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

代號零零零零 海邊

這是一個幹淨而純粹的笑,在海天一線間,蔚藍的天空為背景,澎湃的浪花為點綴,男人的眼黝黑清亮,帶著誠摯的邀請,希望獲得對方的信任。

雷剛並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或者說,他實際上是一個感情充沛的男人,隻是喜歡獨自思考,而不善於表達而已。

他會和他的兄弟們聚在一起談話,雖然很少會發言,但是會仔細的聽對方的每句話,會跟著一起笑一起悲傷。

他會和他的戰友出入每個戰場,穿越在鐵與火的生死線中,簡單扼要的指揮整場戰鬥,懼怕自己任何可能的一次細小失誤,竭盡全力的計算並填補每一個漏洞。

他手裏拿著武器,卻珍惜每一個生命,雖然手染鮮血,卻活得幹淨而坦蕩!活得認真而專注!活得分得清情感和理智!

他的情感不認同張章的生活方式,不認同張章對俘虜的處置方式,不認同張章借著權利之便對自己的放任。

這對於一直認認真真活著的他而言,張章的言行舉止都是那麽的出格和匪夷所思。

他甚至無法想通,一個男人為什麽可以對一個才認識不久,甚至還是陌生人的同性發出性邀請。

可是,如果一切都建立在任務上,建立在大局上。

他想,他的理智是認同的。

就像他會配合對方完成這種匪夷所思的情侶角色,會在明顯不認同審訊手段的情況下,依舊忍耐著告訴自己,這些都是站在一個‘正’的立腳點上。

他確認自己可以忽略這個過程,一定可以!

但是,這些都不代表他心甘情願,隻是在命令和紀律這幾個字的束縛下,他必須強迫自己接受而已。

所以,當這個人很誠摯的,不同於以往的,用幹淨清亮的眼看向自己,請求交心的時候。

雷剛確認自己真的有些遲疑了,在這樣的眼中,他甚至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和對方好好討論一下,至少讓合作的雙方不會繼續出現更大的裂痕。

於是,雷剛的嘴唇微微開啟,有些遲疑的想要開口。

下一秒,四少的臉在瞳孔裏快速的放大,在他反應不急的時候,嘴唇被輕輕的碰了一下。

下意識的動作,幾乎被碰到的瞬間,雷剛就把張章給推了出去,而一隻腳還習慣性的掃了一下對方的腳腕,張章很狼狽的跌躺在了地上。

雷剛森冷的看著他,握緊的拳頭克製自己擦嘴的衝動,那一刻的心軟和遲疑如今在赤.裸裸的嘲笑他。

張章卻莫名的看著他,眼底帶著受傷的情緒,自己撐坐了起來,細小的沙粒淩亂堆砌在身邊,掛滿了發絲和衣衫,可憐而無辜的表情,似乎正在犯錯的是雷剛,而不是他。

雷剛深吸了一口氣,眨了下眼,收斂了眼中所有的情緒,轉身走了出去,軍靴在沙地上落下一個個整齊的腳印。

張章注視著他筆挺的背影,沉默著,眼神有些慌亂,然後猛的發力,從地上彈起,邁開大步,衝了過去。

突然之間的醒悟,不能放這個男人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定可以在雷剛的心裏留下什麽。

雷剛聽到聲響,轉過了身,入眼就看到向自己飛撲過來的男人,他有一瞬間的遲疑,最終惱怒占了上風,抬腳就向張章的腰上踢了過去,肢體接觸的瞬間,雷剛就知道自己玩蛋了。

被張章格擋後並撲倒在地的時候,雷剛後悔自己留了大部分的力氣,同時也後悔自己小看了對方的身手,四少作為特工多少還是有些底子,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麽軟弱。

