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算數

說話算數

凡瑀讓服務員把桌上的餐盤全收了,坐在座位上等王雨燕來。

掏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今天沒帶煙,凡瑀隻好給服務生零錢,讓人去街邊幫自己買了包煙。等服務生把煙買回來後凡瑀新點的菜都端了上來,鍋底也重新換過。

其實今天沒光頭這出,凡瑀也得上這裏來。一早王雨燕就打電話過來找自己了,說是想出來談談。一聽雨燕這話,凡瑀想都沒想就爽快地應了。

嘛,早晚都會這麽一天。

自己和柴駿的破事兒本來就不算秘密,加上這次車禍,事情又鬧這麽大。先不說能不能瞞得住,估計柴駿都不想再瞞著她了吧。

人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什麽都能看開了。

沒過多久,時間也到了。

緊接著飯館門被推開,雨燕穿著藕色羽絨服向這邊走來。

凡瑀朝她打了個招呼,等她來到桌邊在自己對麵坐下後,問:“吃了沒?”

“吃過了。”雨燕點著頭,看到一桌子新上來的菜,有些歉意地向凡瑀說,“抱歉之前沒跟你說清楚,害你點了這麽多,真不好意思。”

“沒事兒。”凡瑀笑笑,並不在意。

隔壁桌上還在吃著吵著,筷子敲擊磁瓷碟的聲音,玻璃酒杯互相撞擊的聲音,此起彼伏。

雨燕捋了下耳後散下的的碎發,垂下眼睫:“那個,柴駿醒來後就全跟我說了,聽完後,我挺驚訝的。”

直截了當,開門見山。

凡瑀笑了,手卻不自然地抓緊了煙殼。

——回不去了。

忍住想要抽煙的衝動,凡瑀看著雨燕,神色坦然。

從雨燕口裏飄出的安靜平穩聲音如同店外大街上飄著的雪花,一層層地堆積。

從鍋裏升起的熱氣在倆人眼前不停翻騰,轉瞬又消失在冬日冰冷的空氣裏。

“其實說來說去,無非是說他放不下你,也放不掉我。”雨燕輕輕地說著,“其實我也管不了那麽多,隻知道他選擇了我。所以凡瑀你別逼我啊。”

“嗯。”凡瑀用指肚磨著玻璃封口處的疙瘩。路邊車燈照亮了杯口邊緣,流光乍現。

雨燕笑了笑說:“原來我也挺自私的,沒想象中的那麽寬容。”

凡瑀有些喘不過氣。

這是雨燕第一次在他麵前笑的如此勉強。

飯館吊頂上的白熾燈像是快壞了,光線照出來的人各個都是慘白慘白的,有些怕人。

凡瑀動了動嘴巴,扯出一個笑容:“我知道,所以我沒做過對不起嫂子你的事。”

雨燕看著凡瑀,沒說話,隻是看著。

直至眼眶泛紅。

忘了有多久,是雨燕先笑了出來,接著凡瑀也笑了。

突兀的笑容立即被飯館內嘈雜的各類聲音掩去了,混著霧氣,讓人看不清晰。

笑夠了,倆人同時抬手抹去大笑時眼角溢出的**。

“我一直把你當弟弟,因為柴駿叫我多關心你一點。”雨燕輕聲說。

“謝謝。”凡瑀笑著,吊稍眼彎了起來。

周圍人員太過吵鬧,讓人生出躲在喧囂中不再出現的念頭。

滾燙的鍋底不停的冒著氣泡,熱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帶著辛辣的香氣,刺鼻的厲害。

雨燕最後笑了笑,站起身,對凡瑀說道:“行了,我得走了。你……”

“有人接。”

“醫院那個?”

