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奪嫡
第20章 奪嫡
龍舟內藥味彌漫,甚是嗆鼻,一張屏風隔著努爾哈赤的床榻,阿巴亥讓我們在外頭候著,獨自一人走過去。
看著阿巴亥走過去叫著努爾哈赤,我轉身跟著蘇吉娜帶著其他伺候的包衣奴才出去,侯在船艙外頭,剛出去,那軍醫就迎上來,詢問著是否要進去為大汗請脈。我仔細的看著那人的樣貌,消瘦的臉上,顴骨格外顯眼,一雙老鼠眼,看的我心裏直犯怵,一旁的蘇吉娜倒是一臉的從容,讓他在外頭等著,大汗需要請脈的時候,自會叫他。
這一夜注定是無眠的。等到快要安寢的時候,蘇吉娜攙著阿巴亥來到了我的房間,然後自己退出去。
“大福晉,如此疲勞,怎麽不歇息啊。”我攙著阿巴亥在榻上坐下,看著她。她伸手揉揉眉心,拉著我仔細的看著我:
“烏倫珠,大汗怕是過不去這道坎了。”阿巴亥眼角流露出些許難受,讓我在他身邊坐下,擁著我:“大汗戎馬一生,哪一回不是死裏逃生,可是這一次,怕是逃不過去了。隻可惜,多爾袞多鐸年幼,若是沒了大汗,他們兄弟該如何自處啊。”
“大福晉,此言何意啊,不是還有十二爺阿濟格和福晉您嘛。”我看著阿巴亥,不明她話裏的意思。她嘴角勾起一抹難看的微笑,輕撫著我的發辮:
“大汗危在旦夕,諸子皆在覬覦汗位,多爾袞多鐸又深受大汗喜愛,難免會成為眾矢之的。多爾袞與多鐸又無軍功,統領正黃旗已經讓眾兄弟忌恨在心了,若是大汗一去,他們兄弟,也就沒了活路了。”阿巴亥淺析此事時,眼神裏透著一股子淩厲,格外讓人害怕。我似乎想起幾個月前多爾袞與我的一番言談,他有當大汗的心思,卻知道誰會當上大汗,所以如果按照多爾袞的智謀與城府,他要自保和保住多鐸那是綽綽有餘。要是按照阿巴亥的推測,隻要多爾袞或者多鐸不登上汗位,或者依附他心中的大汗人選,他們就沒有生命之憂。
“大福晉多慮了,我想多爾袞和多鐸,應該知道如何自保,大福晉的他們的額涅,應該要相信他們才是。”我看著阿巴亥,寬慰的說道。
“恩,我要相信他們,卻也不能不為他們留後路啊。”阿巴亥似有深意的看著我,緩緩道:“烏倫珠,你的墜子呢?”
我不明阿巴亥此言何意,無端端的,她問我的墜子做什麽。她淺笑不語,卻一直用那種深不可測的眼神看著我,看著我背脊發涼。隨後不久,蘇吉娜來傳話,說是大汗身子不適,一直在喚著阿巴亥的名字,阿巴亥這才離去。離去時,還說這次若能回去沈陽,定有大喜。
船身下的水,緩緩的流淌著,在夜深人靜時,潺潺水聲格外清晰。這兩日努爾哈赤的身子時好時壞,軍醫們也是徹夜無眠,在船艙外侯旨,等著努爾哈赤的傳喚。
“大福晉,歇歇吧。”我端了蘇吉娜準備好的湯,走到床前,交給阿巴亥。隻是這幾日的時間,這個年僅三十七的女人已經蒼老好幾歲,發髻間還依稀可見幾縷銀絲。
“大汗這兩日老是夢魘,不敢睡啊。”阿巴亥言語間盡顯疲累之意,端過湯剛喝兩口,就聽見了努爾哈赤重重的喘息聲,連忙放下湯,去伺候著努爾哈赤。看著阿巴亥疲累的身子,連忙放下湯碗前去搭把手。
努爾哈赤轉醒,雙眸渙散,阿巴亥用力扶起這個男人,示意我在後麵放上被子,好讓努爾哈赤靠著,然後仔細詢問他是不是身子不適,需要什麽。努爾哈赤慢慢回轉,拉著阿巴亥的手,直剌剌的看著她:
“阿巴亥,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大汗哪裏的話,大汗醒了?可要喝些湯?烏倫珠在這兒,我讓她去給你準備。”阿巴亥麵含笑意,露出我平日裏少見的溫柔。努爾哈赤聽見我的名字,轉頭看著我,有些疑惑:
“這丫頭怎麽也在。”
“她是我義女,又是十四的心上人,替十四來伺候阿瑪,理所應當啊。”阿巴亥淺笑著說道,轉頭看著我。我微微一愣,她說什麽?理所應當替……多爾袞伺候他阿瑪?什麽意思?
