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當孫韶匆匆趕到兩人約定的地點時,肖統臉上已經是陰雲密布了,他一個人陰沉沉地坐在角落裏長蘑菇,孫韶站在門口給自己做了半天心裏建設才走了進去。

對服務員打了個找人的手勢,徑自走到肖統麵前,訕笑地和他打招呼。

結果肖統隔著鏡片,陰測測一個眼神扔過來,孫韶就打了個寒顫,顫悠悠坐下後,苦著臉道:“祖宗誒,我電話裏就跟你道過謙了,遲都遲了,您能別這副表情嗎?”

要說,先前孫韶還隻是覺得肖統這人,毅力夠足,眼光夠辣,人實際上還是有些端著的,這樣的人,孫韶雖很難喜歡,但終究還是知道如何笑著去敷衍,麻煩是麻煩點,但因為不交心,所以應付起來,絲毫不感到壓力。

但經過剛剛在電話裏雙方一通你來我往的過招,肖統在怒火的支持下所展現的另一麵的真性情,反而讓孫韶心生些許好感,這麽一來,孫韶倒真的被對方這“哀怨”的神情帶出點愧疚,他招來服務員,拿了餐單遞給對方,討好地道:“這頓我請,隨你宰,當給你賠罪,行不?”

肖統臉色稍霽,接過餐單,往旁邊一遞,“等你來點菜,黃花菜都涼了。”說著,轉臉看向服務生,微微頷首,“之前的菜可以上了。”

服務員笑著點頭退下去,孫韶又汗顏了一把。

“譜子呢?”肖統抬著下顎,斜眼看他,神情裏滿是一種土地主的高姿態。

孫韶摸摸鼻子,將自己的吐槽壓在心裏,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小人後君子,“那啥,這首歌不是我寫的,是範旭陽朋友的,我隻是改了改,總得來說,這首歌是範旭陽的。”

肖統翻了個白眼,抽過孫韶遞來的譜子,翻了兩下,隻見上麵布滿了各種符號和改動的痕跡,他不由眼中暗暗放光,“這歌詞有點熟,我好像在網上看過你和範旭陽唱過這首。”

孫韶點頭,“嗯,曲譜動了點,上麵小修,下麵那截大修了一下,現在唱出來差別還是比較大的,而且……歌詞我覺得也需要動。”

肖統悄悄打量了一下孫韶的神色,也許孫韶自己從沒注意過,他口上雖然說得很謙遜,也並不居功,但是隻提到和曲譜創作有關的的事情,整個人神采裏那種發亮的自信是怎麽也掩藏不住的。

對這些,肖統隻暗暗在心裏點頭,嘴上也沒多說什麽,很隨意地就將稿子扔了回去,“哦,你動唄,反正我也不懂。”

孫韶無語地接過,眨著眼看他,那意思——祖宗誒,你既然看不懂,還三令五申讓我帶著來幹什麽。

“不過看你改得滿紙都是符號,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回頭等範旭陽唱完了,你再把譜子給我,我找個專業的看看。”肖統很是高貴冷豔地接著說道。

孫韶:“……”敢情您就是真的想看看我是不是改譜子改得忘記了您的約?

說來也怪,人與人之間,越是客氣反倒處處顯得生疏,之前,肖統幾乎見天兒往他跟前湊,但也很守原則和底線,隻是扒著空兒,就想跟他“聊”各種簽約前後的生活品質差異,話與話之間,處處透著孫韶上輩子見慣了的虛妄和陷阱。所以,纏了這麽久,不是萬不得已,孫韶是真的不想和肖統仔細談一談。

但今天不同,肖統在電話裏的那通火氣話,難得沒有像往日裏每句都別有用心的挖坑,隻是單純地發泄他被人放鴿子的不滿,再加上他現在這種隨意的態度,孫韶倒覺得兩人之間的隔膜莫名消散了不少。

隨後,兩人也還沒來得及談什麽,飯菜就已經端上了桌,兩人一時也不廢話,抄起筷子便風卷殘雲地掃蕩起來。

孫韶動了一上午的腦子,接了電話就一路趕來,除了早上那點小米粥,肚子早空了,肖統也因為等孫韶,連帶著一肚子火氣,幹挺到現在。

一刻鍾後,兩人動作慢了下來,讓服務員上了壺茶後,才一邊吃一邊聊起來。

出乎孫韶意料的是,聊了好半天,內容大部分都圍繞在範旭陽當前的比賽,和現在五感樂隊的方方麵麵,既分析了範旭陽當前在比賽中的優劣勢,又很精準地將五感裏眾人當下的心思和想法給說個透,獨獨沒有說道孫韶。

直到此時,孫韶才意識到,肖統居然是在真的和他“聊天”,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到處挖坑。

孫韶狐疑地放下杯子看著肖統,肖統坦然地看著孫韶,可有可無地笑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鏡,“我找了個軍師,軍師告訴我,對你不能用常計,越逼你越反感。”

孫韶將信將疑,“所以你用得是溫水煮青蛙?”

