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陰刻風水_第二十五章:勇者

肖文靜覺得自己神思恍惚,眼前的一切都缺乏真實感,就像大白天親身演繹了一個荒唐到底的夢境。

她此刻立於醫院一條半封閉式的走廊中,大白天依然燈火通明,右側方是魏喜英剛被推進去的急救室。她跟隨葉子襄跑上跑下地交費,應付家屬和醫護人員的詢問,直到現在才能歇上一歇,才有餘隙對這整件事作出反應。

自殺?肖文靜回想魏喜英的臉,記憶中的他仍是那個怯生生倉鼠樣的小男人,她又想起躺在病床被推進去的魏喜英,他看起來麵色紅潤有光澤,似乎不是昏迷而隻是熟睡,深陷畢生最美好的夢境。

無論哪個魏喜英,都不像擁有殺死自己的勇氣。

是的,勇氣,這是肖文靜對“自殺”這一行為的私人看法。她在成長的過程中沒什麽機會被大灌“雞湯”,也沒聽過諸如“有死的勇氣為什麽沒有勇氣活著”之類TVB金句,在肖文靜眼見為實的世界裏,自殺比苟延殘喘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氣。

她想起監獄裏的室友,剛進去的時候以為自己會是年齡最小的,沒想到還有一個比她戶口年齡小幾天的老幺。因為不堪勞動改造的辛苦,老幺每天每天都嚷著要自殺,卻從來不敢真的付諸行動。

有一天深夜,老幺又躺在床上神經質地碎碎念,寢室的大姐忍無可忍,攥緊老幺的頭發硬把她拖下床。

大姐入獄的罪名是毒死了長期家暴她的丈夫,諷刺的是,她並沒有從此得到解脫,反而變得憎恨弱小,迷戀暴力。

肖文靜蜷縮在自己的床鋪上不敢動彈,她能聽到其他室友的呼吸聲,每個人都醒著,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

以後大姐就盯上了老幺,在老幺出獄以前,大姐每天三頓按時按點毆打她,女人的力氣有限,大姐動手時又注意避開老幺的要害和露在囚服外麵的部位,足足五年時間,竟沒有一個獄警發覺她的惡行。

肖文靜曾經試圖幫助老幺,她讓老幺主動向獄警求助,隻要獄警展開調查,她就可以站出來為老幺作證。而老幺驚恐地瞪

視說出這些話的肖文靜,就像她才是那個揚起拳頭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

最終老幺什麽也沒做地忍耐了五年,肖文靜也從她身上學會一個道理--我們大多數人並不熱愛生命,我們隻不過是活著而已,懦弱,卑微,恇怯,既沒有勇氣拋棄這狗都配不上的世界,也沒有勇氣讓自己過得更好。

肖文靜想著,她佩服魏喜英,他是一位真正的勇者。

…………

……

顧遴中途消失了一陣,因為之前有前科,肖文靜擔心他不辭而別,萬分懊悔自己沒要到他的聯係方式。幸好沒過多久又看到顧遴,那小子迷迷糊糊地從走廊那頭路過,邊走邊四下張望,看樣子像在找人。

“顧遴!”肖文靜連忙跳起來,引來醫護人員譴責的目光,她抱歉地笑了笑,壓低嗓音叫道:“這裏!看到我!”

顧遴果然已經看到了她,腳步一轉,依言走向她。

這條半封閉式走廊不過數十米的長度,兩邊牆壁刷得雪白,地麵水磨平整,過曝的燈光下每個人的皮膚都要比平時水嫩幾分。顧遴身高雖然算不得鶴立雞群,但比例絕佳,脫掉外麵的羽絨外套,僅穿了一身破舊的貼身運動服,反而勾勒出猿臂蜂腰的倒三角。兩條長腿步伐勻稱,邁動時還帶有特殊的與眾不同的韻律感。

肖文靜看呆了一會兒,錯覺顧遴的破衣爛衫變成了聚光燈下的著名設計師新銳作品。她晃晃腦袋醒過神,往周邊望了望,得,還不止她,幾乎所有性別為“女”的路人都沒忍住偷看顧遴。

不過魔法的效用總是短暫,等到顧遴走至近處,所有人都能看清他臉上手上的汙垢,衣物上的孔洞,以及赤/裸的長滿凍瘡的雙腳……那些驚豔的目光刹時改變了成分。

肖文靜心裏難過,顧遴幫了她的大忙,以前也是她煎餅攤上的常客,她們越是熟悉,她越是見不得這少年活得淒淒慘慘。

因為天氣升溫,她這幾天換穿了一件比較寬大的薄外套,這時想都沒想便脫下來,等顧遴走到麵前,她兜頭就攏

到他身上。

“跑哪兒去了?”她不自覺地又帶出姐姐的口吻,“也不說一聲,一眼沒看到你就不見了。”

顧遴老老實實地立定,挺胸抬頭,任由肖文靜替他穿上女式的粉藍色外套,抻平下擺,拉出領子,再把拉鏈一路拉到喉嚨口。

大小居然挺合適。

他不出聲,肖文靜也不以為意,認識這麽久早就習慣成自然,很多時候她幹脆把顧遴當成啞巴。

“你上回說沒有手機,住的地方有電話嗎?”肖文靜抓緊時間提問,生怕顧遴下一秒又邁開長腿偷跑,她可沒本事逮回來。

顧遴搖了搖頭。

那還是沒辦法聯係,肖文靜不禁發愁,又有點心疼,這小子到底住在什麽鬼地方啊,連個電話都沒有!

“房東沒有電話嗎?”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追問,“室友呢?和你關係好的同事?”

顧遴呆著臉木無表情,卻耐性甚好地隨她每個問題搖頭,聽到末一個問題,他本來要搖頭,看到肖文靜亮晶晶充滿期望的大眼睛,動作一僵,竟變成了點頭。

“太好了!”肖文靜小小地歡呼了一聲,“你同事叫什麽名字?你記得他手機號碼嗎?”

名字……顧遴回憶那個愛說話的工友,隻記得對方叫他“啞巴”,而他管對方叫……“喂”?

手機號碼就更不記得了。

他為打破了肖文靜的希望而感覺慚愧,默默地又搖了搖頭。

肖文靜歎口氣,為了不讓顧遴看到那一瞬間自己的表情,轉頭望了眼緊閉的急診室,再轉回來,看向她對麵垂首而立的顧遴。

這孩子真是沒救了,她同情地想,連名字和手機號碼都不知道的同事,那叫什麽“關係好”?

她忍不住又歎息一聲,自語道:“這樣不行啊,沒有聯係方式,以後我要怎麽找你?”

而肖文靜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不算問題的問題,顧遴立馬就給了她答案。

“找楊慎思,”他毫不遲疑地開口,“他能找到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