“嗬嗬……恩。等回去沈陽,就為十四和烏倫珠指婚。林丹汗算什麽,我努爾哈赤還怕他不成。”努爾哈赤麵露笑意,哈哈笑著,可是隨後卻又大咳不止,麵色緋紅,氣喘籲籲,嚇得阿巴亥不知所措。我本想出門去叫軍醫,卻被努爾哈赤叫住,朝我擺擺手。可是我清楚的看見那被子上沾著努爾哈赤咳出的黑血,頓時雙腿發軟,動彈不得。這樣的場景,我是第一次見,難免有些害怕。
“阿巴亥,我怕是時日不多了,烏倫珠……去取紙筆來,我要立遺囑。”努爾哈赤躺好,氣若遊絲的說著。我看著阿巴亥,她點頭,示意我快去。待我拿回紙筆回來時,努爾哈赤已經暈厥了,阿巴亥也已經泣不成聲,說著大汗恐怕挨不了多久了。
水聲打破夜的寂靜,阿巴亥也在床邊伺候,不肯離去。我坐在椅子上,因為太困一直打盹,直到阿巴亥幾聲大汗,將我從夢中拉回來,連忙衝過去,站在阿巴亥的身邊。
“丫頭,紙筆可拿來了?”
我看著努爾哈赤,點點頭。他寬慰一笑,示意我拿過來,然後吩咐我代他立遺囑。阿巴亥衝我點頭,表示同意。我研好墨,提筆靜待努爾哈赤的指示。
“我呈享天命,建大金十餘載,今遙感倦怠,恐時日不多,特立此囑。膝下子嗣眾多,獨偏愛十五子多鐸,故,立多鐸為儲,諸子貝勒皆……皆謹遵聖諭,盡心輔佐,若……若有二心,皆可除之,如有不從者,殺無赦。”努爾哈赤說完,已是氣喘不止,聽的我心驚膽戰,生怕一不小心他就喪黃泉了。待我寫完時,心中大驚,努爾哈赤原來是屬意多鐸為大金的繼承人,而並非如電視上所演和一些所謂的曆史謠傳,要傳位給多爾袞。我看著紙上的字,待字跡稍幹時再交給努爾哈赤。
“大汗,多鐸年幼,不能擔起重任,還請大汗另立儲君啊。”阿巴亥看著聖諭,連忙跪下,請求著努爾哈赤收回成命。努爾哈赤喘息著,直視著阿巴亥:
“年幼不是理由,況且……還有你在,有遺囑在,那些兄長們也……也會盡心輔佐。”努爾哈赤堅持己見,從枕頭下麵取出自己的印章遞給我:“丫頭,蓋上印章。”
我看著努爾哈赤的表情,知道他用意已決,絕不會更改,不管阿巴亥怎麽勸,都是無用的。可是據我所知,這努爾哈赤的繼承人是皇太極,這期間是不是又會發生什麽呢?若此時應努爾哈赤蓋章,那麽曆史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呢。正待我思索之際,卻聽見廊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蘇吉娜推門進來,朝著努爾哈赤和阿巴亥行禮,說是四貝勒皇太極來了,如今已上船來了,而且來勢洶洶。阿巴亥連忙讓我收起寫好的遺囑,起身坐到努爾哈赤的床邊,替努爾哈赤收起印章。而且她知道皇太極對我極熟,連忙讓我退到一旁,讓蘇吉娜稍微擋著我。