在不知不覺中煮熟了他?

肖統搖頭,調侃地笑道:“不,我是笑裏藏刀。”

孫韶失笑,重新端起茶杯,捧著,也不看對方,徑自盯著杯中的茶葉發起了呆。

肖統支著下巴看孫韶,好半晌才笑道:“看來我的狗頭軍師這點還是靠譜的,他說得倒是沒錯。”

“哦?”孫韶抬眸看他,“旭陽怎麽說我的?”

肖統一怔。

這下終於輪到孫韶愉悅地笑眯了眼,“除了那隻外,我不知道還有誰能給你做狗頭軍師。”

肖統扶了扶鏡框,暗自喟歎一聲,果然都讓範旭陽全盤說中了,這哪是隻兔子,就是兔子,也是隻長滿了牙的兔子。

其實,範旭陽一早就暗示過他,即使最後五感真的簽了他的約,但是,他也不能保證孫韶會跟著一起走。

在肖統心裏,孫韶和範旭陽合起來,才是他原意看到的五感,否則,就是缺失。所以,在他暗中和範旭陽達成默契後,就一門心思想將孫韶拿下。

結果,前後跟了孫韶這麽長時間,幾乎是見縫插針地逮著時間,就想說服孫韶,但孫韶一直就像個圓滑的泥鰍一樣,話說得比他還圓,自己話語中的種種誘導和陷阱,從不見他應下。

一說到對五感簽約寰宇的事情,他便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說他不是隊長,不管這些的。

稍稍挑明了問,撇開五感,他是什麽意思時,又隻會一個勁地傻笑說,自己就想唱點喜歡的歌,從沒有想那麽遠。

三五次下來,肖統就知道自己踢到一塊鐵板。同時,心裏也暗暗驚訝,真是看走眼,這看著才二十來歲的孩子,居然就這麽讓人看不透。

無奈之下,肖統隻能暗暗觀察孫韶的社交圈,想找個了解他的人打入他的生活圈,弄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好讓他能對症下藥。

結果,一番觀察下來,就發現孫韶雖然常帶著笑,但真正能讓他毫無芥蒂地說笑玩鬧地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範旭陽,一個是“亂”酒吧的老板,那也是個奇人,肖統多少聽說過點。想來想去,隻能從範旭陽下手。

“他隻跟我說了兩句話,一句話是,你真的不想走這條路,不然,你也不會等著被我挖掘;說實話,這句我沒聽懂。”肖統聳聳肩,說得很直白,“另一句就是,想要你坐下來說兩句真心話,首先得拿你當朋友。這句……我想我今天大概知道什麽意思了。”

孫韶失笑地搖頭,所以肖統今天才難得褪了外麵一層皮,露著骨頭跟他說了兩句真話。

“嗯,前一句旭陽說對一半一半,後一句倒是足夠了解我。那你今天這意思是準備潛移默化地打入我的交際圈而後再做謀劃呢,還是……”

話還未盡,就見肖統搖頭,“得了,我隻長你三四歲呢,還沒老到精的地步,拿交情換東西的事情,現在的我做不出來。也許,再幾年,就難講了。”

“真活到那份上,人也沒意思透了。”孫韶嘟囔。

肖統笑睨他,“怎麽樣,看在能交個朋友的份上,給爺一句實心話,你到底怎麽想的?”

