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奴大欺主賈環怒責嬌小婢

9奴大欺主賈環怒責嬌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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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夜,賈環披著條純白無一絲雜色的雲狐皮毯子坐在桌前,案上放著一疊灑金紙箋,小少年動作懶散地翻了幾張,眉頭微微蹙起來。

蓮香將手裏的茶盞小心放下了,低聲道:“哥兒,可是有什麽不對的?”

“能有什麽不對?五味居的李老板來說,有幾家貴女偏求那原稿看,好些都叫他駁回去了,唯有二者那卻是如何也說不通的。”賈環冷笑一聲,清秀眉目間浮起許多惱意,他這人憊懶,卻慣是有個不怎麽好的脾氣,前世家人寵著,今生赫連溺著,這換做是別人他也忍忍過了,隻這兩個他倒如何也不能咽下氣去。

蓮香搓了搓手掌,瞧著小孩兒那張清清秀秀的臉孔卻無端生出許多怕來:“哥兒不是教那李老板說甚麽,寫書的原是個落魄說藝人,大字不識幾個,都是叫人聽著記下呢?哪個還有不懂的,這如何討要的來嗎?”

賈環斂了眸子,想起此間白日於元貞後山見到的那位黃博文公子心裏就通了幾分,淡淡道:“他倒不是不懂。隻是前麵來要的還有東安郡王府裏的端陽郡主,黃右副督禦史家的二公子對其傾心良久那是京裏傳遍的,卻不想竟敢把主意打到爺腦袋上泡妞使,真真好膽兒!”

蓮香眨眨眼,滿臉疑惑道:“哥兒,什麽、什麽叫泡妞?”

賈環瞧了瞧西洋鍾上的刻度,擺擺手,裹著毯子脫了鞋爬上床,臨睡前又想起另一位要書稿的人物便對蓮香道:“你明日去林姐姐那兒,隻管叫她把那些書稿藏好了。太太那位好侄女兒卻不是個省油燈,薛蟠日日去五味居裏打鬧隻怕也有她的意思,莫因為這檔子破事兒給林姐姐惹出事端來才好。”

蓮香應了聲替他細細掖好被褥,又放下菖蒲色撒花帳子吹熄蠟燭退下不提。

卻說這一頭,梨香院內卻仍是綽綽的有些燈火。

正廂房裏,薛寶釵背靠在半舊的紫金彈墨椅袱上縫製著一幅刺繡,薛姨媽脫了披風走進來,瞧著榻上那隻穿了白色短襦和杏黃撒花長裙更顯得豐腴嬌美的女孩兒便將將地笑起來。

“媽媽回來了,鶯兒,還不快快地給太太倒茶來?”

薛姨媽連忙上前按住了女兒,笑眯眯道:“我的兒,莫忙莫忙,且讓為娘的好好看看!”穿紅緞掐牙背心的丫頭將茶盞放在了幾上,隻笑道:“出去一趟,太太竟認不得小姐了嗎?”

薛姨媽瞧她一眼,倒也不惱,隻摸著薛寶釵雪白纖細的皓腕歎道:“我的兒生的當真俊俏聰慧,有副玲瓏剔透的心肝,你那哥哥哪怕隻有你十一,我也是滿意的,唉......”

薛寶釵奇道:“這又是怎麽說的?哥哥不是一徑上了賈府義學去,怎生的又有事端?”“你竟不知!”薛姨媽忽地氣起來,手掌狠狠地拍在桌上,“那個畜生,去到義學裏也不知好,勾的賈氏幾個子弟也不認真讀書也便罷了,他才幾歲,便日日地往那煙花柳巷地去,這幾天也不知是為討誰的好,竟見天兒地纏在五味居處討要書稿,你可不知那書齋後是什麽角色嗎?便是我那親哥恐也惹不起的!唉,真真兒的孽障啊!”

薛寶釵心下一驚,挑花的一針立時戳在她尖細的手指上,擠出盈盈一滴血珠,疼的她險些沒流出淚花子,唬的鶯兒急急拿帕子裹了,又要給她上藥,薛寶釵卻有些心亂地推開了:“媽媽,你說的可是真?那五味齋竟有這樣的來頭?但它原不是很出名的,近日不也隻是因了那一部雜書才讓京裏許多小姐公子記掛上了嗎?”

薛姨媽倚在榻上隻歎氣,燈光照在她臉上,往日的慈眉善目儼然換做了三分淒苦七分憂慮:“我的兒,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勞什子的一簾幽夢我也讀過,寫的當真兒是好,你當誰都信掌櫃的那套說詞?但怎麽說的,前去討要原稿的公子小姐哪個不是正兒八經的主子貴人,卻也是被牢牢地擋了回來,其中更有那非同一般的端陽郡主!這其中道理不提也罷,我隻聽坊間傳聞,那寫書之人似與上麵幾位關係匪淺,你且仔細著,等回來好好說與你那哥哥聽!他性子癡,莫叫人耍了丟命是真!”薛寶釵麵色蒼白地點了點頭,雙手有些不自禁地握緊了。

