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五章大雪紛揚

思過崖上遍地都是蛇的屍體,柳七正一條一條撿起來往山下扔。嬋九問:“幹嘛?不留著吃啊?”

柳七說:“太桌啦!”(太多啦)

“嘖,死蛇更惡心。”嬋九說,“一個月內我是不想再看見蛇了。”

柳七席地而坐,行了一炷香時間的功,終於舌頭能利索點兒了,他歎道:“一個月內你確實無法再看見蛇,因為它們中還活著的都要回洞睡覺。咱們華山地處秦嶺之北,照理說蛇要冬眠到驚蟄才醒,陽春才出洞。這蛇祖宗把冬眠的蛇都強行召出來,害得它們就算不死,也要受些傷,世上一物降一物,蛇變少了,明年此地的鼠患恐怕要厲害了。”

天色已經很黑,雪終於落了下來,初開始是雪珠,後來是大片大片的雪花。

人間已經過了正月,三十六行三教九流早已經開工做事,但對於妖和劍仙來說,一年的時間實在轉瞬即逝。正因為凡人生命短暫,節慶才變得更為寶貴。

寒山點燃了鬆木火把,三人分頭清理思過崖上和洞裏的死蛇,大約是受了大雪紛紛,天地間萬籟俱寂的影響,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寒山注意到嬋九的手背高高地腫了起來,問:“怎麽了?”

嬋九甩了甩手,說:“剛才把環給你用的時候,小拇指被蛇咬了。”

“中毒了?”寒山問,“怎麽都發紫了,嚴重麽?”

“沒關係,我是妖啊。”嬋九說,“過兩個時辰就消下去了。”

柳七就在一旁說風涼話,說我都快被蛇咬成殘廢了,怎麽就沒人來關心一句啊?

寒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往崖下扔蛇。

嬋九說:“師父,我關心你哈,一會兒回洞裏我幫你擦藥。”

柳七點頭說:“嬋九乖,我就知道領養的果然不如親生的。”

寒山決定離他們遠一點。

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就在地上積了一寸來厚,許多角落裏的死蛇都被大雪掩蓋,一時半會兒也清理不了,三人幹脆想等到雪化了再說。他們進了不悔洞,用靈霧障把洞口遮好,柳七點了好幾堆火,原本冰冷的洞裏頓時溫暖許多。

“大戰之後一定要弄點兒酒。”柳七說著就搬出一缸酒,排開封蓋,從長長的酒勺舀出兩勺,灌入一隻長頸圓肚的陶製酒壺。接著他跑去洞外捧了一陶盆雪,架在火上煮開。

“一定要是紹興三十年陳黃酒,燙一下入口更為甜醇。”他將酒壺放入熱水,半晌後取出,給嬋九、寒山和自己一人倒了一小杯。

嬋九一飲而盡,咂咂嘴,沒覺得有什麽特殊。

寒山倒似乎品出了什麽滋味,望著洞外的蒙蒙霧氣,把一杯酒在手中端了許久。

“對了師父,”嬋九說,“我剛才把蛇妖頭上的蛇寶割下來了。”

寒山聞言,從懷中掏出那顆帶血的紅色圓珠子,拿在手裏端詳。

這顆蛇寶比起美人蟒骨環上的那顆小了一多半,因為今天的蛇妖大約隻有三四百年道行,自然沒法和修行千年的美人蟒相比。但蛇寶始終是和好東西,有了它,任何毒物、毒藥、毒煙、瘴氣都近不了身。

寒山把蛇寶遞給嬋九。

嬋九說:“我有了,這顆你收著吧。”

寒山溫柔一笑,把蛇寶放回懷中。

柳七不滿地

問:“你們倆怎麽不問我要不要?”

寒山說:“你是五百年老妖,世上絕大多數的毒都奈何你不得,被五步蛇咬了也不過麻痹片刻,你要蛇寶做什麽?”

柳七怒摔酒杯:“我要把你趕出洞去!趕到雪地裏凍死,趕到懸崖上摔死,把你送給劍魔吊起來打死!”

寒山冷笑:“你試試。”

柳七朝他撲了過去。

於是嬋九當天剩下的主要任務,就是拉架。

……

鵝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寒地凍,積雪皚皚,四周的山峰披銀裹素,白得耀目。

嬋九搓著雙手出洞,在崖上跳來跳去取暖,問寒山說:“今天總不會有人來了吧?”

寒山說:“但願平安無事。”

嬋九笑嘻嘻說:“那我要去抓兔子了,雪天裏的兔子最好吃,又肥又嫩。等我抓回到兔子你來烤,你烤的比我好吃。”

“兔子?”寒山偏著頭問,“你腦袋裏隻想到兔子?”

“那還得有什麽呀?”嬋九問。

“……”寒山在他腳下扔了個“纏”字訣。

“喂喂喂你幹嘛?”嬋九身子一歪,失去平衡,往前撲倒在雪地上。

“我以為你好歹還知道修行。”寒山搖頭輕歎,禦劍往對麵的雪峰而去。

嬋九絕望地右手空抓,喊道:“回來啊……”

“師父!”她轉向洞裏,可惜柳七昨晚上喝醉了,正在呼呼大睡,所以連靈霧障也沒有布。

反正也站不起來,她隻好無聊地在雪地裏滾來滾去,等著纏字訣的效力過去。

正好滾到仰麵朝天的時候,她發現頭頂上有一隻鳥。

那是隻隼那麽大的鳥,羽毛在積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黑。鳥展翅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竟然猛然一個俯衝,朝嬋九啄了過來。

“我的媽!”她尖叫,“這又是什麽鬼東西呀?!”

