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寂寞才是自己的
“叔叔，我這茶盲，你給我泡好茶簡直就是暴殄天物。”我笑著接過了茶。
“左右不過是潤潤口的東西，哪談的上暴殄天物。”周薇薇她爸笑起來的樣子跟周薇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像是六點半的夕陽。
“叔叔這個《患膿帖》是講什麽的？”我興致勃勃地詢問。
“這個帖啊講的是，傷口患了膿，不能大意，家裏有什麽好藥，一定要不斷及時地上藥，這傷口才能好。”周爸爸對我講東西，一貫講的都很是仔細。
“這萬一要得的是心病，怎麽上藥啊？”我隨口那麽一胡扯，周薇薇家裏父母一直開明的很，聊什麽話題都用不著太避諱。
“心病哪來的傷口？怎麽患膿？”周薇薇抬起杠來一貫都是不甘落後。
“這情傷就好比患了膿的傷口，時不時地惡心著自己，人前吧，你還得遮遮掩掩，裝的若無其事，光鮮亮麗。”我感歎著。
“蘇小暖，你這說話的調調，我怎麽覺得是張愛玲又活過來了，站在我麵前唉聲怨氣？啊，不對，你出國那會兒不過是才上高中的小屁孩，國外難道還有張愛玲的小說看？”周薇薇不以為然
“國外怎麽就沒張愛玲了？華人的圈子裏也很流行《紅玫瑰與白玫瑰》好麽？”
“難怪你這失個戀吧，又是唉聲，又是歎氣。原來病頭是在這兒：張愛玲看多了。”
“小暖戀愛了？”周爸爸冷不丁地插進了話。
“早就已經分手啦，爸。”周薇薇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她爸的話。
“小暖也是該找個人照顧自己了。”周爸爸甚是關心我的終身大事，“有優秀的男孩子，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嘛。”
“爸，你這是人老了，不了解現在社會的情況，找個優秀靠譜的男孩子，比登天還難。哪有那麽好找。”
“你才談過一場戀愛，你就知道了。”周爸爸故作批評，“那好男孩多的是的，你都沒多看一眼罷了。”
“我眼裏的好男人，隻有爸爸一個嘛。”周薇薇一個嬌就把周爸爸哄的是服服貼貼，心情無比愉悅。
“什麽好男人壞男人的，是好男人就趕緊來幫我端下菜！”周媽媽已經在餐廳叫上了。
周爸爸馬上一副好好老公的模樣趕緊地下廚幫忙。
不一會兒，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圍在餐桌旁，就等周媽媽端上螃蟹便可以開飯了。周媽媽端上一大盤的蒸好的螃蟹，笑著誘惑周薇薇：“薇薇啊，這回你可沒口福了，小暖這次帶來的螃蟹，可大隻了，一個賽一個的肥。”
“你們那都是什麽封建思想呀，孕婦就一定不許吃螃蟹。”周薇薇嘴上鬥著嘴，手卻半點沒敢沾螃蟹，一個勁兒地把裝著寒性食物的盤子往我麵前放。
周媽媽給我夾了最上麵那隻的螃蟹：“小暖多吃點。”
“謝謝阿姨。”我也不客氣，夾來便開吃。
“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再看著你們，好像你們還是當年的小
丫頭，背個書包一起上著學，好得不得了。”
“那時候我就經常來阿姨家蹭飯吃。”
“是啊，那會兒你爸媽忙，也沒時間管你，經常周薇薇放學就把你領回家了，兩個餓死鬼投胎的，那麽小的小丫頭片子，卻能吃掉半鍋米，家裏差點沒讓你們吃窮。”
“媽，你又誇張，吃點飯怎麽可能就把你吃窮了。”周薇薇瞄上了桌上的剁椒魚頭，拚命地吃著辣椒。
“那個時候媽媽的工資才多少呀，你天天要吃肉，還得換著花樣做。”周媽媽一邊埋汰周薇薇一邊不忘記給周薇薇夾著菜，順便給我也夾著一份，“小暖啊，你回國這麽久了，還不準備去看看你媽媽呐？”
我一時沒料到周媽媽會提起我媽媽，愣了愣。
周薇薇趕緊給周媽媽打眼色，讓她別瞎提。
我低頭扒了口飯，喃喃自語地回了句：“還沒說服自己。”
“唉，母女哪有隔夜仇。你媽媽也老了，這些年，一直都在打聽你的情況。可憐天下父母心，若是想開了，便去看看她吧，她很想你。”
爸媽一直是我心底最不願提及的傷痛。
那時候我還小，父母一直聚少離多，最終愛情還是敵不過距離，母親出軌了，堅持要離婚。在那個年代，我隻知道離婚似乎是件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誰家若是在鬧離婚，那是一件相當羞恥的事情。
