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二十四章 左鄰右裏

既已安定,準備久居,王媛幾人不免便會結交鄰裏。王媛家的旁邊,尚有很多空地,那裏同樣來了好些難民,以及一些原本富裕,而今被朱勔洗劫一空的當地百姓。

王媛到達之前,他們家的不遠處便已有人搭建了一處簡易茅屋。開始,王媛他們好久都不曾見過房屋的主人,屋子總是天剛蒙蒙亮就開門了,知道天黑之後才關門,整個白天,他們都未曾見到有人進出。王媛他們覺著甚是奇怪,但因生活繁忙,再者他們是剛剛前來,人生地疏,便也無心過問。

直到一日天黑以後,王媛兄妹正在吃晚飯時,有人前來敲門。來者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容貌比王輝還略顯蒼老。老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慈祥的麵容上竟帶著幾分靦腆。見到開門的王媛,非常客氣,不斷鞠躬行禮,對他們的打擾連聲道歉。

此地他們並無熟人,也並未與任何人有往來,卻有人來訪,兄妹幾人很是蹊蹺。不過既然別人已上門,那便是客,何況還是一個老人。幾人趕緊請老人進屋。

老人卻不敢進屋,支支吾吾,似乎有話,又似乎難以出口。王媛兄妹耐心詢問許久,老人才說他是那座茅屋的主人,隻因今日有些繁忙,未曾有時間去往集市,那個鄰居貨郎也不在家,想來借點食鹽回家做菜。王媛趕緊為老人裝上一碟,老人承諾來日便還,千恩萬謝而去。

第二日,老人並未前來還鹽,直到第三日才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兄妹幾人才知道,原來老人姓李,家中還有一個老伴。老伴已經臥病好多年,二老相依為命,很不容易。

老人曾經也是富裕人家,家中有幾十畝良田,兒子也在集市上開了一個小店,經營一些雜貨。後來朱勔在太湖找到一塊巨型奇石,為搬運這塊奇石,朱勔現造兩艘大船,廣征勞役,言說隻要把石頭送到京師,獻給皇上,每人皆有重賞。兒子貪圖朱勔的賞銀,關了店,前去為朱勔搬運花石岡。不想,那巨石過於龐大,搬運甚是困難,難免有時會翻滾跌落。老人之子便在搬運過程中不小心被砸死。

朱勔把巨石送到京師,皇上看到非常喜歡,果然有所封賞,賞賜參與運輸的勞工每人一隻金碗,加封朱勔節度使。那塊石頭,也被封為盤固侯。

老人原本以為,雖然兒子沒了,但拿到金碗也能度日。可那奸賊不但私吞了屬於他的金碗,反而反咬一口,言說要不是

他兒子損壞了巨石的邊角,皇上賞賜會更多,他是看在老人兒子已死的份上才未追究。

老人大呼冤枉,欲要找他評理,卻被朱賊以損壞巨石為由反遭索賠,沒收了所有田產家業。孩子母親氣得一病不起。萬不得已,老人帶著老伴,來到這河邊荒地搭建了一座小茅屋,每天在河邊釣魚度日。

兩人生活甚是拮據,倘若李大爺不曾釣到魚,他們的生活就將無著落。就如那日借鹽,其實不是他抽不出時間去到集市,而是囊中羞澀買不起鹽。而他第二天也未釣到魚,自然也還不起。

李大爺本可以去找貨郎鄰居賒借,但他已找過貨郎多次,貨郎知道他的情況,常常贈送於他,他不好再向貨郎開口,不得已,故而來找王媛他們。

離他們家不遠的另一處居住著一個秀才。秀才姓陳,就是老人口中的貨郎。此人也是本地人,他單身獨居,據說他從小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前些年考了秀才,但看到朝廷昏庸,奸臣當道,世風日下,便毅然放棄求取功名的念想。

