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回第二節
書接上回：
桂奶奶道：“大戶人家講究，跟咱們農戶不同。”桂奶奶繼續對春蓮道：“你嫁過去就是黃家人，要有個當少奶奶的樣，不能跟在你娘麵前似的那麽隨便。另外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有走相，吃飯不能吧嗒嘴，喝水不能咕咚咕咚大口灌。”
“規矩真多。”春蓮吐吐舌頭，看著雙腳在熱水盆裏泡透泡軟。
桂奶奶伸手將春蓮的腳從熱水盆裏托起來，放在自己墊了軟布巾的膝蓋上，使小石子細心的磨去腳上硬繭，使剪刀把趾甲修剪得圓溜溜，放回腳窩裏。擦幹淨遺留的趾甲抹，挑了雞眼，撲上明礬，尤其腳趾縫裏多撒一些，不僅除濕氣，腳還不容易捂爛，隨後使漿得硬鋥鋥的裹腳布裹緊得繃繃的。
腳拾掇完，春蓮覺得雙腳舒坦極了。盤腿坐在炕裏，對叼著煙袋、數著佛珠的桂奶奶道：“聽說黃家二少爺跟我八字不合。他屬兔我屬龍，青龍遇兔淚交流，是頂頂犯忌的，我和他能白頭偕老嗎？”
“甭聽旁人胡咧咧。”桂奶奶對春蓮道：“還有人說白馬犯青牛，雞猴不到頭。這些話隻那麽一說，誰家過日子沒有磕磕絆絆的，隻要大麵上過得去就行，別太較真。”接著告誡春蓮好好嫁過去，別沒事瞎尋思。再說屬性說法不準確，天幹地支五行對應算法才是最準的。
“天幹地支五行是什麽？”春蓮刨根問底，想弄明白。
“天幹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是子醜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戊亥。五行是金木水火土。”桂奶奶掰著手指數著，卻不會推算，因老祖宗留下的推算方法太深奧。桂奶奶見春蓮仰著臉兒瞅她，就伸手將春摟在懷裏，問道：“你知道奉天城有多少女子裹小腳？”
“不知道。”春蓮搖搖頭。
“我聽說老鼻子了。那些人跟你一樣，自己經心，爹娘用心，裹出來的腳一個賽一個的俊，可黃掌櫃為什麽相不中，卻偏偏相中你的腳？說明你的腳有靈性，耐端詳攏得住人，人家才願意下大聘禮娶你過門。”桂奶奶一席話，說得春蓮心裏美滋滋的，忘記裹腳一雙眼淚一缸的痛苦，當然也沒想到以後的日子裏，流的眼淚一缸也裝不完。
黃安仁將定下的良辰吉日轉告給餘大腳。
餘大腳舍不得春蓮，少不了抹眼淚。
桂奶奶嘴上念阿彌陀佛，心裏也舍不得春蓮，勸餘大腳不要哭，咱春蓮找個好婆家羨慕了多少人。
桂奶奶親自動手合麵，剁牛肉餡，包牛肉芹菜餡餃子，煮熟後喂春蓮吃，囑咐春蓮多吃幾個，以後多生幾個大胖小子。
土牆小院外傳來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嗩呐吹奏聲。黃家花轎已到門口，黃家傭人把春蓮嫁妝一股腦抱走。
春蓮舍不得娘，抱著餘大腳、桂奶奶一頓海哭。
“大喜的日子，好好嫁過去，擱在你娘心裏的石頭也就落了地。”桂奶奶勸著，伸手從炕櫃裏拿出一個白底藍花包袱皮。打開包袱皮，拿起三雙顏色鮮豔的弓底蓮鞋遞給春蓮，道：“趕緊把鞋換上。”
春蓮先看看五彩發絲線繡的百合花碧綠麵弓底蓮鞋，又看看大紅麵，繡著喜慶娃娃的淺幫蓮鞋。再瞅瞅另一雙杏黃色，鞋麵繡鮮亮亮富貴牡丹軟底蓮鞋。這三雙蓮鞋各有各的樣，雙雙招人稀罕，尤其杏黃色軟底蓮鞋，軟得似拿手絹疊出來一般。
春蓮看著蓮鞋，心裏納悶，這麽軟的鞋可怎麽穿？她問餘大腳，餘大腳搖頭，因沒見過這樣的鞋。
桂奶奶讓春蓮把繡有百合花碧綠麵弓底蓮鞋套在腳上，道：“這雙叫百年好合鞋，穿上它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恩愛一輩子。”
