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帝王青睞

不知何時,孫賢靜也是到了現場。以白紗蒙麵,坐在紅色的轎子裏,下人半掀著簾子,讓她能看見武會的情形。

轎子就在給楊家安排的客位後方半步,等同於就坐在楊正行的身邊。

孫令武是她的親弟弟,楊振又是她的兒子。兩個血脈至親,無論哪個奪得了魁首,她都是風光無限。這等好事,她又怎能缺席。

“民女李豔梅,見過夫人。”李豔梅不知什麽時候也出現了,正低著半個身子,站在轎子的側麵,福身向孫賢靜行禮。

孫賢靜是丞相之女,但是本身並沒有受到什麽封賞,如今也隻是個將軍夫人的名號。李豔梅這福禮,對一品夫人也不過就是這等。

見李豔梅搶先了一步,身後的幾個鶯鶯燕燕也迎了上來,一個個的爭前恐後福身行禮,口中雜七雜八的問好。

楊昭悄悄側目,見那圍著的起碼有七八個樣貌端莊,各有姿色的女子,心裏暗自猜度:這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孫賢靜對孫令武來說隻是一個姐姐,不是父母,沒有資格決定孫令武的婚事。但楊振可是她的兒子,楊振年紀跟自己相仿,也還是一介草民沒有封官。可是這些女子卻像蜜蜂采蜜一樣匆忙而又小心,可見楊孫兩家勢力在大梁朝是何等高貴。

將軍與丞相,一文一武,皆為朝廷棟梁。

楊昭麵色暗沉,若有所思。

擂台上,楊振身法靈活,手中的銀槍猶如靈蛇一樣舞動著。

“你看你看!楊少爺這槍法多俊啊!就跟他的人一樣俊!嗬嗬!”

一陣歡呼雀躍的笑聲,站在孫賢靜轎子邊的幾個女子都在低聲笑著議論。可人在興奮之時,再小的聲音都會顯得很大。

“到底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這賤人跟天之鳳女生得就是不能比,有些人也就是沾了楊將軍威風八麵的光,要不然還不指定會成什麽德行呢。”

說話女子很是聰敏,既以卑賤打壓了楊昭,又得體的恭維了楊正行跟孫賢靜。說話間,愛慕的眼神幾乎是定在了楊振的身上。

“就是,要我說啊。能得楊少爺跟孫少爺看一眼,我現在死了也甘願。可要是換做猶如畜牲的某些人,就是要我死一百次也不願意去瞧。”

葉哥麵色為難,這話他一個不相關的人聽了都有些受不了,深深佩服楊昭怎麽還坐得住,低頭說道:“少爺,要不我們走吧。”

楊昭不回答,隻是看著那高台上的天之驕子,萬人景仰不可高攀的皇帝。

這是她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皇上身邊圍著一群美嬌女,各個都是天姿絕色,嬌豔欲滴。皇上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可眼睛裏卻沒有半分欣喜。

這就跟在破屋裏要燒死她的孫賢靜一模一樣,甚至比孫賢靜來得更加深沉陰鷙。

“喝!”楊振一槍刺出,高呼一聲,將最後一招刺得勢大力沉,穩如泰山。

“好!”金色龍椅上的人大笑著鼓起了掌。“果然虎父無犬子,這楊家少年郎可真是不可估量啊!賞!”

皇上笑著說道,眼睛裏還是沒有半點喜色,若不是那嘴角上揚,隻怕誰也看不出他是在笑。

眾人附和著歡笑,武會登時一片喜慶。可隨著眾人的喜樂,楊昭的心卻沉了下去。

這個皇上雖然年輕,但為人卻如此的虛偽圓滑,要想騙過他再利用他,以楊昭的心思,隻怕不可能。

楊昭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她一個不出門的羸弱少爺,怎麽騙得過這在宮廷上爾虞我詐的皇上,更別提自己現在還是女扮男裝,這已經犯了欺君之罪。

“楊愛卿!”皇上在高台上,喊出的聲音被無限的放大。

“臣在!”楊正行連忙起身,跑到擂台上抱拳說道。

“朕聽聞你有兩個兒子,不知這另外一位,現在何處啊?”皇上詢問道,眼神早已落在了楊正行座位旁邊的楊昭身上。

這眼神很奇怪,是那種期盼當中又帶著懷疑的眼神。楊昭似是被冷刺叮了一下,渾身打了個顫卻又不覺得害怕。

楊昭撐著扶手,強撐著站起來。她全身還是很疼,一身的瘀傷足夠讓她動一下都能牽動一身。

楊正行沒有看到站起來的楊昭,毫不猶豫回答道:“回皇上,幼子前日不慎落水,身子還有不適,今日隻是來看兄長一展雄風,為兄長助威。”