“嗯。”

“挺好的。”

“謝謝。”

“走了啊。”

“好。”

誰都不說那句再見。

再見啊,再也不見。

看著眼前豐盛的一桌菜,凡瑀自嘲地笑了。

其實人走後的聲音很多:皮鞋鞋跟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聲;服務員小姐不冷不熱的送客聲;門被打開後發出的嘎吱聲;外麵冷風灌進來吹動風鈴的叮當聲。

摸出煙殼裏的煙點上,煙絲燒灼後的味道有些嗆人。

是假煙。

凡瑀幹咳幾聲,繼續抽著。

他盯著玻璃窗戶上的霧氣出神,屋外燈光閃爍映的蒙層水蒸氣的磨砂玻璃很漂亮。耳邊像是還能聽到雨燕說的那些話,一句又一句,坦然並且尖銳。

瞧。

在婚姻麵前,再傻的女人也能堅韌的像把刀子。

凡瑀這回可真見識了,人前後不過十句話,百字不到,卻各個都紮人心上了。

對你好是因為柴駿,對你不好也是因為柴駿,不管怎麽樣都是因為柴駿。

我一直把你當弟弟,因為柴駿叫我多關心你一點。

這一句話,全盤否定。

別愛了吧,多可怕呀。

連雨燕這樣女人說出的話也能成傷人武器,多可怕呀。

那個。

我沒對不起你,雨燕姐。

我真喜歡你,就像我喜歡我大姐那樣喜歡你。

特喜歡你把我當做弟弟一般照顧,真的。

所以我認你做嫂子,我隻認你做我嫂子。

可你說這話多狠啊。

因為柴駿。

王雨燕,你多狠啊。

累了。

別愛了吧,太累人了。

眼睛有些幹澀,凡瑀昂起頭,看著吊頂上的那片蜘蛛網,罵了句:“操蛋。”

手蓋住臉,手心的溫度卻無法溫暖冰涼的臉頰。眼瞼闔上,溫熱**暖暖地濕潤了幹澀的眼睛。

京罵,拚酒,放肆的大笑。

廣播裏還在播放那首奇怪的曲子,吉他專有的金屬琴弦共鳴聲被擴大,悠長的調子有點像兒時聽過的雨聲,嘀嘀嗒嗒。

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大姐拉著自己在弄堂裏跑來跑去,那些舊時母親娘家的房子,連著南方梅雨季節的細雨滴答在青磚灰瓦上,合著母親輕聲哼出的江南小調,綿延不斷。

那是什麽時候事都快忘了,那時,正是聽從父親把從媽媽改口叫母親的年紀吧。

母親走了,大姐走了,雨燕走了。

想找個精神寄托咋就這麽難呢?

從水泥地麵傳來的陰冷氣息從腳底石膏沿著靜脈流回心髒。然後是左心房還右心室?

抓了抓頭發,手裏還夾著煙,凡瑀想不起了,頭有點昏沉,原來自己還是醉了。

崔明找到凡瑀時,隻看到他坐在位子上發呆,一桌子的菜一口都沒動。

當崔明走過去時凡瑀轉過頭,看到是他朝自己走來後很是茫然。問:“你怎麽來了?”

崔明正要跟凡瑀解釋清楚:今早那個女人打電話給你時他在旁邊偷聽了。可還沒給崔明解釋的機會呢,就見凡瑀嘟起嘴,伸手拉著崔明衣角,歪著頭呈撒嬌狀。

“崔明,你來了,就帶我回家好不好~”

崔明眼角一抽,差點沒給噎著。

低頭湊近了,瞅清了凡瑀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這才明白人是喝高了。看著一桌子的菜,崔明也不管了。既然人不是拿自己開涮那趕緊走人吧。

簽單結賬,崔明頂著其他桌投來的異樣目光,把人連哄帶抱地給哄出飯館。手忙腳亂的,臨走時還差點忘了凡瑀的拐杖。

好不容易把人領到車邊,可一進車人凡瑀又不幹了,死活都不肯坐前麵。

估摸是給車禍整的,崔明隻好順著人意思,把人折騰到後座靠著。好在凡瑀醉了後除了喜歡黏人撒撒嬌啥的也不出別的大問題,就隨他了。

沒一會兒就驅車來到崔明家,崔明把車開進地下車庫,轉頭對已經有清醒跡象的凡瑀問道:“今天你怎麽折騰的?都醉成這樣了還不知道打電話給我?”

