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三章歲歲年年

如此又虛度了一段時間,等到冬天的第一場雪下來,沐錦漓才如夢初醒,一大早被她母親從溫暖的被窩裏拉出來,將年前的一些瑣事細細叮囑給她,表示全權交給她處理。

沐錦漓皺眉,苦著一張臉問:“娘,這些事可以交給管事去做,你何苦為難你女兒我呢?”之前逢年過節母親也沒怎麽讓她操過心,怎麽這次就不同了?

劉氏一個眼刀剜過來,沐錦漓立即閉嘴,非常自覺地去辦事了。

懶蟲生活要不得,她一邊自我催眠,一邊強打起精神應付管事的回話,哈欠連天。那些管事臉色難看她也不管,偶爾在紙上隨意記錄幾筆,末了,將方才用來記錄的紙丟給他們,回去補眠去了。饒是如此,仍是花費了她大半天的功夫。

管事自然心有怨念,可也不好說出來,一腔憤怒無處撒,隻能忍著。隨意瞥了眼紙上的內容,原本已對這位從沒管過事的大小姐不抱希望了,可這一眼可不得了,那紙上筆跡娟秀,點橫撇捺無一不是別具一格,透著不一樣的氣度。

最重要的是,方才他眼裏隻顧著打哈欠的沐錦漓卻有時間將紙上寫的滿滿的,每個問題下麵都寫著解決方法,一道一道地列出來,不顯雜亂,看得也清楚。

不說法子是否管用,那處理事情的熟練程度很是令他欽佩,大小姐之前,可是從未接觸過府中的庶務。這般才能,無論是先天還是後天,都是難能可貴的。

再說這邊回房補覺的沐錦漓已猜到管事的反應了。前世她一人管著偌大的太子府,什麽都不懂的她隻能一步步摸索,碰了無數的壁不說,丫鬟婆子還有管事的都給她找不痛快,她尚且都能咬牙挺過,如今處理自家府裏的事有什麽難的?

她隻是有點懶而已。再說了,府裏有她母親就好,她沒必要去跟她母親搶事做,她母親要她做,她才會動;不要她做,她就乖乖的做個懶蟲。

沐錦漓這邊還沒走進房間呢,她母親掐著時間派人來了,來的是劉嬤嬤,單看這位嬤嬤姓劉,就知道劉嬤嬤在她母親身邊得臉。劉嬤嬤從小便跟著她母親了,情分不一般。

“劉嬤嬤,天冷,您派個小丫鬟來就好,何苦受這份罪?”沐錦漓關心的語氣是真的,劉嬤嬤看著她姐妹長大,知她冷熱,在她眼裏也算半個母親了。

“無妨,夫人喊您過去呢,衣物可還暖和?要不要再添些?”

看著架勢,是要馬上隨著劉嬤嬤過去了?沐錦漓有些不好的預感,又不好推脫了劉嬤嬤,隻得點了點頭,道:“不用了,我們走吧。”

寒風夾雜著猙獰的呼嘯,雪花一片片落下,空氣中凝固的寒意讓人償了個徹底。

沐錦漓隻得把衣物攏近些,腳下步子加快,竟比平日少用了一半時間。叫她來了,守在外麵的丫鬟忙把房門打開,一股冷氣隨著她進門,她抖抖衣物上的雪,圍著碳爐把一身濕氣烘幹,身上暖和了些才繞過屏風。她母親劉氏側躺在暖塌上,看樣子已經熟睡,蠶絲被滑至膝蓋,那麵色,似有幾分紅潮。

幸而房內各處都放著暖爐,就這樣睡在塌上,也不會太冷。丫鬟們隨侍一旁,未敢打擾劉氏的小憩。

沐錦漓走過去,輕手輕腳地為劉氏蓋好被子,又自發走到書架上抽了幾本書,靠在塌邊看著。

燭影斑駁,人影晃動,在這明亮而又溫和的光亮中,母女二人相依相偎,坐在下首的女兒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熟睡的母親,神情溫柔依賴,之後再度埋首書籍。

此情此景,竟比那畫本子上寫的寒冰臥鯉、淚哭生筍之孝感更令人觸動。

良久,沐錦漓揉揉有些酸痛的脖頸,回頭,望進一雙淡雅幽深的眸子,裏麵有燭光跳躍。她一愣,隨即放下書,道:“娘,你終於醒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劉氏撐起身子,亦有些懶洋洋地道:“最近這些日子身子總有些乏,使不上力氣。”

沐錦漓忙往劉氏身後塞了一個軟枕,又仔細替她掖好被角,方才道:“娘你也別太辛苦了,身體要緊。”

“府裏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娘去料理呢。”劉氏歎了口氣,眼睛滴溜一轉,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漓兒,你知道娘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在幹什麽嗎?”

