躥下跳,死命狂吠,任餘大腳怎樣嗬斥也安靜下來。

餘大腳拿黃狗沒轍,由著它聒噪。進屋放下炕桌,拎走死了多時小羊羔,等桂奶奶啄完一袋煙,端出熱騰騰的饅頭,白菜燉粉條,大蔥炒雞蛋,餘大腳還特地為桂奶奶燙了一壺高粱酒。

桂奶奶四平八穩地盤腿坐在炕桌旁,一口酒一口菜,邊吃邊對餘大腳交代著,最後不忘叮囑道:“千萬不能心軟,隻要你心軟就害了孩子。”

餘大腳連連點頭,道:“我記在心裏了。”

桂奶奶吃飽喝足,天也黑透,丟下一句:“我回去了,明兒再來。”

桂奶奶下炕,一手數著佛珠,一手拿著大煙袋,嘴裏念叨阿彌陀佛,完全變了一個,踩著四寸銀蓮步,典雅端莊地回家去了。所以說;人是雙麵性的,性格且差異極大,不接觸外表絕看不出來。

餘大腳坐在炕沿上,瞅著睡得迷迷糊糊的春蓮,心揪到一起,既沒有心情吃飯,也不想收拾,隻把眼神投到臉蛋上還掛著淚珠的春蓮,暗道:“睡吧!睡著了腳就不痛”

清冷月光被窗戶紙擋在外麵。餘大腳點亮油燈,借著燈光燈邊縫補衣服,邊留意春蓮,見春蓮動了一下,趕

忙放下手裏針線活,俯身問道:“醒了。餓不?起來吃點東西吧!”

春蓮帶著哭腔道:“我腳好痛。”

春蓮心裏一陣委屈,淚水如斷線的珠子,劈裏啪啦滾出眼眶。

“不吃就起來練步子。”餘大腳變臉比翻書還快,全沒有母愛柔情,眼裏冒著襲人寒光,如千年寒冰一般,把被子忽地掀開,硬將春蓮拉起來,道:“不吃就下地練步子。”

春蓮拗不過餘大腳,委委屈屈下炕,雙腳剛一沾地,疼得小臉蛋頓時變形,一屁股坐在地上,說啥也起不來。

餘大腳才不管春蓮痛不痛,拽著她胳膊從地上提溜起來,非逼著練步子不可,不練就不能上炕歇著。

當晚;春蓮的雙腳火燒火燎的痛。她哭著喊著,叫著求著,讓餘大腳把裹腳布鬆開,以後絕不再裹腳。

餘大腳臉沉到腳背上,罵春蓮道:“大晚上的你嚎什麽嚎?把腳架到窗台上讓冷風吹著就不痛了。”

餘大腳伸手把春蓮雙腳架到窗台上,推開窗戶真讓冷風吹著。

春蓮人小腿短,腳架到窗台上腿彎處繃得生痛。她眼淚巴叉,央求餘大腳道:“娘;你把我腳拿下來,我腿痛。”

“人不大,事不少。”

“我痛的嘛。”春蓮淚水撲簌簌地落道炕上,滿肚子委屈沒地方說,加上腳痛,一宿沒睡著。好容易盼到天亮,哪成想腳更是痛得鑽心,真是生不如死。

餘大腳一反常態,不下地幹活了,就守在春蓮身邊,夜叉似的手裏拎著笤帚疙瘩,連嗬斥帶恐嚇,硬逼著春蓮練步子,若不練步子腳趾頭就不能斷,腳趾頭不斷腳就難成型。

春蓮恨餘大腳心狠,瞅著餘大腳把笤帚疙瘩敲得乒乓響,覺得她跟故事裏的惡鬼、惡差官一樣,不但恐怖,還讓人厭惡。

春蓮眼裏噴火,咬牙切齒,想盡辦法耍賴發潑,發狠鬥氣,卻全不頂用,畢竟人小,拗不過餘大腳。她把後牙槽咬得咯咯響,哆哆嗦嗦,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瘸雞似的硬走著。即使摔倒,也得爬起來接著練步子。

