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夢 罌粟幻夢

“雲玄,你放開我!我的手腕快被你捏斷了!”我朝身側的雲玄怨嗔道,努力想甩開他用力扣著的手腕。

雲玄這才頓住腳步,低頭發現我的手腕已泛出紅色的指印。他急忙鬆開了手,低聲問:“沒事吧?”

我搖頭揉了揉紅了的手腕,沒有說話。

他窘迫的撓撓耳後,似又是想起先前之事,不悅道:“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不能離開我半步嗎?怎麽一轉頭就不見了,你跑的還真快!還有剛剛那人,你又為何會跟他在一起?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知道他有多危險嗎?他把你賣了,你是不是還幫他數錢呐?”

我揉著酸痛的手腕,抬眼看向他,反駁道:“梧桐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不是壞人,是他救了我!還有......之前明明先跑了的人是你,我是想去找你,沒想到會跟你失散。現在你倒反過頭來怪我......”我十分委屈,心裏像被什麽堵了似的,低頭咬著嘴唇。又想起自己所處之地,更是覺得難過,眼淚不禁溢滿了眼眶,竟不自覺的哽咽起來。

雲玄見我突然哭了,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之前的氣焰頓時煙消雲散。他搓著雙手,繞著我來回不停的走,支支吾吾道:“你......你......怎麽說哭就哭了。我剛剛也是一時情急,才會對你發火。”他用手揉了揉鼻子,又摁了摁太陽穴,“好了好了......之前是我不對,不該留你一人在那裏。以後,你跟緊我就是。我......不會再撇下你一個人了。”

我抽了抽鼻子,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猶豫了一下,囁嚅道:“雲玄,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他見我不哭了,稍稍放下心來,疑惑的問:“什麽事啊?”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哽咽,深吸了口氣望向他,低聲道:“我都知道了。這裏根本不是你所說的什麽幻境。這裏是......輪回道......”

雲玄詫異的望向我,有那麽一刻的怔愣,複又心下了悟,不悅道:“是剛剛那人跟你說的?”

我點頭默認。

雲玄哼了一聲,轉身向前走了幾步,憤憤的一腳踢飛了鞋邊的石子:“真是個多嘴之人!”停了片刻,歎了口氣,轉頭望向我,低聲道:“他說的沒錯,先前是我對你有所隱瞞。我也是怕你們害怕,才騙你說是中了幻術。”

聽到他的肯定,我心下一沉,倏地抬頭望向他,結結巴巴的問:”那......那我,是不是已經......”

他走到我跟前,抬手撫上我的肩頭,似是安慰我,聲音卻十分堅定:“你別聽他胡說。能來輪回道的又不隻是那些死......”他似是意識到自己失言,幹咳了兩聲,改口道:“你看我,我不還是仙道嗎,不也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我覺得他說的似乎有些道理,心想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吧,於是輕輕點了點頭。

他見我情緒稍有安定,又說道:“你放心,本道爺既然能帶你進來,必定保你安然無恙。”

我抬頭望向他,他的眼神堅定而真摯,撫在我肩頭的手緊了緊,似乎在向我傳遞著某種力量。我放下心,對他笑了笑:“謝謝你,雲玄。”

他也回我一個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發現搭在我肩頭上的手,麵色一紅,急忙尷尬的收回。幹咳了兩聲,扭頭說道:“你這人婆婆媽媽的,快走吧,我們還有正事。”說罷,轉身便想要快步離開,又似乎突然想起什麽,腳步一頓,側臉望向我:“這回跟緊我,別再把自己弄丟了。”

我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和有些不自然的神情,竟覺得此刻的雲玄與我往日認識的有些不同。沒想到,這麽傲嬌的他竟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麵。

我點頭一笑,嗯了一聲,提步跟了上去。

“靈符可還在身上?”雲玄扭頭問道。

我忙伸出手在袖裏摸了摸,摸到一個三角形的東西,從袖中拿出,在他麵前晃了晃:“還在還在,放心吧。”

他朝我撇了撇嘴。我將靈符收回袖中,突然覺得勃頸上似乎輕了許多,急忙伸手去摸,手到之處竟然摸了個空。我猛的停住腳步,魂不守舍的伸手探向衣襟,那原應戴在我頸上的暖玉竟然不翼而飛。

雲玄見我神色慌張,忙問道:“怎麽了?”

我四下打量,不住的搜尋著每個角落,急道:“我的暖玉不見了。”

雲玄上前安慰:“別急,我們四處找找。”

我點頭,與他一起沿著來路仔細尋找,卻絲毫未見暖玉的蹤跡。

我有些沮喪, 歎聲道:“定是先前不知落在哪裏了。這暖玉是我爹娘給我的,打小就從沒摘下過......”說著,不由又歎了口氣。

雲玄走回我的身旁,說道:“你不能在這裏待太久,我們還是先

去辦正事,回頭我再幫你尋可好?”

