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傳承_第四十六章(下):凶宅
鄭吉不是第一次勘看凶宅。
傳統風水流派在現代想要傳承都不容易,其中“八宅派”尤其艱難,這涉及到八宅派的基本理論。
“八宅派”的“八”,意思是把陽宅八個卦位的坐山分為兩種,乾坤艮兌為西四宅,坎離震巽為東四宅,《陽宅三要》中口訣為:“乾坤艮兌四宅同,東四卦爻不可逢,誤將卦爻裝一屋,人口傷亡禍必重。”
翻譯成白話文呢,就是一幢房子的東四宅和西四宅絕對不能混住,要先算過主人的命相,再配合東西宅的卦象,東四命的人住東四宅,西四命的住西四宅,否則,住在這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會遭遇災禍。
八宅派的這種理論在古代的時候能夠成立,到了現代則麵臨尷尬的局麵--因為現代人住的是樓房!都市裏的高樓建築多是坐北朝南,而南北向的住宅算是八宅理論中的東四宅,難道住在裏麵的所有人都是東四命?或者西四命的人都不住樓房?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再說了,如果一個家庭裏有的成員是東四命,有的是西四命,按現代人普遍隻有兩室一廳、三室兩廳的那點兒住宅麵積,他們十戶裏倒有九戶沒有選擇的必須住在一起,難道家家戶戶都命宅相克?家家戶戶都有血光之災?
八宅派的基礎理論不能追隨時代的發展,這使得出身八宅派的風水師也逐漸少人問津,再加上他們不與同行往來的宗訓,到鄭吉這一代,別說傳承,單是維持都耗盡了心力。他的師父病逝沒多久,師兄師弟們紛紛改行,最後隻剩下他獨自咬緊牙關支撐門戶。
為了生存,他先去找了份房地產中介的兼職,攢夠錢以後又在馬家堡南街盤下一處便宜的鋪麵,靠著中介工資和製作出售風水羅盤的收益,他才算是勉勉強強在四九城裏活了下來。
可是好景不長,隨著北京市政府對南城的開發,房租一天天暴漲,他那個小小的鋪麵很快變得入不敷出,鄭吉想要保住鋪麵,不得不絞盡腦汁琢磨更多賺錢的辦法。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利用職務之便開始涉足凶宅買賣。
所謂凶宅,作為固定詞組最早出現在唐人筆記中,張鷟《朝野僉載》卷六:“其宅中無人居。問人,雲此是公主凶宅,人不敢居。”
按照字麵的意思,古代的凶宅單指鬧鬼的舊宅。但風水學中也稱朝向不好、結構不好、不利人居的住宅為凶宅。
發展到現代,凶宅又多出一層意思:發生過人命凶案的住宅。
古時候的人命不值錢,哪個大宅院裏沒有橫死幾個仆役,也不覺得影響宅院的風水。現代人當然不可能那麽想,家裏發
生凶案那是天大的事,作為案件現場的房屋肯定是不能住了,降價、打折,哪怕是虧本也要趕緊脫手。
鄭吉所在的房地產中介公司有一個內部網絡,專門搞了“凶宅”分類,該類別下常年掛著兩位數以上的凶宅。由於價格優勢,這些凶宅很容易被不明真相的客戶買走,也很容易被得知真相的客戶憤怒地退回來。鬧騰的次數多了,中介們不敢再賣弄小聰明,每次都誠實地提前告知客戶,反而培養了一批專門倒賣凶宅賺取差價的大戶。
這批大戶的慣用手段是先購入凶宅,再大張旗鼓地延請道士除靈、風水師改運,總之要讓小區內所有人都知道凶宅已經被洗白變成了吉宅,然後才轉賣給貪便宜的小戶。換句話說,大戶幹的不過是個麵子工程,至於請回來的道士是不是真的有神通,風水師又是不是真的能夠點石成金,除了心存僥幸的買家,根本沒人在乎。
鄭吉作為中介代理了幾次凶宅買賣,發掘出裏頭的商機,立刻托人弄來一套全真教的道士裝扮,他是有真本領的,要行騙也比其他騙子多出幾分底蘊,沒多久便力壓群雄,將這門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以他的眼力,大多數凶宅並沒有什麽不利人居的缺陷,就算有,八宅派最擅陣法,中規中矩地擺兩個風水陣也能搞定,所以他經手的凶宅向來口碑良好,無論賣家或買家反饋回來的都是讚譽,唯一的例外就是這次。
