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傷離別

隻是十年,容玨定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假如他隻能再活十年,她又該怎麽辦?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夏朝,讓她獨自麵對皇宮中的明槍暗箭?

她是個單純而率真的人,所有的情感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與中原心思縝密的少女完全不同。如果將她一人留在皇宮,等十年壽命到了之後,讓他如何能安心閉眼離去?

指尖顫栗,水珠從麵頰上滾落沾濕了衣襟,他卻像是沒有發覺一般,目光沉沉望著她。

中午的時候,屋外響起了馬蹄聲,踏著黃沙響徹荒野。

赫連涑好奇地從窗子口向外看去,才發現來的馬隊並不是燕國人,小臉垂下說不出的失落模樣。

一直閉目安神的容玨睜開了眼睛,看到她怏怏不快的樣子,柔聲安慰道:“不用擔心,我會命人將你送回大燕的。”

赫連涑抬頭望著他,忽然驚恐了起來,這些人的衣著與他有些相似,難道是接他離開的人。還沒等馬隊靠近,赫連涑就跑到了容玨的身邊,細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生怕別人會將他搶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警惕地望著屋外。

馬蹄聲停下,該來的還是來了。

幾十個高手侍衛並沒有唐突地走進屋子內,而是在外麵滾燙的黃沙上跪下,對著屋內恭敬道:“太子殿下,我等奉皇上命令,接殿下回宮。”

整齊而肅穆的聲音在外麵響起,恍若平地驚雷。赫連涑不管他們說些什麽,隻是死死抱著容玨,說什麽也舍不得讓他走。

不一會,晶亮的眼睛裏就湧起了水霧,傷心至極的模樣。

容玨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憐惜地伸出手擦去赫連涑臉上的淚痕,“你怎麽這麽愛哭?莫非驍勇善戰的燕國兒女都同你一樣?”失笑之後,又溫聲安慰,“乖,不哭了,我們還會再見的。”

外麵得不到裏麵的回答,有焦急地喚了一聲“殿下!”

修長而微涼的手指握成拳放在唇邊輕聲咳了起來,“我知道了,請你們稍候。”

聽到容玨的柔聲細語之後,她哭得越發傷心了,因為她確定他要走了,要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裏,不要她了。

原來他不住在沙漠裏,原來他也要被人接走。等她回到了大燕,讓父皇來提親該去哪裏找他?

看到她哭得這樣傷心,容玨心裏也是一陣難受,喉嚨間癢癢的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將赫連涑摟進了自己的懷裏,她緊緊抱住容玨纖瘦的腰肢,再也舍不得撒手。一幅賴定他的架勢。

外麵等著的侍衛心中一陣疑惑,沒有想到屋子裏竟然還會有女人。太子殿下療傷的地方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不知屋中的女人到底是什麽身份,接近殿下又是為了什麽。

侍衛不敢闖進去,隻得再次出聲提醒,“皇上日夜思念殿下,還請殿下早些隨我們回去。”

容玨鬆開了手,仔細望著赫連涑,想要牢牢將她記住。目光裏的傷感再也掩藏不住,漆黑淺澈的眼睛裏映著她的倒影。

他拔下了頭上的發簪,如墨如綢的長發垂落,映襯

著麵容顯得越發蒼白憔悴。

將玉簪遞到了赫連涑的手中,“以後你要想來尋我,就連夏安的皇城吧!”

赫連涑靜靜的望著他,眼中淚光流轉,握緊了手中溫潤的白玉發簪,因為悲傷嬌弱的身子不住顫抖著。

容玨逼著自己狠心,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不再看她。

“我隨你們回去,但你們必須將她送回大燕。”容玨的聲音低沉,語氣不是尋常時的溫和忍讓,而是一種絕對的命令。

所有的侍衛都不敢多問,整齊地回答“是!”

她來到門邊,眼睛酸痛無比卻依舊是不停流淚。從小到大,她從沒有這樣在意過誰,但今日看著他離開,赫連涑覺得自己的心被刀生生從中間破開,疼得難以喘息。

他還未登上馬車就有人為他披上了明黃色的錦衣,錦衣無比的華美,上麵繡著她從未見過的圖騰。

幾十個侍衛都無聲跟在容玨的後麵,隨他調派。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容玨好陌生,她見過他微笑的樣子,見過他悲傷不語的樣子,見過他沉默隱忍的樣子,卻沒有見過他如此高貴淡漠,遙不可及的樣子。

馬車緩緩行駛,在沙漠中漸行漸遠。直到馬車成了一個看不見的黑點,她也沒有從門邊離開,就連守望的姿勢都沒有變過。臉上都是苦澀的眼淚,刺進皮膚裏是那樣的痛。

他走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赫連涑回到屋子裏,坐在床邊望著地上的草席發呆。屋裏所有的東西都沒變過,而他不見了。