瞬間那隻鳥已經衝到了她跟前,果不其然是要啄她的眼珠子。

此時再喊寒山救命已經來不及了!

“去你媽的!”她扔出美人蟒骨環,但鳥極為靈活,往側麵一滑便避開了。

嬋九又放出一團狐火,可惜在接觸到鳥的瞬間就被頂散。

那隻鳥伸開雙爪,朝著她抓來,眼看就要觸及她的眼皮,她就地一滾,把後腦勺留給它。於是那隻鳥——確實是一隻隼——就開始扯她的頭發,她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鳥翅膀。

和一隻疑似瘋了的鳥扭打可不是什麽好看的場景,尤其當你站不起來,隻能在地上滾時。

嬋九打得如此投入,以至於連武器美人蟒骨環都忘在一邊,專注地和眼前的隼比力氣。隼要啄她,她就摁住隼的嘴;隼要抓她,她就扣住隼的爪子,一人一鳥打得滿地翻滾,積雪亂飛。

嬋九也真是戰鬥型狐狸精,這麽巨型這麽凶悍的一隻鳥,喙和爪子鋒利如刀,打到後來愣是沒能在她身上留下一條抓痕。

等寒山趕過來一劍割掉鳥頭時,她還覺得有些惋惜,說“殺它幹嘛呀?說不定還能留下來養。”

寒山看著她蓬頭散發,板著臉問:“你怎麽不喊我?”

嬋九坐起來,拍打著滿頭的爛雪和草屑泥土,說:“喊你也聽不到啊,你們劍仙耳朵又不靈光……嘖,

好髒,大冬天的,讓我上哪兒洗澡去?”

鳥的無頭屍體就落在兩尺開外,寒山蹲在一旁查看片刻,將死鳥挑給嬋九說:“這就是一隻普通隼,連妖都不是,你去烤著吃吧。”

嬋九問:“那它怎麽突然來啄我?”

寒山說:“恐怕又是被誰驅的,隼這種鳥善飛,應該是在別處被驅了,然後飛到這邊來。”

嬋九抱怨說:“煩死了,成天不太平,劍魔啊,妖怪啊,蛇啊,鳥啊都來找我們的麻煩!”

寒山說:“我在想那所謂的‘主人’真是神通廣大,劍魔聽他差遣倒也罷了,連妖也臣服在他腳下。”

嬋九搖手說:“沒有人能讓妖臣服的,他隻是允諾了妖好處而已,一旦那好處沒了,妖可是翻臉不認人。”

寒山微微一笑:“那你以後也翻臉不認我麽?”

“我也會啊。”嬋九瞪大眼睛說,“你又沒給我好處,別忘了你還把我的內丹搶走了。”

寒山在她麵前蹲下,用碧色的眼珠子緊緊盯著他,認真道:“不可以。”

嬋九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吻上來了。

嬋九剛打過架,臉上沾著爛泥,嘴唇上粘著草屑,額頭上的痕跡疑似蛇血,可寒山根本不在乎,甚至不在乎嬋九的眼睛依舊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嬋九被他惡狠狠碾壓過,被他冷漠對待過,可從來沒被這麽溫柔地吻過。

狐妖不知道什麽叫做“不好意思”,所以即使在做最羞恥的事情,往往也能保持清醒,嬋九於是在腦中默默地想:這家夥是不是喜歡我?不可能啊……這家夥要殺我……這家夥搶了我的……

她閉上眼睛,伸出雙手,摟住寒山的背。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柳七捏了個小雪球,義憤填膺地扔向寒山:“不許堵著我的洞口,調戲我的徒弟!”

又扔了一個:“劍仙了不起啊?!”

“我眼睛要瞎啦!”

寒山鬆開嬋九站起來,說:“這是……這是今天給你的精氣。”

說完這句他自己臉先紅了,甚至不敢再去看嬋九一眼。他大概再活五百年,都想不通自己剛才怎麽會一時衝動!他現在要趕緊離開嬋九,離開思過崖,否則會羞臊致死!

“真的?”嬋九摸著嫣紅的唇說,“可是我什麽都沒吸到啊。”

“那等一下再給你。”寒山低著頭要走。

偏偏柳七不依不饒,雪球連擊:“早晚都是我女婿,這麽猴急。”

寒山轉身問他:“柳七師叔,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尾巴太多了?二百五十年前仙魔混戰時,我依稀記得削過某個妖怪兩條尾巴,但是因為時間久遠,不太記得清了,你還記得麽?”

“……”柳七趕緊把手中的大雪球扔了,“沒覺得尾巴多,也不記得您削的是誰。總之您老自便,我給您當女婿也可以!”

寒山不敢和嬋九對視,逃走了。

嬋九在他身後喊:“喂,至少把我腿上的纏字訣解開了再走啊!”

寒山已經禦劍而起,迅速成為了天邊的一個小點。

柳七長歎:“一物降一物,他不怕我這五百年老妖,卻怕我那連內丹都丟了的徒弟!”

嬋九說:“他不怕我啊。”

“我覺得他怕你怕得要死。”柳七笑眯眯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