在父親的極力挽回下，母親最終還是堅持了離婚，跟她口中可以“生活不再充滿牽掛”的男人走了。
父母離婚後，初三的我成績一落千丈，最終沒有考上好的高中。
那時候剛剛開始流行出國留學熱。
我想出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父親亦不想麵對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就拿出了全部的積蓄，送我出國念了預科。
沒想到我出國僅僅一個月，就傳來了父親車禍的噩耗，不治身亡，不幸離世。
我在國外孤苦伶仃、悲傷過度，卻又無能為力，連買機票回國參加父親葬禮的錢都沒有，難受地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房東是個獨居的美國老太太，她看著無能如何都過不去心裏那道坎的我，送給了我一瓶酒。
那一夜，我第一次飲酒。
我不清楚酒瓶上那些英文字符代表了什麽意思，什麽又是酒精含量。
我隻知道，喝醉了的我，抱著房東家的大狗哭了一晚上，死活不肯放手。
一整夜，我都覺得胸膛好溫暖，好像小時候爸爸抱著我回家，我掛在他的胸口，靠著肩頭，走著走著就睡著了，也是一樣的熱度，讓人留戀不放手。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恨我媽，恨自己。
如果父母可以不離婚，是不是我也可以像別的普通孩子一樣，一直有著幸福溫暖的家庭。
如果我不執意離開爸爸出國求學，是不是爸爸就不會一個人可憐地在國內，然後發生那樣的悲劇。
我原諒不了我，亦原諒不了我媽。
靠著我爸車禍賠的那點賠償金，和每逢寒暑假就不要命地打工，再加上各類獎學金的支撐，我艱難地在國外念完了高中和大學。
八年，整整八年，我都沒有再跟我媽聯係過。
這八年來，我媽通過各種方式打聽我的消息和聯係方式，打來了一筆又一筆的錢，都被我原封不動地退回去。
我沒有爸了。
在我心中，我也沒有媽了。
即使我後來念完書，下定決心回國，我都沒有起過去見見我媽的念頭。
眼見著我的淚都快掉到了碗裏，周薇薇趕緊地用手指輕輕拂過我已濕潤的臉龐，怪罪著周媽媽：“大過節的，提什麽不好。你閨女這麽大肚子你不關心，盡瞎關心別人家閨女的事。”
“你們兩個乖丫頭都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每一個都關心。”周媽媽給我碗裏又夾了塊帶魚，“媽媽看著你們長大，這輩子也不圖啥，就希望你們都好好的，嫁個好男人，以後我就可以放心了，少操點心了。”
“那您估計這輩子都要給我操心了。我可是不準備嫁人了，就帶著我肚子裏的閨女，一輩子賴著你。”周薇薇一直心裏素質強大，當著父母的麵什麽渾話都敢說。
“賴著就賴著唄，媽媽都養了你一輩子了，還怕再多養一個小的麽？”周媽媽瞪了沒大沒小的周薇薇一眼，又不放心的叨叨，“是不是你在人家宋子文家裏發脾氣，把人父母氣著了，才關係搞這麽差？”
“媽，我在你心裏就是那麽不懂事的人麽？”
“人宋子文脾氣我看就挺好，父母脾氣能有多差啊？是不是你描述的太過誇張了？結婚這種事情，要不媽媽去好好談談？”
“別，媽，你就死了心吧，這婚我不結，你們別想勸我低聲下氣為了一個名份去給別人伏低做兒媳婦啊。”
“爸爸媽媽沒想太幹涉你，隻是不希望你莫名其妙的就當了單親媽媽。”
“都什麽年代了，單親媽媽又不丟人。不過是不想結婚而已，我就不信宋子文敢不照顧他的寶貝兒子。”
“你這突然又不想結婚了，宋子文他父母什麽個態度？”我有些好奇。
“生氣唄，可能是覺得我想拿孩子要挾她，好提各種要求，嫁入她家，我不提結婚了，她自然也不提。”
“這生氣也分個事兒，孩子的事是小事麽？依我看，都是自私。為了點婆媳矛盾，那點麵子裏子的小事，不管孫子，這樣的人家，不嫁也罷。別去自討沒趣了，爸爸媽媽都退休了，也沒什麽花錢的地方，養個奶孩子，還是養的起的。”周爸爸也是個護短的主。
“爸，愛死你了。”周薇薇油著嘴給周爸爸一個大的麽麽，一家人笑得其樂融融。
走的時候，我問周爸爸要了那副《患膿帖》來，準備掛在屋裏，提醒自己病需藥醫，人需心醫。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一家團聚的時候，熱鬧總是別人家的，寂寞才是自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