他經手了一套發生過三起命案連死六個人的凶宅。
…………
……
葉子襄又把顧遴留下來看家,顧小弟不開心的小情緒毫不隱藏地掛在臉上,白皮膚都變暗了幾分,如果他年紀再小點,肖文靜真怕他會表演撅嘴跺腳滿地打滾。
當然他沒有,而是像條被拋棄的狗仔那樣守在門後,眼巴巴地瞧著他們走遠,肖文靜每回一次頭就看到他眨巴一下眼睛。
路上鄭吉的裝束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尤其是年輕人,幾乎每個都會拿起手機“哢哢”拍他幾張,他倒是泰然自若,也不管別人怎麽小聲議論大聲笑,抓緊時間向葉子襄和肖文靜介紹凶宅的曆史。
凶宅所在的小區大約有十五年的曆史,位於東城區二環邊緣,算是那年頭的高檔小區。凶宅的第一任業主是位泰國華僑,拖著久病年邁的軀體回來落葉歸根,在裏麵住了三年便溘然而逝。他無兒無女,幾家子親戚為爭奪泰國的遺產已經打得頭破血流,沒有餘暇再關注這處房產和他的真實死因,當時北京的房價也沒有現在誇張,於是隨便托人把房子賣掉,平分了售房款。
第二任業主是個本地富商,自己在深圳
投資建廠,卻舍不得北京的教育資源,把同父異母的兩個女兒和懷孕的年輕妻子放到北京。不出三個月,富商的工廠被不明原因的大火燒成焦礫,女人掐死了前妻留下的女兒,懷著富商熱切期待的兒子從十九樓窗口躍下,摔成一攤分拆不開爛泥。
一屍兩命再加惡性殺人,北京電視台和中央電視台相繼報道,法製節目製作專題,這處房產霎時成為人們談之色變的凶宅。
凶宅荒置幾年,富商的生意一年比一年慘淡,居然又罹患絕症,實在沒有辦法,求爺爺告奶奶地終於用它換了點救命錢。第三任業主是一位包租公,他把凶宅重新裝修,原本三室兩廳的結構改裝成大小差不多的八個房間,然後分租給八個在附近公司上班的小白領,而且專租給年輕男人,想用年輕男人的血氣鎮壓凶宅的煞氣。
兩天前,七名租客憤於第八個人長期占用無線網絡下載,集體把他暴打了一頓,受害者脾髒破裂,沒等救護車到便當場猝死,據說牆麵和地磚上到處是他噴濺出來的鮮血內髒……
警察拷走了打人的租客,小區內其他業主細細一算,這套房裏迄今為止竟然死過六個人,其中五個都是死於非命!
這樣煞氣衝天的凶宅,包租公也不敢再捏在手裏,趕緊找到房地產中介把它掛了出去,價錢一壓再壓,但求脫手一切好談。
鄭吉相熟的大戶就成了逢低入貨的第四任業主。
肖文靜聽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問道:“死這麽多人,前麵的幾任業主就沒人想到請風水師來看看?”
鄭吉搖搖頭,“聽說那位富商是請人看過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同行,跟他打了包票房子沒有問題,不然他也不敢讓老婆孩子住進來。”
“全家都死光了還叫沒問題?”肖文靜深覺懷疑,“他請的不是同行,是冒牌貨吧?”
鄭吉又搖了搖頭,“你去看了就知道,那房子很有些古怪。”
肖文靜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連你也瞧不出問題所在?”
鄭吉愁眉苦臉,“小道才疏學淺,隻隱約覺出房子不對勁,卻勘不出具體不對勁在哪裏。事關人命,小道不敢輕忽,北京城裏小道熟識的同行隻有兩位,所以請兩位來替小道掌眼。”
他倒是敬業,穿了件法袍就真當自己是道士,滿口“小道”仿佛出演古裝片,肖文靜被他逗得顧不上害怕,“噗哧”一聲樂出來。
公車恰在此時到站,沉默了一路的葉子襄透過窗戶望出去,看到漫天火燒雲,驀然開口道:“六點了,古時候的日本人對黃昏有個別稱。”
--逢魔時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