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陰刻風水_第二章:她愛的人

肖文靜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她推著煎餅車多繞了一段路,途中經過建設中的工地,附近聳立著一幢孤伶伶的二十四層寫字樓,在剛完地基的工地上如同奇峰突起。

這便是張小儀她們律師事務所租用的寫字樓了,肖文靜知道那家律師事務所就在十一樓,連個廣告牌都沒有,外牆的天青色瓷磚曆經風吹雨打,顏色泛黃發白,玻璃窗內掛著整齊的百葉窗簾。

她在街邊站了一會兒,抬首仰視,車流從她身側呼嘯而過。

張小儀講楊律師昨天打贏了官司,那他今天應該在所裏吧?也說不定,他那麽忙,常常是幾個案子連軸轉,連見縫插針的坐班時間都沒有。

再說了,就算楊律師在所裏,她又能做什麽?想做什麽呢?

肖文靜黯然地低下頭,手指緊緊攥住爐子的把手,那上麵滿是煙熏火燎的油跡,她舍不得戴手套去摸,黑乎乎的油煙便染在了皮膚上,似乎永遠也洗不脫。

…………

……

楊慎思站在窗前,食指在百葉窗簾上壓出一條縫隙,透過這條窄縫瞭望北京城的天空,卻隻看得到密不透風的陰雲。

身後傳來敲門聲,他回過頭,看到律師事務所的同事顧迥吊兒郎當地晃進來,居然有空在自己的辦公室前坐下,又隨手拿起他的一份卷宗翻閱。

律師有責任保護委托人的隱私權,楊慎思微微蹙眉,轉身從顧迥手中抽走那份卷宗,沒好氣地扔到一邊。

顧迥也不以為意,憊懶地抻了抻胳膊,打了個困倦無比地哈欠,沒話找話說:“父親強暴女兒,兒子殺死母親,兄弟相殘,姐妹成仇……你每天盡在這些人間慘劇裏泡著,難怪什麽時候都負能量爆棚。”

楊慎思不想理他,走到角落

的飲水機前給自己的茶杯添滿水,想了想,還是拿紙杯給他接了一杯。

他把紙杯放到顧迥麵前,那小子拿起來就喝,連聲謝謝都不說。完了還咂咂嘴,似乎意猶未盡地探頭瞧了瞧楊慎思的茶杯,見他杯裏也隻有幾片散碎的茶葉碎渣,搖頭歎息:“你說你啊,好好的名牌大學畢業生,不去金社、君合之類的大所好好為資本家服務,卻跑來咱們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專攻刑訴,弄得連點好茶都喝不起,你圖什麽?清教徒的奉獻精神?”

他這冷嘲熱諷的話聽著刺耳,得虧楊慎思和他是老相識,不至於以為他有什麽壞心,麵色不變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

楊慎思長了一張書生臉,膚色白得有些不健康,五官深刻,這麽白的皮膚依然能看出鮮明的輪廓。他平時是經常笑的,可惜笑容背後是內心的冷靜冷漠冷視,對所有人都有一種距離以外的審視感。

顧迥就被他笑得發怵,舉起紙杯擋住臉,戒備地問:“你要幹嘛?”

楊慎思看他嚇得縮成一團,又笑了笑,故意往前逼步一步,顧迥立馬後退,脊背都貼到牆壁上了。

楊慎思這才慢悠悠地退開,坐回桌子對麵的辦公椅內,兩手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看他那樣子,不知道還以為他喝的是什麽瓊漿玉液,顧迥知道被耍了,不高興地哼了聲,整了整西裝坐回原位。

兩個男人沉默相對片刻,在律師事務所忙碌的事務間隙,也算是難得地休憩。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迥又打了個哈欠,用小指頭揩著眼角溢出的淚珠,狀似隨意地開口:“說真的,你到底圖什麽?你這些年打了這麽多刑事訴訟的官司,難道有什麽特別難忘的,讓你能夠不顧自己的前途,決心為他們多

做一些事?”

辦公室內繼續靜默著,顧迥等了許久,幾乎以為楊慎思不會回答,所以聽到那一聲時愣了愣,驀地抬起頭。

“有。”

楊慎思的聲音和顧迥的外表一樣,似乎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尾韻稍稍沙啞,音色醇厚如酒。

“有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她的繼父半夜摸進臥室想要強/奸她,剛好她為治夢魘在枕頭底下壓了一把刀,她在掙紮過程中拔出刀來,一刀刺死了繼父。”

律師都是最好的敘述者,邏輯清晰,重點明確,顧迥在短短一句不含感情色彩的話裏聽出了驚心動魄,甚至不用楊慎思再說下去,他也能夠想象出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在那種最可怕的境況會有的遭遇。

他不禁喃喃道:“她才十七歲,而且是被強/奸過程中反抗殺人,很明顯屬於正當防衛……”

可是公關機關就能夠認定正當防衛,為什麽案情這麽清楚明了的案子會鬧到提訴,落到楊慎思手裏?

似乎聽見了顧迥未出口的疑問,楊慎思用長長的手指旋轉著保溫茶杯,啞聲道:“因為她的母親,她堅持說那個女孩子是有預謀殺死她的丈夫,而且,死者身為大學教授,在學術領域頗有成就,學校領導也願意出麵證明他人格高尚、品行良好,甚至還提供了學校裏數百名師生的聯合簽名作保。”

“荒唐!荒謬!”顧迥拍案而起,“外人也就算了,哪有這樣狠毒的媽,她為什麽要害自己親生女兒!?”

“誰知道呢?”

楊慎思放下他的茶杯,起身重新走回窗前,伸指壓低了百葉窗簾,微微蹙眉地望定北京城黯淡深沉的天空。

“這人世間的愛與恨,除了當事人自己,或許連老天爺都看不穿真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