皇太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大。不知為何,我現在全身都在發抖,有著說不出的恐懼。皇太極一身白色的甲胄,身姿格外挺拔。深邃的雙眸格外清冷,看的人頓生寒意,不自覺的退卻,心生敬畏。他邁向努爾哈赤的床邊,單膝跪地向努爾哈赤行禮。
努爾哈赤看著皇太極,緩緩道:“皇太極,你來此做什麽。”
“兒子擔憂阿瑪的身子,故而不請自來,敢問阿瑪身子如何?可有大好?”皇太極抬頭看著努爾哈赤,關懷的問道。
“恩,大汗的身子已經見好了,讓貝勒爺擔憂了。”一旁的阿巴亥替努爾哈赤答道,用自己的絹帕給努爾哈赤拭擦著額頭,努爾哈赤也閉目修養,沒有看著皇太極。
“大福晉哪裏話,我是阿瑪的兒子,應該擔憂阿瑪。”皇太極抱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沈陽事物繁多,皇太極……你應該在沈陽協理事物才是,如今瞧見了……便……便回去吧,莫要引起局勢不穩。”努爾哈赤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皇太極,揮揮手,示意皇太極離去。可是皇太極依舊直挺挺的跪在那裏,沒有起身離去的意思。
“怎麽……還有其他的事嗎?”努爾哈赤直剌剌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陡轉淩厲。
皇太極從懷中取出一卷黃帛,舉過頭頂:“是,兒子今日也是為公事而來。二貝勒阿敏私下結黨隱私,預謀不軌,如今遼民叛逃不斷,糧食奇缺,鎮守寧遠的袁崇煥又欲圖反攻,收複失地,蒙古察哈爾的林丹汗與明朝皇帝聯盟,準備進攻大金,喀爾喀五部的諸位貝勒也心二意,朝鮮也支持毛文龍反擊大金,如今的大金已是內憂外患,阿瑪身子一日未好,大金的危險就加深一日,所以,兒子鬥膽,請阿瑪立儲,以平憂患。”
皇太極高深的眸子閃過一絲淩厲,看的我心口一窒,深深的埋下自己的腦袋。皇太極……皇太極這是……在逼宮?
“皇太極!”努爾哈赤怒喝一聲,卻因出聲過大,整個人因缺氧而氣喘籲籲,險些暈厥,還好阿巴亥在一旁撫著胸口,替他順氣,才不至於他真的暈厥過去。
“皇太極,你阿瑪病重,快些離去。”阿巴亥出言斥責皇太極,可是皇太極並不為其所動,依舊麵色不改的看著努爾哈赤:
“兒子隻是為大金思慮,請阿瑪立儲,以平憂患。”
“皇太極!你可知……你可知你現在是在逼宮,大逆不道!”
皇太極身形一顫,淩厲的眼神閃過一絲忿恨,緊緊的捏著拳頭起身:“請阿瑪立儲。”
“就算立儲,也輪不到你皇太極!”努爾哈赤怒不可遏,一口黑血噴出,嚇得阿巴亥大驚失色,一邊叫著皇太極大膽,一邊伺候著努爾哈赤,她的眼淚也在那瞬間決堤。
“阿瑪……你當真如此絕情?我皇太極為大金戎馬半生,為何就輪不到我?”皇太極看著努爾哈赤,漸漸逼近:“阿瑪,我也是您的兒子!”
