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火焰山
我為你拋棄回憶，你以為我嗜血成性；我為你赴湯蹈火，你以為我閑得蛋疼。悟空仰臥地上，忽然覺得天是綠色的，樹葉是紅色的，僧袍是藍色的，鮮血是白色的。
魚躍而起，他腳尖抵地蹲在地上，仰望著唐僧。毗盧帽的陰影下，他看不到唐僧的表情，隻覺得滿口“阿彌陀佛”的僧人像極了地獄羅刹。
“還念嗎？不念我走了。”
騰雲而起，悟空頭也不回。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癱坐在筋鬥雲上，任它東西南北。
取經隊伍正式解散。
沙僧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唐僧對他說：“悟淨，你走吧，回去天庭，就說你的任務完成了。”
沙僧“哦”了一聲，放下行李果真上天去。
如來的聲音在半空響起。“金蟬子，如何？”
“如何如何？”
“花即是花，葉即是葉，萬物各有其靈性，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
唐僧放肆大笑，笑得大地顫抖，笑得光輝失色，笑得浩瀚星辰逆行倒流。“吾之所有，非汝所能明白。”
“勝負已分。”
“勝負未分。”
“你看那猴子，被你馴服了嗎？”
“悟空不是猴子，不是你我，不是這三千世界。他是天外之物，終究會改變天地。還賭嗎？”
“出家人別老賭賭賭的。賭什麽。”
“若我不中，灰飛煙滅。”
“金蟬子，何苦？”
“我做不到的，他能做到。我就做個局外人，安安靜靜地看著吧。”說罷，唐僧雙手穿花，一念咒語，肉身炸裂開來，天空頓時下起了血雨。他熾熱的赤子之血熔化了村莊，熔化了花草，甚至開始焚燒起來，綿延幾百裏，盡是無法熄滅的無根之火。
唐僧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金蟬子元神尚在，最後望了一眼腳下土地，化作一縷光輝而去。
.
風開始歌唱，無聲的旋律，無詞的歌調，無音的伴奏。天下之大，何處
能容我身？悟空躺在筋鬥雲上飛了一晝夜，仍未出這方寸世界。是世界太大，還是筋鬥雲太慢？
他坐起，頭頂正是星辰大海，隨手摘下一顆，在指尖把玩。看似渺小的星辰卻有著千萬針芒，在指肉滾過，留下一道血痕。於是他又抬起手，抓了滿滿一大把，握在手中，一用力，鮮血噴湧而出。他呆呆地望著腥紅發呆。為什麽不瘋狂了？我為什麽不瘋狂了？往上一摸，金箍依在。
他有些想念從前，在落葉中打滾的日子，那個時候他還不是齊天大聖，他隻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一隻石猴，什麽都不懂，卻是最快樂的。而現在，本領天下第一，血債天下第一，愧疚天下第一。他沒有心，所以不能自稱心痛天下第一。
他想起了那幾隻桃子，天上的仙鶴扔下，粘了清晨的露水，跳躍在落葉上。好吃，他再也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桃子。瑤池蟠桃也不及它一毫。
他忽然笑了，然後縱身一躍，不使本領，就這麽直直地掉落下去。不行了，速度太快，他睜不開眼，無法看到下麵的情況，是海，是山，是森林還是民居。有個瞬間，他曾想就這麽摔死算了。可他是天地孕育的石猴，擁有無可爭議的主角光環，怎麽可能死得這麽沒有價值，別說重於泰山，重於十座泰山也不為過。
他終於還是落了下來，摔在土地上，濺起了紛紛落葉。不痛，他睜開眼，似曾相識的大樹，大樹，大樹。是這裏嗎？他像個剛出生的猴兒，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可是已經五百年過去了，太久遠了，他想不起來。況且，天下的森林都是差不多的。
那就當是這裏吧。他攤開四肢，就這麽躺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林間清新的空氣流入身體，說不出的暢快。
一口又一口，他貪婪地呼吸著。
“咚…噌。”他睜開眼，驚訝地發現腳邊落了幾隻桃子，抬頭望去，一隻仙鶴劃過天際。
難道？他迅速躍起，升到半空，仙鶴卻不見了蹤影。天地茫茫，連找一隻仙鶴都是那麽困難。
他很失落，落到地上，撿起桃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一口咬下。甜
，真甜，甜得他流出了眼淚。他忽然發現自己有眼淚了。
吃完桃子，他開始期待夜晚的來臨。漫無邊際的黑色，最真實的世界的顏色，美得無與倫比，當夜晚快要降臨時，他卻猶豫了，是因為吃了那幾顆桃子嗎？他忽然覺得晚霞真美，就像天在燃燒。就像天庭在燃燒，他想起了五百年前大鬧天宮，自己曾一把火燒了淩霄寶殿。在地上的人，看到的也是這種美景吧？
齊天大聖孫悟空，身如玄鐵，火眼金睛，一個筋鬥就是十萬八千裏，神兵利器，如意金箍棒…啊！金箍開始收緊，勒得頭痛欲裂，他雙手抓住金箍，痛苦不堪，但咬著牙，繼續回憶。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劈山破海！他是拯救天下的英雄！紅孩兒！豬八戒！白骨精！牛魔王！老馬猴！野猴子！！
“啊！”他猛地喊叫起來，變出金箍棒一陣亂舞，將森林夷為了平地，然後昏死了過去。
.
沙僧回到天庭，跪在殿上拜見了玉帝，玉帝問他怎麽了回來了。他說是師父讓他回來的，還說讓我轉告你任務完成了。
“哦？千裏眼可在？”
千裏眼從南天門回來，附在玉帝耳旁小聲言語。玉帝聽完哈哈大笑：“好，幹得好！卷簾，你可比天篷有用多了，這次你立了大功，說罷，你想要什麽。升仙官還是賞神器？”
沙僧說：“我覺得我的武器挺好的，仙官？也無所謂。”
“那你要什麽？”
“你表揚表揚我吧。”
玉帝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我們的卷簾將軍童心未泯啊！”
殿下眾仙跟著哈哈大笑。
“卷簾大將不愧是天庭不可或缺的人才，不僅忠心，而且本領高強。這樣誇你，可滿意？”
“滿意。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回去了。”
玉帝擺了擺手，意示他退下。
他沒有看到，玉帝臉上輕蔑的笑。他沒有聽到，玉帝小聲對王母說：“這種蠢到家的貨色，用來替死再好不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