可惜張章並沒有把對方壓實,不是他不想,而是雷剛下意識的動作,在跌倒的瞬間,就在地上翻了個身,脫離了他的掌控,在距離半米的地方瞪著他。

張章看著狼狽的自己,訕訕的笑了笑,再次想起了之前自己做了什麽,他吻了這個男人。

那一刻,近在咫尺的男人突然柔軟的眉眼,黝黑如鑽的眸中框住的自己,專注而認真的表情,讓他有些心動,不,或者說,那一刻,他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斷層,再次意識到的時候,身體已經自發做出了動作。

可惜,這個男人嘴唇的柔軟度和味道甚至還沒來得及品味就被厭惡的推了出去。

說實在的,張章覺得自尊心確實被狠狠傷了一下。

調整好心底突然升起的陌生情緒,張章喘息著笑道,“對不起,過了點兒,希望你別介意。”

像是回應張章的話一樣,雷剛抬起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擦了一下,紅潤的嘴唇留下了幾粒顯眼的金沙。

張章的眼凝在他的唇上,思路轉動的很快,然後開始留意對方的表情和動作,“我也知道這麽做會讓你厭惡,但是有些時候人總是沒辦法掌控自己的情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在伊朗和你說的那些話不是玩笑。”

雷剛的眉心微蹙,眸光閃了一下。

張章順著他的神情揣測開口,“當然,你應該不會喜歡我,畢竟我們這種人,不清不楚,不黑不白,這種生活方式和你不同,所以我要真想和你在一起很困難。”這麽說著,張章坐了起來,認真的看著他。

雷剛的眉心又蹙緊了幾分,眼底的警戒隨著張章的動作而變得濃鬱,於是張章將膝蓋彎曲雙臂抱住自己,做出無害的姿勢,繼續開口,“可是有些時候我真的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做什麽,比如任務需要,我依舊會侵犯到你的私人領域,當然,我承認我很期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雷剛的嘴唇蠕動,似乎想要反駁什麽,最終卻還是沒有發出聲來,隻是嘴角又抿緊了幾分。

張章暗地裏咯噔了一聲,知道這種示弱請求諒解的方式不行,對方之前好不容易放下的警戒心就被自己的一時衝動徹底破壞。

於是,張章很快換了一個方向繼續說道,“你覺得我的審訊技巧怎麽樣?通過言語的暗示不斷提醒對方現在的情況,同時利用藥物混淆對方的思路?”

雷剛不置可否,在這一點上,他覺得自己不該提出任何意見。

“伊萬他們離開之後,再遇見這種事情,就會交給你的人處理,你能不能和我說下你的想法?到時候打算采取什麽樣的手段?”

張章沉默了兩秒,等待對方吸收消化後,繼續說道,“當然,我想你現在可能不太願意和我說話,但是這確是我們必須討論的話題,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

雷剛無奈的捏了捏鼻梁,努力拋掉大腦裏激蕩的情緒,淡聲道,“疼痛刺激和剝奪睡眠、時間、五感等。”

“嗯。”張章點頭,笑了起來,所謂交流,一定要撬開對方的嘴才有用,“很常用的方法,你的疼痛忍耐力是多少?”

“A+。”

“我也是。”張章自豪的笑了起來,“同樣的,在耐麻醉訓練中,我是A,你呢?”

“A。”

“對於特殊任務的特工而言,基本要求都是A,而A+已經達到了疼痛的頂點,再高,人就會陷入昏迷,那麽在審訊特工的時候,事實上效果有限。”說到這裏,張章不太舒服的揉了揉眼睛,雷剛的眼瞬間移到了他的手上,張章暗地裏歎了口氣,看起來現在不光是紅色警戒,應該已經紅的發黑了?

“我不喜歡疼痛刑訊,除了會讓我做到一些不好的聯想外,血淋淋的感覺也很惡心,擊垮對方的心理防線有很多的辦法,而最有效的就是從羞恥心下手。”

雷剛點了下頭,終於再次正視張章的雙眼,“你想從她嘴裏得到什麽?”

“誰派來的?到這裏來盜取什麽?以及,更多有用的消息。”

雷剛眉頭微蹙,“情報?”