燭花嗶嗶啵啵地響著,燈火在灑金的小幾上拉扯出纏綿冶豔的光影,薛姨媽輕歎著京裏步步難行此類芸芸,薛寶釵卻瞧著手上那幅未完工的繡品發起了呆。

隔日清晨,賈環早早地便起了。

自上元宴那檔子破事兒後,賈母也似心有慚愧,著令王熙鳳處又撥給了他一個小廝一個丫頭。

小廝喚作夏生,丫頭則名綰碧,蓮香看著他們卻很是不得勁兒。

王熙鳳處處為賈環想,給的自是一批奴才婢女裏最好的,隻這事兒不論輕重人不論貴賤但凡沾了個“好”字兒,心裏便會無來由地多那麽幾分傲氣驕意。

那夏生倒也罷了,這綰碧卻很叫人頭疼,她的模樣兒頂好,繡工也出挑,幼時還學過幾本琵琶曲,更兼正是十二三歲春心萌動的歲數,她原以為自己板上釘釘是了那春花秋月貴重不凡的賈寶玉處人,卻不料竟分到了個不受寵的賈三爺房裏。

她心裏委屈得很,來了月餘,臉上卻絕沒有個笑模樣。

蓮香去了小廚房處給賈環準備早飯,綰碧端了銅盆進來,重重地往架子上一放,半躺在床上的賈環眉頭一跳,最後一絲睡意被驚得遠遠的,他拍了拍臉,轉過頭瞧著這個嘴撅得能掛油瓶的小姑娘,眼睛深黑而冷:“一大早的,你哪來的脾氣?”

綰碧冷笑:“我沒夜沒日地服侍你們主子家家,卻還要叫那洗衣的下等婆子嘲笑跟了個落草雞子賠錢貨!我心裏不痛快,便不能了嗎?”

光聽這話,旁的人倒要以為她才是這賈府裏的小姐了,賈環想起賈寶玉房裏的丫頭晴雯,可不也是這麽個做派,沒白的使人惡心、叫人添堵!

前麵也說過,賈環這個人脾性兒不好,但對小姑娘家家的,他本也不願置氣發火,此刻強自按了心頭怒意,說出的話卻並不是那麽好聽的:“既然如此,爺也是不願留你。綰碧姑娘,這大門開著,大路空著,您愛往哪兒滾就且往哪處滾去,若是哪天尋到了隻金母雞也別忘使人捎個口信我給您送一籃子玉米麩皮!”

那綰碧被氣的兩眼發紅,嘴唇顫抖,抻著手指半天沒說出個利索話兒來,使力跺了下腳撞開門就跑將出去。

蹲在門口聽牆角的夏生沒留神兒被推了個倒仰,屋裏飛出一個銅盆狠狠砸在他腦袋旁邊,落地炸雷一般的聲響將他唬的連心肺子都要飛出來,賈環極冷極陰的聲音從裏間傳出:“你若跟她一樣瞧我不上眼,便也立時卷了包袱皮兒走人!爺既使不慣也用不動,隻管告訴二嫂子,我不願在院裏多養兩個閑人!”

夏生聞聽這話被嚇得幾近腿軟。

王熙鳳那是個怎麽樣的人!若是讓她知道自己送來的兩個玩意兒般的人物不僅沒使得賈環滿意高興,反倒吃了一肚子火,怕隻怕能將自己和綰碧活剮下層皮放到油鍋裏炸個噴香不可!

想通了這一茬,夏生直歎僥幸,一邊說著不敢一邊飛快爬起向小廚房跑去。

待蓮香提著裙子匆匆跑回時,賈環已披著衣裳坐在菱花前頭捯飭他那一頭長發。

蓮香狠瞪了身後提著大漆木盒的小廝夏生一眼,上前幾步,取下了小孩兒手裏的桃木梳子,將那許多青絲托在手心裏輕輕順起來。

賈環雙手托腮,靜靜地看著銅鏡裏眉目宛然清冷的少年,忽的笑道:“蓮香,爺的性子實在是差,你竟委屈了。”

蓮香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連珠炮兒似的:“哥兒胡說些什麽呢!蓮香跟著哥兒三月有餘,不曾有打不曾有罵,縱使有那哥兒訓誡,卻也都是我吃的頭昏犯下錯事!你竟聽了哪個小鬼的讒言,要這樣貶低自己,還是......還是,不要我了嗎?”

賈環抿了抿唇角,轉頭對著眼圈通紅的女孩兒歎息道:“可別亂想,我這屋裏空蕩蕩不留煙火,你若走了卻是要使我寂寞死的。這話往後我不再說,你們隻記得一點,賈環性冷,要討得我喜是頂頂困難的事情,我更不願死乞白賴求著拽著,若是哪日煩了厭了,出門往左,榮禧正堂,恕不遠送!”

夏生聽著聽著便渾身一個激靈,蓮香則含淚帶笑地推了賈環一把:“且放一百個心罷,你不賴我,我便死死黏著你的。回過頭去,頭發還沒與你梳好!”

賈環隻當早間的事就這麽了了,綰碧如了願,夏生也好好敲打了一番,這便是誰也不礙著誰地過日子去了。下午,日頭正好使人冬困時,賈環正與林黛玉坐在一處討論新成書稿《蒼天有淚》之中幾處細節,外頭便有人吵吵嚷嚷地上了門來!

賈環掀起猩紅門簾看出去,臉上立時掛了幾分諷笑。

林黛玉瞧他情狀不對,也走了過來,隻看一眼便蹙起了兩道罥煙秀美:“晴雯,她不在寶玉處好好伺候卻來這兒是做什麽?”

小少年抱胸冷笑連連:“還能作甚,可不是嫉惡如仇、向我開炮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