“啟稟汗王,兩藍旗和兩紅旗的人正往這邊聚來,三大貝勒聚在渡頭,吵嚷著要上船來。”努爾哈赤的親信在屋外回稟到,卻被皇太極一聲喝退。
“是你召集三大貝勒前來的?”努爾哈赤看著眼前的兒子,拔出自己的佩刀直指皇太極:“皇太極!你……你狼子野心……”努爾哈赤怒吼著,嚇得蘇吉娜連忙跪地,我微微一愣,也隨即跪下。
“兒子為大金考慮,何為狼子野心,如今三大貝勒齊聚靉雞堡,阿瑪還是早做決斷的好。”皇太極不顧努爾哈赤的利刃,直挺挺的站著,與努爾哈赤對視著。
皇太極的氣勢沒有半分退讓,他是如此的淩厲,如此的強勢,猶如君臨天下。據史料記載,皇太極年幼喪母,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智謀得來的,所以他才會有現在這樣的氣勢吧。
“大汗,如今三大貝勒齊聚靉雞堡,兩黃旗又遠在沈陽,若是三大貝勒謀反,可如何是好,大汗還是下決定吧。”阿巴亥看了一眼皇太極,跪在努爾哈赤的床前,一臉哀求的看著他。
“你。”努爾哈赤思索片刻,伸手指著我,皇太極也朝這邊望過來。我立即深埋著頭,不讓皇太極看到我的正臉。此時此刻,我的心跳已經快到劇烈運動完的時候,手放到胸口,都能感受到心髒跳動帶來的觸感。
“奴……奴才在。”我輕聲應道。
“拿著我的金牌回去沈陽,讓十五阿哥帶著兩黃旗的人馬前來……我……我……”
“怕是來不及了阿瑪,若是三大貝勒上船來,兩黃旗的人到了也是無濟於事,隻有請阿瑪宣布了繼位儲君,以防止三大貝勒謀反!”皇太極再次單膝跪地,語氣裏多了些誌在必得。皇太極抬眼看著阿巴亥,嚇的阿巴亥身形一顫,眼裏掠過一絲絕望,轉頭看著努爾哈赤:
“大汗……如今逼退三大貝勒要緊,千萬別置氣啊。”
“皇太極!”努爾哈赤緊緊的握著刀柄,滿臉怒容的看著皇太極,臉色憋得通紅,眼珠也格外的突出。
皇太極看了一眼努爾哈赤,起身將阿巴亥拖著就往外走。直到他們出去,我才無力的坐到地上,看著蘇吉娜,大口的喘著氣。
船艙外,呼聲震天,有疑惑的,有擁護的……當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以後,我聽見了代善的聲音,好像是在問努爾哈赤的情況怎麽樣,莽古爾泰也迫不及待的問努爾哈赤將汗位傳給了誰。
“汗父有命,四貝勒皇太極,軍功至偉,智勇雙全,乃儲君之位不二人選,八旗上下唯命是從,不得反抗,違者,殺無赦!”皇太極那擲地有聲的聲音,穿透我的耳膜,直逼我的心髒,仿佛天下間就隻有皇太極的聲音一般,透過那隱約的影子,他挺立於甲板之上,手中高高舉起他事先準備好的詔書。
然而,諸位貝勒自然是不會相信他的片麵之詞,可是當阿巴亥也承認皇太極手中的詔書乃真跡的時候,諸位貝勒雖有不甘,卻依舊像皇太極稱臣。
“哐啷。”
努爾哈赤的佩刀落到地上,我立即回神望過去,努爾哈赤的手耷拉在床沿上,一動不動。蘇吉娜壯了膽子過去,卻在臨近的時候嚇得瑟瑟發抖,直往後退:
“大汗……大汗殯天……大汗……殯天……”
我看著臉色蒼白的蘇吉娜,也嚇得愣住了,直愣愣的望著努爾哈赤的手。
他死了……死了……
那一刻,我仿佛聽不到任何聲音,船艙外的呼聲,船艙內蘇吉娜隱約的哭聲……
努爾哈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