孫韶輕輕抿了下唇,掛著暖洋洋的笑意道:“我啊,就是想唱個歌唄。”

“那為什麽不簽約,其他我不敢保證,但是在我能力範圍內,保證你們五感全須全尾地做專職樂隊還是能做到的,起碼不會打著偶像樂隊的名頭,讓你們今兒躥個角兒明兒露個肉的。”肖統認真地看向他,“話說回來,你們隊大概各個包裝包裝都能成個偶像啥的,就你還真有點困難。”

孫韶沒好氣地翻他個白眼,“是是是,我知道我長得不夠有特色,入不了您老的眼。”

肖統正色地搖頭,“恰恰相反,你的長相不出眾,更加讓你的特色展露了出來。”

“?”孫韶活了兩輩子,沒聽人誇他有過特色。

肖統笑而不答,孫韶長得確實不出色,單獨包裝的話,是有點困難,不好定義路線,但是如果將他放在五感中,反倒會成為最有特色的一位。

五感的眾人,範旭陽是那種長相英俊體格好嗓子好的帥男,趙卓是那種娃娃臉正太感十足的男孩兒樣,阿船十足十一個型男,許曄有點冷峻的意思,這幾人的長相都是屬於一眼能定位的那種。

而孫韶,最為獨特的應該是他的氣質,就因為他長得不夠出彩,將他放在這樣的樂隊裏,會不由自主地引來更多的視線,而當視線停留在他身上時,相貌的不出彩,反而會更容易使人看到他身上那種氣質。

那種笑意融融,豁達明澈的氣質,很安靜,也很溫和,一雙眼好像看透很多,但卻沒有看透的那種冷,反而別有魅力。再加上他是這個樂隊裏唯一會創作的,運營得當,會和範旭陽成為一明一暗樂隊的兩個靈魂人物。

一個歌手,快則一年半載,慢則四五年,總能培養出個能開口唱的。

但是創作類的。肖統心裏清楚著呢,規則和秩序,技能和方法,你可以教,唯獨創作這種東西,不是你想教就教,想培養就培養的。

孫韶目前尚且是塊璞玉,都能如此,稍加雕琢不是更具光彩,更何況,他不但能寫還能唱,據說,跳舞也很有天分,而且沒受過專業訓練都如此出色,到時候再安排他轉個專業,專攻音樂,再學個幾年舞蹈,不就是唱跳做皆能的全能型了嗎!

想到這,肖統心思空前運轉起來,斟酌半天,他還是再次出口說起簽約之後的種種培養計劃,專攻音樂,更廣闊的舞台,能唱更多歌,全能型發展人才等諸如此類的種種。

肖統說這些的時候,孫韶微微失神,直到肖統說得口幹舌燥不得不停時,就見孫韶頂著“濕漉漉”的大眼睛“純真”地望著肖統,問道:“真的嗎?我能想唱什麽唱什麽?想怎麽唱就怎麽唱?不想唱的時候也可以不唱?”

那哪行!就是你成了天王級的,也還有樣東西叫“妥協”呢!肖統下意識要開口辯駁,但話到口邊,便像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他張著嘴看向孫韶,眼裏連番閃過複雜的神色。

要肖統說,像孫韶這麽年輕的人,又是玩音樂走歌手這條路子的,說完全沒有明星夢,肖統是不信的。再者,孫韶雖三番兩次低敷衍他,但也從沒有將事情拒絕到沒有回旋的餘地,所以,在肖統看來,那隻是因為他還沒有打動孫韶,並不是孫韶夠堅定。

可此刻,肖統看著孫韶,忽而失神起來,他猜想,孫韶之所以不徹底拒絕他,也許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的不想將臉皮撕破,畢竟,如果不出意外,他會簽下五感,以後大家就是那種不看僧麵看佛麵的關係了。

肖統心裏幹澀異常,孫韶依舊掛著淺淺的笑看他。

“你想聽小勺兒將實心話,首先你得拿他當朋友,小勺兒其實精著呢,但他從不坑朋友。”範旭陽的話回蕩在腦海裏,肖統啼笑皆非地想,是不是因為今天自己拿他當了朋友,所以才終於聽明白了一回孫韶的實心話,也終於看到了孫韶與眾不同的一麵。

孫韶。肖統輕輕歎道。

兩人無言良久,麵前的飯菜已涼,索性兩人都吃得差不多,便讓服務員撤了,換上甜點。直到外麵忽然轟隆隆一聲炸雷,夏季的暴雨突然就橫掃了整個城市,兩人才像從一種桎梏的氣氛裏脫離出來一般。

肖統有氣無力地戳著飯後甜點,耷拉著腦袋,很不給孫韶好臉色地看他。

孫韶無辜地戳著麵前的小蛋糕,“你別這麽看我,滲得慌。”

肖統蔫蔫地橫他一眼,扶了扶鏡框,“憑什麽,你不讓我如願,我表達表達自己情緒還不帶啊!”