春蓮在餘大腳監督下,不敢有半點偷懶,也沒有辦法偷懶。

餘大腳的臉始終沉到腳背上,隻要看見春蓮停下步子,就掄起笤帚疙瘩,不分腿還是屁股,上去就是一頓猛抽,抽得春蓮沒處躲沒處藏,牙齒咬碎往肚子裏咽。直至走得不覺腳痛,也不覺腳是自己的,步子踩穩穩的,才被允許上炕休歇。

月高星淡,樹影婆娑。春蓮躺在炕上一動不動,等餘大腳睡沉,打起輕微鼾聲時,才悄悄下炕,憋足一口硬氣,打開土牆院門,頭也不回地撒腿開跑。一路向前,朝黑暗深處跑去,直跑得月光黯淡,星星隱進雲層。

春蓮發狠的想跑得越遠越好,再也不回北屯子,再也不想看見惡鬼一般的娘,和桂奶奶。跑著,跑著,腳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春蓮撲通一聲撲到在地,跌得雙手雙腿生痛,加上一天沒吃飯,也從沒大半夜在野地裏亂跑,心裏害怕不已,恐懼煞時上升。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定定神,睜大眼睛四處看看,黑咕隆咚,如同掉進深不見底的大黑洞一般,什麽也看不清楚。

此刻;春蓮的心似乎要跳了出來,恐懼瞬間蔓延到全身。她手哆嗦,腿哆嗦,腳哆嗦,渾身上下哆嗦得動彈不得,真實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春蓮無助的趴在地上大哭起來,哭得正傷心,忽聽有人在旁邊“咳咳”咳嗽,聲音極為瘮人。她嚇得立刻止住哭聲,大氣也不敢喘,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又沒了動靜。

春蓮掙紮著從地上剛爬起來,咳嗽聲又響了起來。這回聽得真真的,聲音來自頭頂上。春蓮嚇得一屁股癱坐地上,一動不敢動。

原來離春蓮不遠的地方有棵老榆樹,老榆樹樹椏上老鴉做窩,正在上麵磕牙,聲音極像人咳嗽。春蓮不知究竟,加上天沉沉的黑,地深深的睡,沒有一絲光亮,又是荒郊野外,周圍的一切幾乎要將她吞噬掉。春蓮惶恐極了,腦袋裏一片空白,失去了注意,所能做的就是把臉埋在手心裏哭,一直哭到餘大腳舉著火把來找她,將她背回家。

桂奶奶得知春蓮半夜逃離家後,一句話沒說,緊緊咬著嘴皮,沉著臉,鬆開春蓮腳上裹腳布,把一雙血肉模糊的小腳丫按進熱水盆裏浸泡。等浸泡透了,肉皮子發軟發脹,才細細洗去愈痂,擠出膿血,撒上明礬,繃緊腳皮,修剪趾甲,趁春蓮不注意,下手極狠地“哢嚓”一聲,將連著四個腳趾尾端關節一並壓下去,快速用布條子裹得緊繃繃的,套上弓底蓮鞋,拿棉花把腳尖、腳心墊起來。

春蓮的腳看上去比先前確實顯俊,當然也更痛得鑽心。以為桂奶奶是因她偷跑而生氣,變著法子懲罰她,卻不知裹腳最重要的環節,是將腳趾最後關節骨一並折下去才算裹成,前次裹的隻能叫裹一半。

一人來高的土院牆擋不住春蓮哭嚎聲。無論是家住屯東頭的婆子,還是住屯西的嬸子,都不忍心再聽春蓮瘮人的哀嚎聲,一起找上門,指著餘大腳鼻子劈頭蓋臉,罵道:“瞅瞅你這當娘的,自己踩著一雙大腳丫,卻逼著那麽小的閨女裹腳。腳裹再好有什麽用,咱們就是土裏刨食的莊戶人家,難不成將來你想讓春蓮去攀高枝?別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

餘大腳隻笑不語,心裏卻有主意,到荒甸子裏找來光溜溜的小石子,洗得幹幹淨淨,給春蓮換裹腳布時墊在腳下。

春蓮的腳本來就疼痛不已,加上小石子咯著,更是痛疼難忍。她暗猜娘是怕她再跑,故意變著法折磨她,因此耍賴地坐在地上,說啥也不肯站起來。

餘大腳可不怕春蓮耍賴發潑,把舉起笤帚疙瘩敲得“砰砰”直響,逼著春蓮練步子,不練就打,看誰能拗得過誰。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