楊昭這隨時要倒的樣子,若不是很多人都看到楊昭救人,隻怕還真以為他是弱不禁風的綿羊。

楊正行不敢說楊昭體質太弱不能習武,因為剛才皇上才說了虎父無犬子,若是這麽回答,豈不是等於扇了皇上一個耳光了。

“哦,是嗎。可我看你的兒子身上似是受了傷,這溺水難道是從山坡上滾落到池子裏的嗎?”皇上皺了皺眉,好奇說道。

“這....”楊正行有些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來。

“你,到朕身邊來。”皇上對著楊昭,遠遠的高聲叫著。

楊昭一愣,不敢確定皇上說的就是自己。

“愣著幹什麽!沒聽見皇上叫你呢嗎!”一邊的太監不客氣的對著楊昭呼道。

葉哥也連忙推了推楊昭,示意楊昭快些上去,同時也小心的攙扶著楊昭。

小心的移步著,楊昭走得很慢,她感覺很多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有嫉妒有好奇有憤恨更有鄙夷。這些目光都像火球,將楊昭燒得有些窘迫。

“草民楊昭,叩見皇上。”楊昭忍痛皺眉,正要彎身下跪,哪知卻被

一雙厚實穩健的大手給托住了肩膀。

“這有傷在身,就不必多禮了。”皇上湊近見了楊昭,很清楚的看見了她脖子跟麵上的傷。

被一個男人如此直視,楊昭有些尷尬的低下了頭,雙眼閃過一絲慌亂。

皇上也是習武之人,一看楊昭的左手便知道那是剛正骨過,麵色微怒的瞪著楊正行,說道:“楊愛卿,你這兒子明明就是受了重傷,為何跟朕說是溺水而導致的身子不適!你可知這是欺君!”

“臣惶恐!”楊正行連忙雙膝跪地,將頭重重的扣在了擂台之上。一邊的楊振見父親跪下,便也效仿了起來。

楊昭目光一閃,連忙也忍痛跪了下來,說道:“皇上息怒!爹隻是不想掃了皇上的雅興,這才隱去了草民的傷情。溺水之事並不假,爹並沒有欺君。還請皇上恕罪!”

看不見皇上的麵色,楊昭隻是伏在地上,心裏直道:這年輕帝王居然如此的淩厲,不過小小的一個借口,都能推到欺君之上。可見這皇上為人的嚴謹,眼裏容不得一點傻子。

楊昭顧不得許多,隻得跪地求情,如此一舉,楊正行就算再討厭她,自此之後也必然會對她心存感激,在皇上麵前救他,比一切討好都來得有無比的價值。

“起來吧。”皇上哼了哼,冷淡說道。

這不過是一點小事,皇上也不至於為了這個而懲罰一個為國建立過赫赫軍功的武將。

皇上看著楊昭,問道:“你這傷是怎麽來的?”

楊昭被葉哥扶著站了起來,說道:“草民不敢欺君,隻是這說起來,難免有自傲之嫌。”

皇帝眼睛一亮,饒有意味的哦了一聲,說道:“你不說,那朕隻有去查了,在查清楚之前,你就在朕的身邊陪朕看武會吧。”對著身邊的太監說道。“為楊家小少爺設坐。”

楊昭心中大駭,在場的文武百官也是像吞了石頭一樣,麵麵相覷,小聲低語。

回位後的楊振,眼神狠辣,雙拳緊緊的握著,冷哼了一聲,仇恨之意滿滿。

楊正行則是麵無表情,對獲得賞賜的楊振也沒有誇讚之詞。

坐在皇上身邊的楊昭,簡直就是如坐針氈。人言伴君如伴虎,就是如此。皇上對她雖表現出了青睞,可楊昭心裏總隱隱覺得有那麽一絲的不安。

擂台上兩個少年正鬥得酣暢淋漓,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得出二人身姿飄逸,身手利落,甚是好看。

楊昭暗暗的用餘光看著身邊的人,皇上還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看著比試但眸子裏卻滿是不在乎。

