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入冬第一場雪紛紛揚揚撒落大地,第一種邵尾菜趕在下雪前收獲,地裏的活小柱一個做不完,楊燕兒想下地幫忙,被小虎小柱兄弟攔著。小虎每天上課前挑水,打草,下課後,先是砍柴,再到地裏和小柱一起收割。賀小花照舊看管好雞群,想著青芽葉越摘越少,便要小柱幫忙在老屋後麵開了一塊地,專門種青芽葉。幸虧這種葉子比紹尾菜更粗生,楊燕兒和賀小花時不時撒點水,除除蟲子,便能長得很好,30多天就長滿地,有了充足的食物,母雞群天天下蛋,最多一天小花摸出三十隻雞蛋。
楊燕兒閑了沒事,就坐在院門處,往外看,也不到村裏和麽麽們說話,隻安靜地坐著,大雪後,小虎小柱打掃院子,楊燕兒看著關緊的院門突然說,“再有兩天就是小四的百日。今年你們阿爹不在家,但小四的百日宴不能隨便將就。小柱,去請舅舅過來,小虎,你到村裏人家走一轉,就說小四百日那天,請大家早點到。”
小柱小虎各自應了出門去,賀小花從雞舍裏挑出三隻大公雞,又數數最近摸出的雞蛋,拿出十個。小花記得自己百日宴時,賀老大特意到白沙村網來好幾條魚做葷菜,現在入冬,魚怕是網不來,隻能用雞肉,幸好家裏雞不缺。至於雞蛋,白水煮蛋太普通,不如做一個蒸蛋,加一個滑蛋炒雞內髒。花的材料一樣多,但菜肴卻能做出兩個。蓮藕現在是不能去摘的,但那時候采來的蓮子,蓮蓬還在,蓮子掏心,可以做蓮子粥,曬幹的蓮蓬用來熬湯,蓮心泡水喝,就是不能給懷孩子的夫郎吃,上菜的時候得多問一句。時鮮蔬菜,大冷天,除了邵尾菜,哪有什麽新鮮的菜葉。還有酒,請楊麗的阿爹帶二哥跑一次縣城吧,順道買點糯米,大棗。
賀小花一樣樣菜數下來,總共能做六個菜,就是材料單一點。賀小花找楊燕兒問了菜式,楊燕兒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看著門好一段時間,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小虎回來早,知道要替小四做百日宴,拿起砍刀出門,做席麵要用的幹柴多,還得開小灶熱著菜。雞群過冬得準備多些幹草,還有雞舍雨棚要多加一層幹草席,冬天下雪,二層的小雞不耐寒,這事小花嘀咕了好多遍,得趕緊替他辦了。
傍晚時分,院門被人敲得砰砰響,小柱在門外大聲嚷嚷,“阿麽,小花,快開門啊,快啊。”
小四嚇了一跳,在楊燕兒懷裏蹬蹬小手小腳,小嘴一抿,哇一聲笑了。
“小花去開門看看,小柱怎地大喊大叫。”楊燕兒撩起衣服,湊近小四,好讓他吸得著。小四嘴裏含著東西,嚶嚶哭了兩聲,便大口大口吸食。
院子傳來淩亂的腳步,小花似乎喊了什麽,又被人製止,腳步越來越近,楊燕兒莫名感到心頭急跳,似乎有什麽超出預料的事即將發生。
腳步聲在身後停下,一股熟悉的氣息繚繞身側,楊燕兒一下一下拍打小四的背,那股氣息太熟悉,熟悉得閉上眼睛都能猜測出來。身體像被定住,明明一轉身就能看見,卻偏偏無法轉過去。
“燕兒。”嘶啞的嗓音,粗糙的大手環起夫郎和小兒子。“你受累了。”
