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章 前行之日

進宮之日,楊昭起了個大早,或者說她根本就睡不著。

這個將軍府她早已厭惡多年,每過一天她都很高興自己又少了一天呆在這將軍府裏的日子。可是徹夜難眠,卻讓她行禮有著不明的情緒。

天還沒亮,楊昭就起了身,到楊夫人的門前來回踱步,思襯著如何作別才能讓娘親不那麽感傷。

哪知還為走到門口,楊夫人就已經將房門打開了。

“娘!”楊昭驚叫了一聲,沒想到她也起得這麽早。莫不是也睡不著吧?

楊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楊昭也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說道:“這才什麽時辰,怎麽就起來了?”

“睡醒了自然就起來了。”楊昭淡淡一笑,隻當是自己純粹想起個大早。

“今日要進宮,這路途雖不遠,但這一路上少不得規矩繁多,得養足了精神才是。”楊夫人推了推楊昭,將她往房間裏推去。“快去,再多睡一會。”

楊昭別開了楊夫人的手,這一宿都沒怎麽睡,若是此刻睡下了哪裏還起得來。隻是無奈楊夫人不容拒絕,硬是將楊昭帶回了房間裏。

楊夫人打開楊昭的櫃子,稍加思襯就從裏麵開始揀出不同的衣物來。

“這快入冬了,宮裏可比不上自己家裏,娘給你收拾幾件冬衣,先備下。”

宮裏的奴婢太監都有分三六九等,這衣物待遇也都不同。楊昭初入宮,誰知道會遇到什麽人刁難。楊夫人心下忐忑不安,連衣服都拿錯了幾次。

“不必忙了。”楊昭按下了楊夫人匆忙的手說道。“宮內的無論什麽人,就是官員都得按照各自的品級地位穿官府,更何況是下人呢。娘收拾的衣服,孩兒隻怕也沒機會穿。”

楊夫人怔了怔,略一思考想想也是,頹然的落下了手,點點頭,說道:“是啊,宮中規矩嚴明,這衣物可不就得隨著宮裏規矩嗎。”

皺眉深鎖的娘親,讓楊昭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湊近一看,才發現楊夫人的眼睛略有些紅腫,想必是哭過了。

楊昭忽的一笑,說道:“這才多大點事啊!孩兒是進宮,又不是上戰場,娘也至於這樣。”

楊夫人點了點楊昭的腦門,半憂半喜,說道:“你這小丫頭,就沒個正行。也不知是哪個小子投錯胎了,落成你這樣。”喟歎一聲,楊夫人搖搖頭,將楊昭拉到了鏡子前,按她坐下。“你這大早上出門前,也不知道打理打理自己。這不修邊幅的樣子,成何體統。”

楊昭嗬嗬的笑了,可當她看到鏡中的自己,猛然驚得麵白如紙,像被瞬間抽幹了全身的血液。

楊夫人在細心的幫楊昭解開發束,梳理著淩亂的發絲,也沒有在意到楊昭奇怪的反應。

楊昭將右臉微微的別過來向鏡子,自眉角到嘴邊是一條淡淡的白色疤痕,像一條白色的小蛇趴在楊昭的臉上。

“娘,我這臉上是不是有條疤?”楊昭怕是自己眼花了,詢問了身後的楊夫人。

聞言,楊夫人也低下了頭來,將手撫上了那條白色的傷疤,驚道:“還真有!”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楊夫人的手在楊昭臉上又重撫了幾下。

楊昭皺起了眉頭,心裏湧上一絲詭異的恐懼。

“這可真是奇了,溺水之時也沒有什麽傷啊?”楊夫人也是奇異的呢喃。楊昭這幾日可以說於她是形影不離,她從未見到楊昭臉上有什麽不妥。

頓時,滿屋寂靜,屋子裏的兩個人都各有所思。

“有條疤也好。”楊昭開解著憂色滿麵的楊夫人。“免得宮中什麽女人看中了我,要是得到了哪個公主垂青,那昭兒可就隻能出家做和尚了。”

楊夫人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是嗔怪說道:“你啊,就是這麽不正經,天下哪有女兒家似你這般。”