那個原先呼喝楊昭的太監小跑著飛奔到皇上的身邊,在其耳邊不知說了什麽。

“哦,沒想到你還有如此之勇。”皇上聽完太監的話,上下打量了一下楊昭,口中讚歎說道。隻是,沒有半點喜色。

“人命關天,草民斷然不可袖手旁觀。”楊昭尷尬的笑了。原來是太監打聽清楚了剛才的事,楊昭希望別露出什麽破綻才好。

“你,隨朕來。”皇上深沉道,站起了身子,也不再看那擂台上的比試,背著手大步的走下了高台。

楊昭也不敢有所遲疑,站了起來在葉哥的攙扶下,盡量快步的跟了上去。

“都下去吧。”皇上坐在了鋪設著波斯絨毯的主位上,對著所有伺候的人說道。

葉哥雖然隻是小廝,也清楚規矩。將楊昭安坐好後,跪下向皇上磕頭,背過身就走了。

一時間,這室內就隻有皇上跟楊昭兩個人。

詭異的寂靜,讓楊昭的心開始撲通撲通的跳著。她眼觀鼻,鼻觀心,看這腳下踩著得柔軟毯子,隻感覺一雙眼睛看著她,盯得她全身發慌。

“方才在座位上,為何一直盯著朕看。”皇上冷冷的開口,打破了滿室的寂靜。“你可知道,這有犯天威!”

楊昭猛的站起來,想跪下卻隻是撲通的跌在了地上,顧不得身上的劇痛,將頭深深的埋在地上,驚道:“草民該死!”

高台之上,俯視眾人自然鞥將每一個人的舉動都看得清楚。楊昭沒想到,這個皇上會發現自己在位置上觀察她。

“既然知道該死,那就該老老實實回答朕的問題!”

皇上威嚴振聲說道,將楊昭的心都震了起來。

伏在地上的楊昭咬了咬嘴唇,再世為人隻望報仇雪恨,欲利用皇權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話,楊昭如何說得出。

“哼。”皇上冷冷哼了一聲。“瞧不出來,你這如枯柴一般的身板裏,倒有著一絲硬氣。”

一雙金黃色緞子紋龍的靴子出現在楊昭的眼前,皇上已經站在了楊昭的麵前。楊昭感覺那一雙淩厲的眼睛正落在自己的身上,猶如芒刺在背,冷汗直流。

楊昭閉上了眼睛,她不知道皇上會怎麽對她。她不怕死,死過一次的人,是再也不會害怕死亡的,尤其是心懷仇恨之人。

皇上有力的雙手抓住了楊昭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如同小雞一樣的提了起來,高高的舉在空中。

“啊!”被握到了傷口,楊昭失聲叫了出來。

整個人被皇上提在半空,楊昭不得已對上了皇上的那雙眼睛。一雙可怕的眼睛,足以讓楊昭銘記一生的眼睛。

皇上的雙目漆黑而又泛著精光,透著尊貴皇者的渾然霸氣,最駭人的是眼底的那一抹深不見底的神秘。

那瞳孔就像是深邃無底的深淵,裏麵仿佛就是藏著魔鬼的十八層地獄。擁有這種眼睛的人,必然是見了無數的血

腥和殺戮,而手中也不知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

楊昭木然的望著這雙眼睛,忽的身子一輕,從空中落了下來,栽倒在地上。咬牙忍耐著,麵目因忍痛已經扭曲。

“好!”皇帝高喝一聲,仰頭大笑了起來。

楊昭雙目含著淚花,抬頭看著那正開懷大笑的皇上。

這是一個暴君嗎,欺淩一個幼童,看著他人的痛苦能給他帶來無上的歡愉。

“朕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人。”皇上麵色充滿了喜色,那是真正的興奮,不止是麵上就連眼神裏都充滿了笑意。

皇帝俯視楊昭,笑得開始有些邪氣。楊昭有預感,接下來他說的話,一定會讓她很詫異很心慌。

“到朕身邊來吧。”皇上緩緩的說道,聲音飄渺如虛幻。“做朕的內司。”

楊昭猛然心驚,皇上的話像驚雷一般落在了她的心上。

內司,可是女官名啊。楊昭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露出了女兒身的秘密。

“你以為你能欺瞞得了朕!”皇上似是看出了楊昭的心思,冷冷的戳穿。

“草民不敢。”楊昭低下了頭,連忙說道。“所有一切都是草民的錯,還請皇上不要怪罪他人。”