“是的,這個世界掌握最多秘密的人就是情報人員本身,比起從恐怖分子嘴裏套料,她能夠給我的更多。”

“意思是……審訊會持續很久?”

“對,直到我確認完全沒有價值為止。”

“真殘忍。”雷剛第一次將心底的情緒說了出來,是有感而發,也是張章在這一刻變得閃亮的眼讓他覺得不太舒服,下意識的嘲諷,說出來之後,連雷剛自己都覺得意外,這樣的話很少會出現在他的嘴裏。

“雷剛……”張章將身體往前傾了幾分,“知道為什麽我國的軍事地位在國際上不斷的提高嗎?並且一直保持著猛烈的勢頭,讓各軍事強國不得不再次正視我國。”

“因為我,因為你,還有那些科學家,每一個崗位的人,盡自己全力的做好本職工作。”

“或者這麽,我們的身份不能任由自己去任性,尤其是針對特工而言,過程和手段並不重要,我們需要的都是一個結果。”

“造成我們思想差異的原因,就是這個過程。”

雷剛微微蹙眉,突然有些不對勁的感覺,對方是想把剛剛的行為粉飾過去?還是想要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仔細的回憶了一下之前的對話,從試探交談,到坦誠的說出名字降低戒心,接著突然行動,在一係列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後,又開始再次試探交談,將話題轉移到安全無害的方向,通過側麵語言對他進行……洗腦?

雷剛身體神經猛的繃了起來,突然醒悟到自己一直在被四少牽著鼻子走。

語言是一門藝術,可以華麗、委婉、直接,更可以在言語中不斷的下套進行心理暗示,將交談引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張章在語言這一塊上有得天獨厚的天賦,並且後天更是經過係統的訓練,所以他基本上都能夠通過這樣的對話獲取自己需要的消息。

張章對雷剛從來沒使用過這樣的方式,因為試探和引導對於他而言是一種手段,是對特別的一類人群用到的,就像他的武器一樣,隻會指向敵人,所以在自己人麵前,他更多的是坦誠,想要什麽,想幹什麽,都會直接的說出來,因為那代表的是信任。

但是,現在看來,他真的需要用到自己的語言方式,以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做出某種看似正確實際上卻有特殊目的的引導交流。

可惜,或許對方的警戒心太高,他的效果微乎其微。

雷剛隻說了一句話,就將他之前的長篇大論完全推翻,“關於過程,我不會幹涉你,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方式,如果沒有太大的抵觸,我不會提出反對。”

這麽說著,雷剛站起了身,俯視著他,等待他站起來。

張章無奈的笑了一下,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拍打著手心的沙粒。

“看來,現在隻能先回去了,這次的審訊你自己看情況讓不讓你的隊員接觸。”

雷剛沒有回答,沉默的跟在了張章的身後。

走出十幾步之後,張章轉頭看他,“可能這次要麻煩你出賣一下色相了,送飯的工作交給你,每三次送飯都遞減一個小時。”

“什麽意思?”雷剛的眼光瞬間凝聚,如鋒芒般射了過來。

“常用的審訊手段,紅臉和白臉,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為她提供一個相對於值得信賴的人比較有利於問話,當然,原本這個工作我該交給向碩的,但是顯然上次向碩擅自離開,讓對方對他產生了抵觸情緒。”張章指的是在三天前見到那名女特工的時候,向碩無視了對方求助的目光,放棄伸出援手。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是這麽簡單。

建立和維護格外的困難,而摧毀卻隻需要頃刻之間。

就像向碩和那名女特工,就像之前的張章和雷剛……

當天夜裏,雷剛一夜無夢,海邊發生的強吻事件仿佛過眼雲煙,非要深究,最多就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談話。

但是張章卻有些失眠,女特工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不斷響徹耳畔,而腦海裏浮現的都是雷剛那一刻柔和下的眉眼,專注的,被完全刻入眼眸的自己,異樣的情緒讓他輾轉反側,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