天下沒有女兒像她這般,可不是嗎。哪有一個人在十歲就被封官,還是以女兒之身受封。不僅如此,她還會成為一個權傾朝野的大人物。

楊昭心裏暗暗思道,隻是這樣的話她不永遠都不會對楊夫人說。如今的楊昭已今非昔比,她已厭倦了忍氣吞聲,如孩童一樣不問世事,任人宰割。

“可是昭兒。”楊夫人按了按楊昭。“你在宮中可怎麽隱藏你的身份啊。”

如今楊昭雖然年方十歲,但人總是會長大的。這男女有別,女兒家的特征在幾年後便會顯現,人多口雜的宮廷,可容不得那麽多秘密。

楊昭隻是淡然一笑,似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娘不用擔心,你莫忘了是皇上招我進宮的,而且他也知道孩兒的身份。”楊昭對楊夫人說道。

作為一顆大有用處的棋子,皇上自然會想辦法替她隱瞞住女兒之身,具體會怎樣楊昭此時還無須多想。

“夫人。”婢女阿平輕輕呼喚道。“宮裏來人了,說是來接少爺進宮去。”

楊昭心驚,沒想到皇上居然還親自派了人來。這麽說,楊正行跟孫賢靜一定都出來接待宮裏的來人。

本想無聲無息,平平靜靜的走,看來是不大可能了。也罷,就最後接受她們一次冷嘲熱諷吧,不過這次,楊昭可不會就這麽白白的受氣了。

跟隨楊夫人一同到前廳,隻見一個身穿藍袍,麵白無

須,帶著一頂黑色方圓紗帽的人坐在客位上,正跟楊正行互相閑談著,二人都麵帶著客套的笑臉。

“民婦楊氏,見過公公。”楊夫人端莊恭敬的福了福身。

“草民楊昭,見過公公。”在楊夫人的眼神示意下,楊昭才回過神來,向那個太監作揖。

太監停下了跟楊正行的交談,起身走到楊昭的麵前,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眼神帶著說不出的感情,既不是欣賞也沒有瞧不起的鄙夷。

“好了眉清目秀的俊小子,怪道皇上會喜歡你。”太監細長的聲音拖曳開來,在廳內傳開。

一邊的孫賢靜麵無表情,但眉梢已是顯出了看好戲一般的喜色,而楊振則是沒有忍住,大方的勾起嘴角,嗤笑得搖了搖頭。

“這時候雖然尚早,但也別讓皇上等急了才是。”太監一擺手中的拂塵,回身對著楊正行說道。“那雜家這就告辭了。”

對著楊正行一個將軍,這太監也不行禮,隻是不冷不淡的說了告辭的話。反倒是楊正行連忙迎了上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太監跟楊昭一行人送到了門口。

“好了,楊將軍就請留步吧。”太監不明深意的眼睛看了楊昭。“好好作別,這一去可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了。”

太監走到了門外的馬車邊站著,抬頭望著天空。

“娘親,既然快入冬了,你可得多備下幾件衣服。”楊昭刻意高聲說道。“若是少了什麽,隻管開口跟管家說。孩兒在宮裏好吃好穿,定當是不愁的。這宮裏的待遇,自然是好的,公公你說是吧?”

太監一聽,頭也不回,說道:“宮裏有規矩,皇上是體恤臣子,自然不會讓宮人受苦。”

這進宮未必是不幸的,每年都有宮女進宮,當上了妃子讓一家足以風光。楊昭是男兒,進宮能獲得皇帝青睞的機會,比起宮女變鳳凰可是容易得多。

站在門邊上隨著楊正行一同出來的管家,將手踹在袖子裏,滿是心虛的低下了頭。

在孫賢靜的授意下,管家克扣了楊昭母女不知多少的生活費用。楊昭這話不止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所有人聽的。

楊昭就借著太監的口,借勢打壓了楊府眾人一番。讓他們知道,她楊昭有好境遇,這一去可不是去做卑微的喪家犬。

楊夫人心中一緊,抓住了楊昭的手,雙眼滿是淚花,所有的感情都在那雙眼眸中。不用一語,就足以讓人領會到這其中的意味。

母親的擔憂不舍,血濃於水的深情,以及那一點已經無法開口說出的叮囑。

“娘您放心。”楊昭抱住了楊夫人,低聲在其耳邊說道。“孩兒不是去送死的。”