“哼!你以為就憑你一人,能抵得了這欺君之罪嗎。”皇上低沉說道。“這欺君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楊昭咬了咬牙,想到皇上方才說要讓她做內司,隻怕是不會就這樣殺她的,自己對他有著利用價值。

“草民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任憑皇上差遣!”楊昭支撐起了身子,端正的跪在了皇上的麵前。

皇上滿意的笑笑,說道:“果然是個聰明人,不枉我看中你。”低頭抿了一口茶,接道。“你死罪可免,隻是朕從來不喜歡下屬有所隱瞞。”

楊昭的身份雖然被看穿,可皇上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起來說話。”

不敢有半點隱瞞,楊昭將自己與娘親在楊府內如何受欺負,威懾娘親將自己做男兒打扮的初衷,通通向皇上說明。

“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娘冒此風險,倒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出身帝王家,更加明白這嫡庶身份的天差地別。

“隻是。”皇上忽的冷如冰霜低沉道。“此情可恤,此舉卻大逆不道!”

楊昭笑得坦然也笑得淒苦,就像是心死之人麵臨著人生的最後一刻。

“草民所言具是屬實,皇上既然要收草民為己用,為何對心腹手下還要百般試探呢。”楊昭淡淡說道。

皇上無非是想利用楊夫人,作為挾持楊昭的人質。隻要楊昭乖乖聽話,楊夫人就不會有事,反之則就難說了。

“草民此生,除了娘親之外一無所有。一條賤命,但憑皇上做主。”

聞言,皇上目中詫異,似是見了一個世間的異類。一個十歲的女子,竟能說出這般壯士決絕之語。

“朕閱人無數,看來此番確是看走眼了。”皇上的手敲打著坐椅扶手。“人不可輕信,但是連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就沒必要為自己而謀劃,那朕就可以相信。”

皇上輕聲咳嗽了兩聲,相當的刻意。

室內似是有一股奇怪的風掠過,楊昭不敢四下亂看,隻當是自己的錯覺。

“現在除了你我二人,不再有其他人了,也沒有任何人能接近這裏。”皇帝驟然變得嚴謹,聲音肅殺低沉。“譜子。”

一個黑影忽的從空中了下,似是憑空出現一般。

楊昭嚇了一跳,原來方才那一絲異動,是這些黑衣人發出來的。那黑衣人雙手托著一本冊子,四四方方卻也很厚。

“看看吧。”皇上話語未落,那黑衣人又是躍上了房梁,三兩下便沒了蹤影。

楊昭不解的打開冊子,隻見上麵列著百官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品級官位。

一個人的名字被紅線圈了起來,孫世良。

孫世良,當朝丞相。就是孫賢靜跟孫令武的父親。權傾朝野,百官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人。

“前日,幾位大臣聯名上書,說孫世良治國有功,請封異姓王。”皇帝深深說道。“現在,你知道朕要你做什麽了吧?”

孫世良若是封了王,那孫賢靜就是王女,自己的娘親日後在她孫賢靜麵前就更是連下人都不如了。

“內司不過是管理宮中內事的,可對朝政起不到半點作用。”楊昭話說得直接,她不怕得罪皇上,現在若不說清楚,日後要被逼到了風口浪尖上,可又要冤死了。

皇上哈哈大笑,說道:“內司不過是為了試探你而找的一個借口,你認為朕真的會用一個女官來替朕做大事嗎?”

楊昭謙卑的低下頭,恭維道:“草民愚鈍,不敢猜度聖意。”

本該想得到的,別說是異姓王,內司比起小小宮女也就大了那麽幾個品級而已。

“你聽好了。”皇上的嗓音渾厚飽滿。“你娘跟孫賢靜是平妻,所以你也是嫡子。十歲之齡,已足夠入太學了。不過,既然是朕看中的人,又豈能跟孫令武那一輩人共處一室,你的身份也絕不能暴露。”

將桌上的茶水提起,皇上緩緩的吹著水麵上的茶葉。

端茶送客,這點楊昭還是明白的。

“草民告退。”無須過多的言語。皇威就是如此,縱然有一萬個不明白,也不能多提一個字。

隻是楊昭在背過身之時,撇到了皇上的嘴角。

一絲神秘的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