桂奶奶幫春蓮把杏黃色軟底蓮鞋套在百年好合蓮鞋上，道：“這雙叫踩堂鞋，上花轎時穿著它，雙腳不能沾娘家地，到了婆家也不能沾泥沾土，就穿它拜堂。拜過堂鞋後，最好鞋能穿壞，若穿不壞，就等進洞房脫下來，找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地方藏好。有它壓身，什麽邪的，歪的，惡的，凶的，狠的，都找不到你頭上。”
桂奶奶交代完，用包袱皮把大紅麵，繡有喜慶娃娃的淺幫蓮鞋包好，放到春蓮手裏，慎重地道：“這雙鞋一定要收好，入洞房後穿上它，晚上睡覺時叫姑爺給脫下來，自己不能脫。”
“為什麽非讓他脫？”春蓮俊俏的臉蛋上泛起羞澀紅暈。
桂奶奶眼神中散發出一絲詭異地笑，道：“沒什麽害羞的，誰結婚都是那樣。”
桂奶奶貼著春蓮耳根子，壓低聲音叮囑道：“鞋裏子有畫，隻許晚上和姑爺一起看，不許你一個人偷看。”
“這麽神秘？”春蓮童心大發，打開包袱皮想看究竟。結果手背被對奶奶輕輕拍了一下。
桂奶奶假裝嗔怪地對春蓮道：“沒羞沒臊，快把鞋收好，入洞房後和姑爺一起看。”
土牆小院外又是一陣熱熱鬧鬧的嗩呐吹奏聲，引來閑人把土牆小院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餘大腳張羅著招呼客人，發喜餅給大家吃。
屋內的桂奶奶用嘴叼著絲線，給春蓮絞麵開臉，將臉上絨毛夾光。眉毛修成柳葉形，撲粉抹唇，戴上鳳冠霞帔，使大紅遮羞布摟頭一罩，
催促餘大腳抱春蓮上花轎，不能耽擱時辰。
送閨女上花轎本該由新娘的父親或兄長做，可春蓮無父無兄，隻好由娘承擔。
春蓮隔著大紅蓋頭，聽著灌入耳鼓的嗩呐聲，鑼鼓聲，嬉笑聲，心裏慌得沒抓沒撈，對抱她上花轎的餘大腳道：“娘，我不想嫁。”
“說什麽傻話。”餘大腳假裝嗔怪，心裏卻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眼看著一手拉扯大的閨女就要嫁人，當娘的哪有不難過？沒成想她一分心兩手就鬆了勁，腿腳發軟邁不動步，一屁股跌坐地上老半天起不來。
“沒出息的東西。”桂奶奶發急地趕緊伸手托住春蓮雙腳，厲聲嗬斥餘大腳道：“給我站起來，不能讓春蓮腳沾地。”
餘大腳試了幾次，卻說什麽也站不起來。真是愈急心愈慌，雙腿一點不聽使喚。
桂奶奶真急眼了，抬起四寸銀蓮對誰餘大腳屁股猛踢過去，嗬斥道：“快起來。”
怎奈餘大腳力不從心。
桂奶奶臉沉到腳背上，眼神中冒出一絲寒氣，如千年寒冰一般，伸手托住春蓮屁股，憋足一口硬氣，想把春蓮抱起來，結果用力過猛，一個趔趄，一頭撞到轎杆上，煞時眼冒金星，頭發懵。幸虧看熱鬧的閑人搭手把她拉一邊，將春蓮塞進轎子裏。
春蓮起初被摔得稀裏糊塗，想看究竟又不敢掀蓋頭，隨即稀裏糊塗被塞進轎子裏，接著聽見一聲吆喝：“起轎。”轎子顫悠顫悠，上路了。
春蓮的心如拔根似的隨著轎子顫悠而顫悠著。想哭，又不敢哭，恍恍惚惚，花轎忽停了下來，一隻白淨纖細的手伸進轎裏，托著她胳膊往外拖。
春蓮趕緊躲閃，隻聽一女子音在耳邊道：“二少奶奶；您別怕。我是服侍你的丫頭梨花。”
“梨花？”’未等春蓮反映過來，已被梨花牽引走下花轎。
春蓮抬腿邁步，察覺腳下軟呼呼的使不上勁，走起路來人飄乎乎的沒有跟，加上大紅蓋頭遮擋視線，有種騰雲駕霧之感。
春蓮不知自己在哪兒，心又慌得“砰砰”亂跳，隻能隨梨花牽引著。不知過了多少道門檻。卻知每抬腿跨門檻時，總能聽見驚呼驚叫：“快看；新娘子的腳真稀罕人，難怪被黃老爺子相中，他確實有眼光。”
有人花哨道：“腳確實不含糊，就不知臉蛋長得怎麽樣。”
“人家娶腳不看臉，你管人家長得怎麽樣，又不是你娶媳婦。”輕浮的笑聲，起哄聲，一浪高過一浪，眾人七嘴八舌嗆嗆著，品論著，句句離不開新娘子的腳。
未完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