我無奈點了點頭,心想也隻好如此了。

雲玄掏出懷裏的八棱寶鏡,掐了個訣,寶鏡如水的鏡麵竟微微蕩起漣漪,瞬間一座房屋便從鏡麵映了出來。雲玄收回寶鏡,略有所思,轉頭對我道:“我們先去這個地方,這裏有你三魄的痕跡,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我朝他應了一聲,他又扭頭道:“你抓緊我,我用踏風術帶你過去。”

這次他並沒有將劍柄遞給我,而是朝我伸出一隻手。我略有遲疑,最終還是握了上去。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觸到我的手時緊緊握住,臉頰浮上了一片紅暈,嘴角卻微微勾起。他左手掐訣,右手握緊我,兩人瞬間便騰風而起,沒多久便來到先前寶鏡映出之地。

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古樸的竹屋。屋前開滿了火紅的罌粟,姹紫嫣紅,美的妖嬈。微風吹過,輕擺著腰肢,似像來人招手,輕喚我們過去。

我不禁的邁出腳步,朝那片罌粟花海走去。竹屋微微散發出清新入肺的涼氣,吸入胸口,甚是舒服愜意。我雙眼迷離,加快了腳步,想馬上撲入那片美的讓人窒息的殷紅。

就在即將踏入花海之時,手臂忽的一緊,被人生生拉住。我茫然的回頭望去,見一人抬手朝我眉心一點。雙眼頓時清明,瞬間清醒,再定睛一看,眼前之人正是雲玄,此時正有些擔憂的望著我。

我甩了甩頭,清醒過來,問道:“我......剛剛怎麽了?”

雲玄抬眼向我身後望去,眼神冰冷:“這屋中之人,在此下了幻術,凡是誤入這花海之人,必成他囊中之物。”

我有些後怕的朝身後竹屋望去,緊張道:“那我們......還進去嗎?”

雲玄點了點頭,嘴角上揚,嗤笑道:“當然,此等雕蟲小技,本道爺還怕他不成!況且,此處有你三魄的痕跡,怎麽都要進去闖一闖。”

我心虛的哦了一聲,心道你是仙道,當然不怕。可我一介凡人,先前險些就成為人家的盤中餐了,不怕才怪。

他似是看出我的膽怯,戲謔道:“哦?怎麽,你......怕了?”

我抬頭瞪他一眼,壯著膽子嘴硬道:“誰說的?我才不怕。”

他輕笑一聲,向前走去,與我錯身之時,卻輕抓起我的手腕,輕聲道:“放心,有我在,你不會被吃了的。”

我麵上一熱,有些尷尬想抽回手,他卻握的更緊,我隻好硬著頭皮低頭跟了上去。

兩人來到竹屋前,雲玄的手緊了緊,低聲道:“一會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要亂跑。”

我點頭應承。雲玄另一手已摸向背後劍柄,抬腳就將麵前的竹門踢開。

此時,門內傳出一個嬌媚的笑聲,幽幽道:“呦!這麽俊的小哥怎麽如此粗暴?這樣可是不討女孩子喜歡的哦。”

我循聲朝門內望去,一個窈窕的身影翩然而出。來人一身銀紅長裙繡著幾朵綻放的海棠,烏黑長發僅用一根銀質雕花抹額係住,再無其它修飾。女子容姿秀美,卻麵色憔悴,蒼白的臉透著倦意,飽滿的唇瓣也無半點血色,似是久病未愈。

她淡淡掃了我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了雲玄身上,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而雲玄也並未動作,隻是警覺的盯著她。兩人都按兵不動,似在互相斟酌著對方的實力。

那女子嗤的嬌笑了一聲,挑逗的望著雲玄,眼波流轉:“小公子,不如這樣,你與奴家做個交易如何?”

雲玄沒有回答,仍隻是冷冷盯著她。

那女子右手抵著下巴,半倚在門邊,懶懶的斜眼瞄向我。須臾,又將視線投回雲玄的身上,輕笑道:“你兩人並非此道中人,來此想必定是有所求。她一介凡人,你肯冒險帶她來輪回道,看來......你們所求之物必定難得。”她頓了頓,躬身將臉靠近雲玄的臉,柔聲說道:“不如你將她留下給我入藥,換奴家來幫你,如何?”

雲玄身形向後一退,猛地將我拉至身後,劍已出鞘,擋在胸前,冷哼一聲,喝道:“妖孽!你最好識時務,趁本道爺還有耐心的時候趕緊滾,否則休怪本道爺不客氣!”

那女子咯咯輕笑了幾聲,聲音如鈴鐺般清脆:“小公子竟然如此不解風情,白白浪費奴家的時間......”隻見她話音剛落,便翩然轉身,單手拂麵,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金鈴。她輕搖手中金鈴,一陣清脆的鈴聲立時傳來。

雲玄眉間一蹙,轉頭對我急聲道:“快捂住耳朵,躲起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雲玄便已提劍飛身向那女子刺去。我忙伸手堵住耳朵,躲到一旁。可那鈴聲仿佛能穿透耳膜一般,聲聲鑽入耳中,任我雙手如何用力,都似乎無法阻隔絲毫的聲響。