這鬆開楊夫人,楊昭就看見孫賢靜也腆著一副悲愁的臉迎了上來。

還未等她開口,楊昭就拍了拍楊夫人的肩膀,大聲說道:“好了,該說的也說完了。這不相幹的人的話,本少爺也不想再聽了,讓皇上等急了可不好。”

孫賢靜定住了腳步,臉上的表情仿佛被一條火辣辣的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偏生她還不能再多說一句,楊昭將皇上搬了出來,她若再言就是對皇上的不敬。

“公公,我們走吧。”楊昭快意的笑著,對著太監說道。

楊夫人仍舊滿是淚花,在楊昭手裏悄悄的塞了一個錦囊。

太監似是見慣了這生離死別的場麵,麻木的點了點頭,將拂塵一擺,在另一小太監的攙扶下,進了馬車內。

“爹,孩兒去了,你可千萬保重身體。”楊昭例行公事一般的向楊正行冷冷說道。“還請爹好好的照顧娘親,這母子連心,若娘親有什麽閃失,楊昭這心裏可不痛快。”

尾音帶著一絲威脅的語氣,楊昭的眼睛裏也透著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她不怕楊正行,前世楊正行那鄙夷如看著爛泥一般的眼神,永遠都會如夢魘一般的刻在楊昭的心裏。

“你不會等太久的。”楊昭神秘的說道。

楊正行本就寡言少語,隻是對著楊昭的雙目迸射出淩厲的寒光。本以為楊昭會害怕的退卻,可楊昭卻依舊直視著他的雙目,眸中似是藏著深邃的地獄。將他的殺氣一一的融化在了裏麵,讓他的所有威懾都化為烏有。

不再言語,楊昭深深的看了楊夫人一眼,便也鑽進了馬車,不再去關心外麵的那些事物。

“哼!不過就是進宮做一個玩物!這小子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眼看這馬車遠去,楊振絲毫不掩飾的大聲喊道,也不顧楊夫人就在旁邊。楊正行本就不喜歡楊昭,平時自己多加侮辱也不見他受責罰,久而久之,楊振也就膽子大了。

楊夫人低下了頭,用帕子擦了擦目下的淚,向楊正行低眉頷首,說道:“將軍,我身子不好吹不得風,就先回屋歇著了。”

在阿平的陪伴下,楊夫人掠過了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

“爹,我們進去吧。”楊振心中正喜,這礙眼的東西一走,日後他可就是將軍府裏唯一的少主人了。

可當楊振看到楊正行的表情時,他卻深深的嚇住了神。

平日的楊正行都是一副雷打不倒的威武不屈,可如今楊振卻看到了一張略帶恐懼的臉。

楊正行麵容緊繃,他曆經沙場

,殺過的人比路上的雜草還多,係在他馬上的頭顱也多不勝數。可是,他從未見過像楊昭那樣深不可測的眼神。莫名的,楊正行隻覺得心裏砰砰的有些發慌。

“管家。”楊正行悶悶的道了一聲。

管家似是被抽了的馬飛奔了上來,說道:“小的在。“

“給夫人做兩套上好的冬衣,棉絮跟料子都必須是上好的。天寒之後,每日給夫人院裏送去兩斤火炭。”說罷便麵無表情,抬步離去。

孫賢靜跟楊昭具是一驚,楊正行向來不過問楊昭母女。任其自生自滅,從不關心。這楊昭已走,可以說是永遠不可能回來了。沒想到,楊正行反而在意起了楊夫人。

楊振低聲在孫賢靜耳邊呢喃道:“娘,爹這可是怕了那太監不成?一個宦官,能有多大能耐,也至於如此?”

孫賢靜皺眉不解,搖搖頭,說道:“或許隻是做做樣子吧。”在楊振肩膀拍了拍。“不管怎樣,你現在已是這將軍府的準少將軍了。好好勤加練武習文,這幾年後不就算楊昭不被虐死宮中,也奪不走你的少將之位!”