楊燕兒張張嘴巴,想說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口,眼淚一粒粒往下掉,沾濕了衣襟,打濕了小四的臉。小四動動小嘴,鹹鹹的,不好吃,睜開眼睛先看看,卻被水珠濕了眼睛,小四小嘴一扁,哇一聲大哭。
“小四兒莫哭莫哭。”大手熟練地拍打小四後背,嘶啞的聲音說著小曲,“娃兒乖,娃兒乖,娃兒莫哭,莫哭,阿爹在,阿爹帶娃兒看龍船,看龍船呦。”
“你還知道回來嗎?還知道我在等你?你這個該死的?”楊燕兒終於忍不住哇一聲,轉身瞪著這個日夜盼著的人,兩隻手死命往胸膛上捶打。
“燕兒,燕兒。”賀老大一手環住楊燕兒,一手托住小四,挺直胸膛任由楊燕兒捶打自己。
賀小花扯著小柱退到廚房,盛碗熱水遞給小柱,“喝口水。”
“嗯。”小柱接過碗,幾口喝完,“小花,我到白沙村找舅舅,正好碰上有船隊回來,我想阿爹不知在不在,跑過去看看,誰知道正好看見阿爹下船呢。小花,阿爹回來了,太好了。”
是的,太好了。賀老大終於回來了,賀小花背過身,偷偷擦擦眼角,回來了好,回來就好。
賀小虎看見賀老大時,整個人愣住了,手上提的刀,碰地掉在地麵依然渾然不覺,就這樣看著自己阿爹,呆呆地看著。直至賀老大摸摸小虎的腦袋,小虎才啊地叫一聲,“阿爹?阿爹!”
賀老大摟住小虎,小孩子長得快,比自己離家時又往上長了差不多一個頭,小小的脊梁挺得直直的,都快成大人了。賀老大心裏感歎,手上替小虎卸下背上木柴。
小花和小柱張羅著開飯,楊燕兒抱著小四坐在最裏麵,賀老大兩邊各摟著一個兒子,小花坐到楊燕兒身邊,替他夾菜,盛粥。
一家人流過歡聚的淚水,小虎小柱兄弟開始追問賀老大船上的事和南邊據說很繁華的慶州港。
“船上過得很苦,天天啃烙餅,那些富戶和村長都一樣,水嘛,一天隻能喝兩碗,大夥兒都忍著,天天數著日子等靠岸。船一靠岸,大夥兒就拉稻子去賣,賣了這個數。”賀老大伸出5根手指頭。
楊燕兒輕呼一聲,“5兩銀子?”
“對,就是5兩銀子。那些出海的人還搶著要買。村長說慶州港陌生客商太多,好的壞的都有,就算出的價再高,還不如找老熟人來賣,差了一點,但絕對比賣稻子進城要賺得多。大夥兒都拉去誠德米莊賣了,說起來,俺碰見一個老熟人,就是當年賣糧時替俺們求情那中年漢子,沒想到他脫離聚德米莊,自己在慶州港開了米鋪,那店麵比縣城裏聚德米莊的鋪子還要大。”
“對,好心人就有好報。”楊燕兒聽得連連點頭。
“俺們把稻子都賣了,得了5兩多,再把雇船的錢交了,每家六百銅。俺想著早點回來,回來好照顧你,想著小四就該出生了。沒想到等船出了港,竟起大風浪,前頭出去的船都掉轉頭回去,還說大風浪因為水龍王發怒,要拉人下水底,大夥兒都怕水龍王發怒,跟著別的船又回去慶州港,等了一個月。俺天天盼著,天天想著,就怕家裏等心急了,又找不到人傳信。俺等得心急,想冒險拚一把,但村長說再等等。燕兒啊,俺不是不想早些回來,俺……”
“你真敢冒險出船,真要出了什麽事?那我們父子,我們父子……你也得給我們想想啊。”楊燕兒說著說著,小小哭起來。
“哎呦,燕兒,俺就說說,就說說。俺要出船,村長還不給呢。”
楊燕兒抹抹眼淚,輕輕嗯了一聲,“知道就好。”
“阿爹,慶州港熱鬧嗎?”