不遠處雲玄的寶劍泛著幽幽藍光,劍劍直刺那女子要

害。女子身姿輕盈,輕功了得,腳下輕輕一踏,便與雲玄隔出一段距離。她手中不停搖著金鈴,口中念著訣,左躲右閃,將雲玄的攻勢一一化解。雲玄的動作似乎漸漸慢了下來,不時用另一隻手點住眉心,腳步也略顯慌亂。那女子趁機朝雲玄麵門一掌擊來,雲玄卻仿佛瞬間清醒,單手扣住那女子的手腕,用力向後一扯,便將她甩了出去。那女子顯然是沒料到雲玄竟能在此時保持清醒,隨即在半空中旋了個身,抬腿便向雲玄頭頂落去。雲玄執劍抵擋,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我躲在一旁,耳邊傳來的鈴聲仿若擴大了十倍般越來越響,眼前越發模糊,神智漸漸不清。我用力捂著耳朵,隻覺一陣暈眩,眼前景象轉動了幾下,便暈了過去。

“哎,你醒醒......”

“哎,你醒醒......”

耳畔隱隱傳來聲聲輕喚,肩膀被人輕輕推搡著。腿上傳來一陣劇痛,無法動彈,不住顫抖著。

“你醒了嗎?”

是誰?是誰在說話?是在叫我嗎?

我眼珠轉動著,疑惑的緩緩睜開。一個偌大的女子的臉頓時映入眼簾,嚇了我一跳,本能想要躲開,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這時卻聽“我”對眼前的女子艱難開口道:“師......師姐,我......恐怕是傷勢太重,動......動不了了......”

我一陣驚異,嚇得我幾乎就要離魂。

“我”竟然在對麵前的人說話,而且是不受自己控製的說話。最恐怖的是......這個“我”的聲音,還是個少年的聲音!

我不敢置信的低頭看向“自己”,隻見一身黑衣,身材修長,右腿用幾塊布草草的包紮著,滲出了斑斑血跡。再向攤開在兩側的雙手望去,右手掌心有許多繭子,一看便是習武之人。那手掌分明不是我的,寬大而修長,明明就是一雙男人的手!

眼前的女子見“我”喚她師姐,似是有些始料不及,將頭扭到一旁,摸了摸鼻子,幹咳了兩聲。她有些尷尬的自言自語道:“咳咳,原來......原來是師弟啊。”她抬頭看了看漸黑的天色,又低頭望向躺在地上的“我”,輕聲道:“我剛剛給你簡單包紮了一下,你稍動一下試試,如果能行,我就先扶你下山。這天色已暗,若再不下山,咱倆都要在這裏喂狼。”

“我”輕輕動了一下腿,一陣鑽心的疼向全身襲來。“我”雙手支地,強撐著緩緩起身。師姐小心的將我扶起,將“我”的一隻胳膊搭在她的肩頭,扶著“我”慢慢向前走去。

此時我才大概弄明白,原來我竟莫名其妙的附到了這個少年身上。但悲催的是,我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再一想,我又覺得十分好笑,又有些羞愧,現在的我,仿佛是在偷窺麵前的兩人一般。原應在台下看戲的人,竟附到了台上唱戲人的身上。我不由覺得自己的魂魄無奈的搖了搖頭。

可是之前我明明還躲在一旁看雲玄和那個女子打鬥,這廂怎麽就突然附到別人身上了?難道說,我又進了幻境?對了,之前雲玄說過,那片罌粟花海便是被下了幻術,專門引人入幻境的。想必那女子必定是布這幻境之人,那她手中的金鈴,便是將我送入這幻境的法器。想到此,我抿了抿嘴,自己必須得盡快想辦法出去才是。

師姐扶著“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來到山下。

正往城門走去,少年卻突然提醒:“師姐,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走正門,得從城側角門入內才行。否則被別人看到我們進入洛王府,定會對殿下不利。”

一旁的師姐似是有些局促,尷尬道:“對對,還是師弟想得周全,我一時著急沒想這麽多。”

少年轉頭望向她,皺了皺眉,喃喃道:“師姐今日怎麽怪怪的?”

師姐身子稍稍一僵,隨又說道:“我還不是看師弟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擔心你,心裏有些亂而已。”說罷,便扶著“我”朝城側角門走去。

我在路過城門時抬頭望了一眼,城門上的牌匾赫然寫著“晏州”兩個大字。又是“晏州”?我心下猜測,難道他們之前口中所說的洛王,就是後來大渠的渠王妘璟?我不禁突然有些興奮,竟然能見到百年前大渠的王,可真是三生有幸。

因已入夜,街上本已沒有什麽人。兩人一路選擇小路西行,不一會便從洛王府的後門入了府。開門的小廝見少年傷勢嚴重,急忙上前幫忙攙扶,將少年送到後院的偏廂躺下,又快跑出去請來位老先生幫少年查看傷勢。師姐一直在旁擔憂的看著。不一會,老先生就將傷口處理妥當,又往少年口中塞了一枚丹藥,才轉身對師姐說:“瞿唐上了藥,再調養幾日便無大礙。狐若,你跟我來,殿下叫你書房問話。”狐若點頭,望了眼床上的少年,便隨老先生出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