“是!孩兒一定不複娘親厚望!”楊振斬釘截鐵的說道,眼中已放出了興奮無比的亮光。

少將軍什麽的,楊昭從未放在心上,一臉無所謂的坐在馬車上。她心知不會如孫賢靜所想,楊正行會在她走後刁難楊夫人。

因為她進宮是受皇上特封了郎中之職,不是如楊振所想是進宮做玩物。除非楊昭觸怒龍顏,否則被虐死宮中是不可能發生的。

“小子。”久不言語的太監冷不防的說道。“你可是前途無量啊。”

太監那如枯樹一般皺褶的臉終於綻開了一絲微笑,眼中也帶著欣賞。

“公公謬讚了,楊昭一介布衣,何德何能。”楊昭訕訕的笑了,謙虛的朝太監抱了抱拳。

“雜家自幼就進宮了,這麽多年也不知見了多少人。”太監饒有興致,得意說道。“可像你這樣小小年紀卻城府滿腹,膽識過人的小子,雜家還是第一次見。”

楊昭愣住了,呆然半響才勾起笑容,笑了起來,邪氣滿目:“多謝公公如此看重,若楊昭真能得皇上重用,定不忘公公今日伯樂之識。”

“好說好說。”太監滿意的點了點頭。沒想到楊昭不但有心計,還如此圓滑。這樣的人若不在她無權無勢時巴結,待到他日,可就大失良機了。

“宮中規矩繁多,雜家一時半會也說不完,到了宮中自會有人教你。隻是這有幾個人,你得千萬注意了。”太監清了清嗓子,攤開手掌心,在上麵寫起了字。

李豔梅,王安,崔磊,顏皇後,佳貴妃。

除了第一個人之外,楊昭一個也不認識。

“這李豔梅是朝中一品大員李嚴之女,前些時候的武會上,當天就得了聖上的寵幸。這小狐狸精手段了得,竟直接就被封為梅嬪。”太監耐心的解釋說道,口中語氣不悅,似是對這李豔梅相當的不滿。

“顏皇後跟佳貴妃是皇上最得寵的兩個人,皇後性子倒也平和無爭,佳貴妃亦是好脾氣,隻是你該清楚,這後宮的善類可都隻有魂歸地府這一條路。”太監意味深長的說道。

楊昭進宮做皇上的內侍,這免不了跟後宮眾人打交道。這太監提前的跟她說起了這些,倒也不奇怪。可這王安跟崔磊是男人的名字,在那日的官譜上是沒見到的。

“崔磊此人,雜家這裏就不多說了。這王安嘛,現在人家都喚他做安公公,是太監總管。”

圖窮匕見,楊昭明白了。這太監是想待他平步青雲之後,為他拉下這安公公,讓他補上這缺。

楊昭詭異的笑了笑,抱拳說道:“定不忘公公今日提點之恩。”

“那雜家這就多謝了。”太監收起了手,嘴角掛著微笑,閉起了眼睛。

這還沒到皇宮裏,這勾心鬥角就已經開始了。楊昭的心依舊很平靜,這本就該是預料之中的事。宮中若沒有人脈,孤立無援就隻有死路一條。

任你才華橫溢,還是滿腹經綸。隻要某個妃子或太監在皇上身邊吹一點風,就是李嚴這個一品官,隨時都有危險被這些沒有官位的人送上斷頭台。

權位才華,妃子太監都是最低的。能做到這些,隻因他們近水樓台,是距離帝王最近的人。

楊昭如今亦是如此,郎中不過從五品,可作為皇上的內臣她手中的優勢,就足以讓很多人向她投來諂媚奉承,就如眼前的這個太監一樣。

“還未問公公,怎麽稱呼?”楊昭似是還不知道這個太監叫什麽。日後也許少不了需要利用他的時候。

“雜家早失了性命,承蒙皇上聖恩賜名,隻叫我偉公公就是了。”太監自我介紹了一番。

“偉公公,失敬失敬。楊昭這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公能否相助?”楊昭在偉公公閉目養神之時,悄悄的打開了楊夫人塞給她的錦囊,上麵隻有三個字,蘇青葉。

“你且說是什麽事,若是力所能及,定當相助。”偉公公提防了起來,沒想到楊昭這麽快就提了要求。

偉公公小心觀察楊昭的麵色,這話可不能亂說,就是一個再卑微的人也能說出驚天的實話來,更可況楊昭可能明天就是另一個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