“熱鬧。俺村子裏的人都是黑頭發的,慶州港裏的人啊,有紅頭發的,金頭發的,眼珠子都是藍的。俺看得以為是哪裏來的妖怪,虧得沒喊出來呢。”賀老大漲紅著臉,卻不介意把自己的丟臉的事說給家人聽,“村長說他們是海那邊過來的客商,乘大船過來的,特意來買俺們的稻子。村長還說呢,那些人每次都帶許多這邊沒有的小玩意過來賣。來瞧瞧,這是俺買給你們阿麽的。”
賀老大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打開上麵包裹的絨布,把一塊巴掌大的亮銀器遞給楊燕兒,“燕兒瞧瞧,這比俺們這裏的銅鏡清楚多呢。”
楊燕兒接過來一看,刷一下紅了臉,亮銀器上清清楚楚看見自己一張臉,還有旁邊探頭過來看的小花,清晰得就連眼角兩條小細紋都看見。
“得多少銀子啊?”楊燕兒捧在掌心,生怕摔了。
賀小花心想,這不就是鏡子嘛,小小的一片,隻能照出人臉。
“貴著呢。不過值得,這可是海那邊過來的好東西,叫鏡子。這東西村長說,他看見好多次,每次都不舍得買。從前時間急,沒空餘想想要不要買給夫郎,這次時間長著呢,幾家人合夥要買,鬧著要那家店掌櫃便宜賣呢。”
“費那個錢做什麽。”嘴上說著,卻把小銀鏡揣懷裏。小四好奇要摸,卻被楊燕兒打了手背一下。
“小虎,把阿爹的包袱拿來。”
小虎應一聲,跑進房間把賀老大的包袱取出去。賀老大打開包袱布,拿出一方小小的墨硯,“小虎,這是南邊讀書人用的墨硯,俺聽人講,用這個的都能考上大官呢。小虎放好,明年開春考童生試,帶這個去。”
小虎應一聲,把墨硯放在掌心翻來覆去看,小小一方墨硯握在掌心不過半個巴掌大,但小虎卻捧在掌心舍不得放心,“阿爹,我一定考上大官,找好多好多人侍候阿爹和阿麽。給小花和小四準備六十四抬的嫁妝。”
賀小花瞪了小虎一眼,小虎卻不介意,昂起小腦袋,“小花兒,哥哥說的出,做得到。”
小柱見弟弟和阿麽都有禮物,自己不敢問,唯有眼巴巴地看著賀老大。賀老大也不為難大兒子,翻出一個紅布包,塞給小柱,“拿著,你跟阿爹下地,阿爹也不知道買啥東西給你好,這是給你以後夫郎的,你要是想討哪個哥兒進門,就把這東西給他,當是信物。”
小柱小臉一紅,手接過紅布包,翻開,一塊晶瑩通透的水滴狀玉石,一根紅繩傳過玉石尖。
小柱紅著臉,把布包放懷裏。楊燕兒打趣大兒子,“小柱有沒喜歡的哥兒,開春後,小柱都該十四了,是時候說哥兒了。”
小柱漲紅著臉,結結巴巴,“沒,沒,沒……俺,俺聽阿爹,阿麽的。”
“小花兒,拿著,這是南邊的哥兒用的香粉,店掌櫃說,哥兒用的特好。”賀老大又從包袱裏掏出一個彩色小盒,遞給賀小花,“店子裏有老多顏色,俺不懂選這些,俺就看那些哥兒買什麽,偷偷拉著店小二跟著買。”說完,見賀小花不接,連忙解釋,“小花兒,這顏色好多哥兒買了,俺注意了老長時間。”
楊燕兒一手搶過來,“小花才多大啊,哪懂這些。”回頭看著自家小花低頭,悶聲不吭喝粥,白白嫩嫩的小臉,若是染上兩片紅暈……楊燕兒心裏一動,“都是我不好,自己不弄這些香粉的,小花自然不會。小花別怕,等開春,阿麽教你塗香粉。”
賀小花心裏哀嚎,可不可以不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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