秀才的日子比起老人,要好許多。此人頭腦靈活且勤快,鑽營著一些小本生意。比如難民大量湧入之時,他便經營起了木材家什。別人做木材生意隻是售賣,不運不送,買主隻能到他店裏自取。秀才卻相反,隻要買主要求,他可以送貨上門,甚至幫忙搭建家園。當然,所謂幫忙,一律按價收費。但盡管如此,那些缺少人力以及不會建造房屋的人,能夠一並把房屋建好,少了四處雇人許多周折,自然也非常樂意。秀才經營反而使生意非常興旺。

難民不再來時,他便做起小貨郎,從集市販運日常用品到鄉下走家串戶叫賣。鄉下離集市較遠,好多人為圖省事,便願意在家門口購買;許多外鄉人忙於生計,加之去集市路途不熟,有人送貨上門自然再好不過。他的這門生意也相當好做。

回城進貨他也並非空手,如吳瑉他們正急需售出的鮮魚,在回城之時,他便會帶上一些。吳瑉就是因為如此才與他熟識。

吳瑉與他熟識之後,發現此人雖然善於鑽營,但卻非常講義氣,後來便與他成了朋友。

他們家附近還有一個徐姓秀才,不過他與吳瑉他們一樣是外鄉人。此人既不鑽營,也不租地耕種,手中總是拿著一把折扇,整日舞文弄墨,吟風弄月,不是作詩填詞就是遊山玩水。他寫得一手好字,無論東坡體還是

瘦金體,他都精湛至極。因此,盡管他閑散,但靠著買字也能勉強度日。

吳瑉幾人居住日久,便與幾人成了朋友,常常邀請他們到家中小聚,熱鬧一番。幾人也不客氣,隻要吳瑉他們邀請,定不推托。

吳瑉拿出剛從湖裏打撈上來的鮮魚,交與姐妹烹煮,陳秀才慷慨拿出自己售賣的上等香料,徐秀才偶爾也會打回一壺燒酒。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知道各自都有難處,皆極少過問彼此過往,即便有,也是出於禮節性的幾句。每人回答也是避重就輕。就如吳瑉他們對幾位的了解,大多也是從旁人口中得知,並非全部出自他們自己之口。

他們相聚一起,把酒言歡,喜慶人世間這浮萍般的相逢。幾位鄰居對吳瑉他們的了解自然也不比他們對他們要多。吳瑉他們在此地並無熟人,自然無人能為幾位鄰居提供消息。

幾位鄰居也深知此乃亂世,從吳瑉家那略微複雜的關係中猜出了幾分。不過他們誰也不介意,聚在一起就是樂趣。

隻是那位老人生活畢竟拮據,回請不起幾人,很是識趣,常常以放心不下家中老伴為由推托。幾人知曉老人心思,也曾把老太接來,一同熱鬧,但因老太身體情緒皆極不穩定,後來便也作罷。老人也日漸少來,他們隻得偶爾上門看望,順便給二老帶些食物。李大爺常常百般推辭,但卻拗不過諸多晚輩。二老甚是感激。

兩個秀才與吳瑉他們都是青年之人,倒是聚得多些。徐秀才酒後偶爾在眾人麵前露上一手,揮毫疾書,填詞一首。惹得眾人擊掌驚歎,不停叫好。其間真是樂趣無限,到極致處,往往惹得陳秀才也忍不住填上一首。二人皆有真才實學,其詞婉約時深情如水,豪放處慷慨激昂,大氣磅礴,其意其竟道出好多人世之炎涼。

王媛從小便學詩詞歌賦,雖然多年不再觸碰這種附庸風雅,但在兩位學士級的人物挑逗之下,也難免心中生癢,有時也提筆拙作一首,竟也能夠得到兩位的真心誇獎與提點糾正。這讓王媛興奮不已。全家都跟著高興。

兩人偶爾也回請吳瑉幾人,吳瑉他們也同樣不客氣,總是如約而至。兩人也不隱藏,家中有何物可食便招待何物。吳瑉幾人非常感動,這是他們來到此地交往的第一批朋友,不曾想到便是如此真心,意氣相投。

幾人慶幸欣慰。日子那般清苦,竟然不覺,反而是那般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