“今天,雨燕來了。”

“嗯。”

“她我嫂子,柴駿女人。”

“醫院那個?”

“嗯。”凡瑀笑了一下,“她提起你時跟你說的都一樣,都:醫院那個。”

“你倆說啥了?把你打擊成這樣?”

“說她對我好是因為柴駿叫她對我好。”

“怪繞口的”

“嗯。”

“傷心了吧。”

“傷心。”

“需要肩膀嗎?”把車停好,崔明熄了火,轉頭衝凡瑀笑道,“我借你。”

“俗。”

“說個不俗的。”

“你背我。”凡瑀看著崔明,又說了一遍,“我要你背我。”

崔明眼角又是一抽。

這算啥?自掘墳墓?

最終崔明見凡瑀那副委屈樣的,還是心軟了。

背吧背吧,誰叫今晚你是我大爺呢?

從車庫到家門前這段路,凡瑀趴在崔明背上,摟著人脖子,一個勁地說個不停。

“小時候老頭就從來不背我。”

“很有可能是你老頭背人技術太爛,不敢給你知道。”

“可他縱容大哥騎到他脖子上玩。”

“呃,可能是因為你大哥他比你招人愛一點。”

“家裏除了老媽,隻有大姐肯抱著我玩,別的人……從來不都願跟我說話。”

“你小時候肯定不乖的。”

“以前有什麽三好學生什麽的,我拿給老頭看,老頭看完就扔一邊了。”

“哈哈。老頭每次找我要,我都說送人。”

“後來啊常跟我在一起玩的大姐也被老頭討厭了。”

“這就是你老頭不對了,你大姐也悲催。”

“出櫃那年大姐因為幫我說了幾句話就被老頭打了。”

“挺狠的,怪不得你小子給記著呢。”

“知道怎麽打的麽?”凡瑀唇貼在崔明耳邊輕聲說,聲音細細的,“直接拿手杖掃過去。老頭以前當過兵。還沒兩下,就斷了‘啪’一聲,很脆的那種。”

“……”

“當時大姐的腿腫的像是要把褲子給撐破了似的。”凡瑀放緩了聲線,“那時我也很怕,隻會傻跪在一邊,眼看著大姐抱著腿喊疼,還有老頭在那裏發火。”

“……”

“所有人都不敢動,沒人敢動呢。我當時以為自己肯定活不成了。右眼黑乎乎的,也不疼,可什麽都看不見了。左眼裏也全是血,什麽都看不見了。”

站在門前,崔明掏出鑰匙,對趴在背上的人說。

“乖,待會要睡覺了,別說了,晚上做惡夢咱可不管你啊。”

“崔明。我媽在我大學畢業就死了,大姐後來也出國不回來了,現在雨燕連也不要我了。”凡瑀摟緊了崔明的脖子,也不管對方難不難受,說,“現在就連阿辰都有伴兒了。”

“嫉妒了?”

“嫉妒。”

“別小心眼的,我陪你。”

“可我不想要你這樣的。”

“沒得選,認了吧。”

“備胎呢?”

“沒有。”

“不公平啊,現在買啥不貨比三家啊。”

“我看你今晚是真醉了。還貨比三家?做夢吧你!”

“生氣了?”

“犯不著。”

“怎麽說。”

“明早起來你準忘,我把這事兒記著不給自己添堵嘛。”

打開房門,崔明放下凡瑀,結果就被對方反壓在房門上。

“我說我沒醉,完了也不會忘,信嗎?”

“信。”

“理由。”

“直覺,這靠譜麽?”

“不靠譜,口說無憑,你還是給忘了吧。”

“有句話不是叫什麽大腦忘了身體記得麽,算數不?”

“……”

“算不?”

“算。”

崔明忽而就笑了。

抬手捧上凡瑀那張小狐狸臉親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有啥子感謝快點說,也歡迎進群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