沐錦漓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劉氏就已經截了話頭,自顧自地說起來,“那時候你爹還是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娘在你這個年紀嫁給了你爹,戌時方歇,醜時即起,每日幫人浣衣縫補,還要打理內外,一刻都不得閑。”

“現在總算苦盡甘來,娘你不必太過介懷。”沐錦漓寬慰道。

“娘現在想歇歇了。”劉氏歎了口氣,看向沐錦漓,“漓兒~”

“我不要。”沐錦漓立刻拒絕,立刻換上哀戚的神色,“娘,我還什麽都不會,您就饒過我吧?”

這次輪到劉氏寬慰她了,劉氏拍拍沐錦漓的手,道:“我相信漓兒有這個能力的,不要看扁了自己。”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傍晚,雪方停。沐錦漓走出門外,手裏多了一樣府裏的東西:沐府的對牌。

沐錦漓隻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未見綠意,有種近乎喪失在這廣袤世間的感覺。漫天的孤寂感撲麵而來。

她拿緊了手中的對牌,徑直往自家錦樺院走去。以後,又有的忙了。

接近年關,府上的采買,丫鬟婆子小廝的奉銀,還有府內的清掃打理,還有拜年的年禮,甚至是各個鋪子上的人員變動,這些都等著她來做,來不及給她熟悉事物的時間,沐錦漓便全身心地投入。每天腳不著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在傻乎乎的幹了四五日之後,沐錦漓在某個下人的暗示下幡然醒悟,廢話不多說,直接衝到了她妹妹的錦淩院,將躺的正舒服的沐錦繡從床上拉起來,將幾冊賬本交給她,道:“你負責府裏食材的采辦,不許偷懶,不然過年的時候不給你吃好吃的。”

沐錦繡反駁了幾句,被她姐姐幾句輕飄飄的話給擋了回去,大致意思如下:你姐我現在管事,我最大,你找娘評理也無用。你要是不願意,嗬嗬,信不

信你姐我禁了你院裏的小零嘴?答應還是答應,給個話!

如此這般,一通恐嚇加哭訴:你姐我也是沒辦法啊,娘把事情推給我就不管了,我一個人忙上忙下,如果你都不幫我的話,我就隻能累死了。

沐錦繡便妥協了。不過她確實是個生手,什麽都不懂,即使最近這段時間跟著女夫子學東西,長了不少本事,采辦這件事,對她還是有難度的。

不過沐錦漓不急,妹妹養成計劃她可以慢慢來,她先是撥了一個深諳采辦的楊嬤嬤過去,楊嬤嬤為人嚴謹,說一不二,沐錦漓除了看重她的本事之外,希望楊嬤嬤能在關鍵時候提醒她妹妹該怎麽做,直言不諱,她不需要一個對她妹妹百依百順,阿諛奉承的小人。

楊嬤嬤無疑是最好人選。

安排好她妹妹這邊的事後,沐錦漓又冒雪趕回她的院裏,裏麵還有許多管事的在等她的指令行事。

她的時間不多,在她忙碌的腳步中,春節,悄然而至。

大年三十這天,她給府裏的下人門都發了新衣裳,並幾兩碎銀子,銀子比前幾年的多,算是收買人心吧。

沐錦漓總算是閑了下來,坐在窗戶邊嗑瓜子。前些日子大雪紛紛揚揚的,近幾日,倒是沒再下了,她爹爹與大哥宮中未歸,應該是被皇帝拉著說話去了,年夜飯前總該回了吧?

她妹妹這些時日表現不錯,做起事來愈發得心應手,連楊嬤嬤也是滿口誇讚。沐錦漓還打算待會兒去鋪子裏看看。

她隱約記得,前世的今天,她家有一間鋪子出了事,導致他們一家人連過年都不安生。隻是她並不記得是哪家鋪子,她娘是怎麽處理的她也是毫無印象。

外麵小廝來報,說馬車已備好。沐錦漓起身,容玉拿來岸架上掛著的白狐裘披風仔細的為她披上,嚴嚴實實的,不漏一點縫隙。

沐錦漓走出院子,外麵等的人立馬跟在身後,畢恭畢敬。沐錦漓忽然想起一件事,隨口對著容玉道:“淮雨可以回來了,你記得去傳話。”

她妹妹現在可以放心了,不用管那麽緊。淮雨果然沒讓她失望。

容玉垂首答了聲“是”。

許是大年三十的緣故,街上擺攤的商販也少了許多,冷冷清清的,隻偶爾一兩個孩童跑過,幾聲歌謠傳進耳中。

過年了,穿新衣,待花帽,煎餅果子隨我要,一人一把真熱鬧……

沐錦漓認真聽著,她小時候也唱過類似的歌謠,倒有幾分懷念了。

容香聽了也隨口哼唱一曲,隻是調不成調的,有些不堪入耳。

長街長,終相忘,朝朝暮暮獨惆悵;短笛短,曲悠揚,年年歲歲又獨欄。酒巷無人空自飲,茶香滿屋誰得品?

她唱的雖不好,可聲音溫軟綿長,又刻意壓低了聲音,在外人聽來,仿如身臨其境,入戲三分。

古往今來,入戲最深的,便也傷得最深。孤身一人品酒又如何?那個真正懂酒的人未到,誰又能暫代?

牽強還不如不勉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