孫韶撓撓臉,聳肩表示隨意,然後戳起一口蛋糕塞入口,一勺入口後,眼睛都亮了,一股抹茶的清香在嘴中散開,甜而不膩,綿軟可口,入口即化,幾乎所有孫韶能用上的形容詞他都在腦子裏躥了一遍。

“就吃個飯後甜點至於嗎?剛剛那飯也沒見你這副表情啊!”肖統毫不留情地揭他短。

孫韶不在意地晃腦袋,“那不一樣,剛剛吃飯可沒這心情,現在心情好,自然要品。民以食為天嘛。”

說著,他招手找來服務員要結賬,順便問問甜品叫什麽名字,準備帶點走,說起來,這甜品倒真的異常貼合他的胃口。

“這道甜品叫小勺。”服務員笑著道。

孫韶一怔。

倒是肖統終於哈哈笑起來,“難怪合你胃口。”

隨後,兩人又為了爭執誰付錢又爭搶了一通,最後還是被肖統以“我工作,你學生,你掏錢,我以後還混不混?這個朋友還交不交了?”為理由取得付款權力。

兩人出門後,暴雨剛停,天空如洗,地麵上透著一股夏日的濕氣,兩人一看天色,也不再磨磨唧唧,擺手便告別。

孫韶獨自一人前後踱步晃悠了一會兒,家裏也沒人,現在也已經下午三點,再過不到四個小時,就能蹭去“亂”找大廚哥,他索性又晃悠回剛剛吃飯的那家店。

一進門,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招手讓服務員上一壺茶和剛剛那道甜點“小勺”,服務員神色怪異地看了看孫韶,將小勺兩個字艱難地寫在了點餐單上。

孫韶也沒留心,徑自從包裏掏出筆和剛剛的譜子,攤開來盯著發呆——這歌詞要怎麽改?

孫韶反複揣摩著曲調,眼睛則在歌詞上來回溜圈兒,曲是旭陽那朋友留下的最後的聲音,隻可惜,沒能完成就離世,詞則是旭陽自己填的詞。

兩個人,一首歌,兩種情,好像差得太遠。越揣摩孫韶越不敢輕易下手改,無知會不會更幸福呢?但一想旭陽那朋友離世前最後那點念想,心裏也會有點酸澀。

直到服務員端來甜點,他無意識地塞進口中一口後,才終於眼睛一亮,下定了決心,翻過了譜子,在背後改起了歌詞,一通修修改改,直到最後一句話也推敲定下後,孫韶才伸了個懶腰。

正在這時,他身旁傳來一個聲音:“去不去‘亂’?”

孫韶驚喜地一扭頭,“大廚哥。”

易輝抱著胸站在他身旁,低頭瞄了一眼他擺在桌子上的一堆紙,嗯了一聲,“寫什麽呢?看你低頭弄了一下午。”

“你怎麽知道?”孫韶詫異。

易輝微微瞄了眼他手邊空了的餐盤。

孫韶忽而覺得心口疾速鼓動了一下,睜大了眼看他,“這也是你的店?那道‘小勺’是你做的?”

易輝既搖頭又點頭,“不是我的店,跟賀六那邊一樣,是朋友,我就是幫著培訓一下後麵的人,擬個菜單。有需要的時候,也會過來轉一下。”

“那‘小勺’呢?”孫韶問。

“你說呢?”易輝笑著看他。

孫韶有些瞠目結舌,大廚哥……這是在調戲嗎?

頓時,他覺得臉上快速升起一股燥熱,恨不得抄起一旁的水杯,狠灌幾口水進去,易輝伸手捋了一把孫韶的腦袋,淡然地轉開了話題,“弄好了沒?快七點了,我要去‘亂’了,順風車坐不坐?”

孫韶心裏猛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生出一些隱隱的失望,但他立即點頭,疊起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到最後寫了歌詞的那張紙時,孫韶猶疑了一下,看了看站在身旁的易輝,本來隻是想在歌詞抬頭處加個標題《愛人》,但剛剛經過那一茬,又覺得好像有點什麽的感覺。

猶猶豫豫好半會兒,明明很簡單一件事,孫韶愣是想出了各種含義,最後,一咬牙,像做了個什麽暗示性的決定似的,抄起筆刷刷寫下“愛人”兩個字在頂端。

易輝在一旁一直留意孫韶的小動作,不動聲色地往前湊了湊,想看清孫韶在紙上寫了什麽,待看清後,他眸色便不由加重,沉沉地掃過孫韶的脊背和脖子,嘴角勾了勾,像很愉悅的樣子。

孫韶掩飾性地將東西全部塞進包裏,然後淡定地看易輝,“我好了,走吧。”

易輝笑,點頭,“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