腫得睜不開的眼睛裏再次酸澀,但沒有了眼淚。她拿出藏在袖子裏的發簪,對著陽光細細看著,通透的白玉溫潤至極,亦如容玨。

發簪下麵刻著一個小小的“玨”字。這個字,她見他寫過,應該是他的名字。以後她可以憑著這個發簪去夏朝找他,想到這刻骨的悲傷淡了一些,她終於覺得自己能夠繼續活下去了,隻有活著才能相見。

晚上,她緊握著簪子入睡。這個簪子是她唯一的念想,握著簪子就像是握著了他微涼的手。無人的黑夜,也不覺得恐怖了。

夢中有容玨,衝她淺笑,眸子眯起滿滿都是溫柔的光澤。

纖細蒼白的手落在她的發絲間輕輕摩挲,“赫連涑,等我娶你。”

夢中的她連連點頭,滿臉都是歡喜的笑容,“容玨,我會等你,一直等你。請你不要忘了我。”

醒來的時候,她還保持著入睡的姿勢。簪子緊緊握在手心裏,仿佛與手心長成了一體,任何人都無法從她手中拿走。

當她推開房門之後,才發現黃沙中站著一個人,身子筆直地站著宛若一把刀。

赫連涑認出他是昨日送走容玨那些人中的一個,他怎麽會來這裏?難道是容玨讓他過來接她一起走的?

她不想與容玨分開,一點都不想。她寧願不回大燕,隻求留在他的身邊。

侍衛緩緩開了口,是她無比熟悉的燕國話,“赫連涑小姐,殿下讓我來送你回大燕。”

她臉上先是欣喜後是

失望。呆呆地望著黃沙中站著的男人,小聲問他,“我不想回大燕,可以和他一起走嗎?”

侍衛隻是重複了一句,“殿下讓我送你回去。”

是回去而非和他一起走,赫連涑望著滿眼的黃沙,學著容玨露出溫暖的笑容,“那謝謝你,等到了大燕我會讓父皇好好賞賜你。”不是因為你救了我,而是因為你是他派來的人。

心裏越是悲傷不願,唇邊的笑容越是柔和寬容。她學著容玨笑過之後,才明白他隱藏的感情。

兩年之內發生了很多事,東宮夜食,本該喪命的太子竟奇跡地活了下來。重新住進了令人向往的東宮裏,璟帝對他越發關心重視,整個東宮外都是守衛的禦林軍。每日的飯食,都先有宮人嚐過之後才會送到太子的麵前。

病愈後的太子依然虛弱,整整兩年都沒有出過東宮,但有些人仍不願放過容玨。隻要他還活在世上,針對他的事情就一直沒有停歇過。

兩年間,容玨一直在思考怎樣向父皇開口,將這個太子之位讓給五王爺。上一次,下毒想要殺他的是五王爺,一次次針對他的還是五王爺。五王爺做過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無比清楚,卻沒有想過要反擊。

隻是在想,或許他不再是太子,容瀲就不會這樣恨他了。

少了福安的東宮,沉寂空蕩得讓人害怕,他一遍遍回憶著與她在一起的日子,她臉上燦爛的笑容,在夕陽下妖嬈的舞姿,給他取暖的夜晚,都隻是微小的細節卻可以讓他喜悅一整日。

和她相處的三日,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兩年對於赫連涑來說很短暫也很漫長,她每日都握著玉簪,想要快些去找他,找到他之後就再也不要分開。

今日,她已經有了十六歲,是大燕國女子成年的年紀。這就意味著她可以成親了,大燕國的第一勇士將會成為駙馬,無論是誰,都不是她喜歡的人。她不想成親。

宮裏掌管珍寶的老嬤嬤告訴她,她手裏的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玉,整個大燕國都沒有幾塊,能將羊脂玉做發簪的人,身份定是無比尊貴。在夏朝,金色代表至尊,隻有皇帝和太子才能穿著淡金色的衣裳,她要找的人怕是皇宮裏的皇子。

招駙馬的大會如期舉行,紅色的擂台設在宮殿門前。父皇母後都要出席,她也必須出席。他們坐在帳篷裏麵,喝酒吃肉望著擂台上的勇士比武摔跤。

透過白色的麵紗,赫連涑望著擂台上扭打的兩個兒郎,神色寂寂,顯得心不在焉。

“女兒可有看中的勇士?”燕王大笑著問道。

赫連涑搖搖頭,這些兒郎高大而健壯,鼓起的肌肉被曬得黝黑上麵泛著淋漓的汗水。他們能騎馬射箭,能征戰四方,凶猛之極。

可她喜歡的人與這些健壯的兒郎完全不同,他臉色蒼白,卻溫文爾雅,唇角邊總是有淡淡的笑意,像是純淨的槐花。

“父皇,這些人我都不喜歡。”她語氣決絕,沒有一絲回轉的餘地。

燕王大驚,“莫不是女兒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