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陰刻風水_第十章:咱們回家
楊慎思好人做到底,開車看到附近有一家老北京拉麵館,帶肖文靜和顧遴進去熱騰騰地吃了頓飽飯。
他還自掏腰包在旁邊的小店買了件男裝羽絨服,醜是醜了點,保暖應該沒問題。
羽絨服遞到顧遴麵前,他卻不肯接,也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轉過頭直愣愣地盯住肖文靜。
楊慎思不明所以地也跟著他看過去,肖文靜正埋下頭卷起一筷子麵,抬頭就撞見兩個男人的目光,嚇得她動作一頓,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嗝。
她不敢跟楊慎思的目光對上,怕自己控製不住臉紅,連忙扭頭看顧遴,目光裏透出詢問的意思。
北京的室內暖氣充足,顧遴的臉上終於又有了活人的血氣,擦幹淨了眼淚鼻涕和不知積累多長時間的汙垢,那張年輕的臉居然顯出俊眉銳目,是一種氣勢非常淩厲的英俊。
他此刻專注地凝視著肖文靜,眼瞳是一種跳躍的琥珀色,似乎在深處還能透出光來。
肖文靜被他看著看著,真的臉紅了……
好吧,不隻楊律師很帥,邋遢小子原來也是個帥哥,她這些年很少和年輕男性打交道,一下子來兩個帥哥,根本控製不住心慌意亂。
肖文靜低頭咽了口口水,發鬢間露出兩隻紅通通的耳朵,聲如蚊鳴地問:“你們怎麽了?看著我做什麽?”
楊慎思觀察了這一會兒,比她先弄懂顧遴的用意,他發覺顧遴非常信任肖文靜,或者說隻信任她。
他把那件羽絨服改遞向肖文靜,示意道:“給顧遴的。”
肖文靜拿到手裏,再按他的示意轉給顧遴,後者這才接了過去,動作飛快地將羽絨服抽出紙袋,抖了抖,穿在髒兮兮的內衣外。
顧遴把拉鏈一直拉到下巴頜,似乎覺得衣服很暖和,他很滿意,居然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笑起來的時候眉舒目展,眼睛裏跳躍的光更是閃閃爍爍,仿佛流動的金色水波,或是傾瀉一地的小星星。
肖文靜看他笑得可愛,被感染得自己也想笑,都顧不上害羞了。
她釋然地想,還是個小孩子嘛。
又想,原來他的名字叫顧遴。
吃過飯楊慎思便匆匆地離開了,他是真正的大忙人,每天工作超過十六個小時,幾乎睜眼就處於忙碌狀態,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工作以外的事,哪怕肖文靜對他而言也有些特別的意義。
肖文靜眼巴巴地瞧他的背影,大衣下擺瀟灑地飛揚,她又開始緊張起來,覺得自己不想他這麽走了,她明明有滿腹的話想對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或許是她輻射出的怨念光波太難以忽視,顧遴抬頭看了看她,不語,低下頭把麵碗舔得鋥光瓦亮。
最終她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沮喪地望著楊慎思消失在門外,隔熱簾掀起又放下,半透明的塑料膜被蒸氣熏得失去真實感,隻餘下白茫茫一片。
…………
……
楊慎思確實是一個非常周到,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的人--他走的時候沒忘了結賬。
肖文靜有點想帶顧遴去看醫生,他的臉上是看不出什麽傷,但她不敢掉以輕心,三對一啊,顧遴的小身板怎麽可能毫發無損。
北京城裏看病說易不易說難也不算頂難,她也不指望協和啊北醫三院什麽的,就記得牛大姐她們小區裏有個社區診所,據說也是以前老廠的醫務室改,裏麵的坐堂醫生長得慈眉善目,肖文靜經常見他端著茶杯在小區東門看人下圍棋,一副世外高人仙風道骨的派頭。
隻是看
看跌打損傷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肖文靜心裏沒底,不由地多瞧了顧遴幾眼,顧遴也任由她看。這小子從以前就不愛說話,天天來她的攤子上買煎餅,肖文靜回想起來,兩人交談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算完,且寥寥可數的幾次對話都是肖文靜提問他回答,類似於:“要蔥嗎?”“不。”“火腿腸?”“嗯。”
簡直像多說一個字就會消耗他好不容易貯存的能量似的。
肖文靜腹誹完畢,見顧遴還是默不作聲地隨在她身後,既不說要走也不問她去哪兒,仿佛把自個兒自動降級成了她的人形跟寵,一副忠心耿耿、全盤托付的姿態。
這樣的信任讓肖文靜有些感動,又有些壓力,她連忙解釋:“我們先去攤子上看下,我的東西還在那兒,然後,然後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住的那裏有社區診所,讓醫生給你檢查一下有沒有內傷。”
她甫開口顧遴便抬頭看過來,琥珀色的瞳仁靜定地凝注在她臉上,眼瞳表麵明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那種專注的神情總讓她覺得自己對他非常重要,而他願意遵從她說的每一句話。
果然,肖文靜話音剛落,他立即點頭,動作快得完全不像是經過思考,倒像是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或是刻入細胞的本能。
兩人再無他話,肖文靜拿手機出來查了下最近的地鐵站,然後帶著顧遴去坐地鐵,顧遴穿上那件羽絨服顯得光鮮許多,至少不算擁擠的地鐵車廂裏沒有人刻意避開他,也沒人做掩鼻厭惡狀。
出站的時候人比較多,肖文靜被擠得偏偏倒倒,顧遴扶了她一把,跨步走在前麵。
他在前方開路,肖文靜站在電梯下一格抬頭望去,新的羽絨服下仍是被撕得破破爛爛的棉褲,灰黑色陳年汙垢中還夾雜一大塊暗紅色的新鮮痕跡,似乎是幹涸的血跡,肖文靜心頭打了個突,不由地焦慮起來。
這種焦慮的心情在發現她的煎餅爐失蹤時到達頂峰!
“不見了?”肖文靜不敢置信地問她托付照看的老鄉,“我不明白,這麽大一件東西怎麽會不見?”
“就那樣不見了啊!”老鄉尷尬地溜著眼珠四處亂轉,見到她身後的顧遴,下死眼狠盯兩眼,被他冷冷地逼視回去,嚇得頭頸一縮。
“是被偷了嗎?”肖文靜急切地追問,“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是不是那個黃……黃玉娥?”
“我不知道,”老鄉不情不願地承認,“我去吃了個飯,一眼沒看到的功夫它就丟了……”
也是說,根本一點線索也沒有!肖文靜深吸口氣,花了雙倍時間徐徐吐出來。
她知道今天這事是沒法查個究竟的,也怪她當時被整懵了,急著去派出所撈顧遴,所以隨便把攤子托給附近開店的一位老鄉……人家和她也沒什麽交情,自然不會盡心盡力幫忙。
歸根到底是她沒想好啊,那三個男人將她打倒在地,她大概有些腦震蕩,腦子不清不楚地就做了糊塗決定。
老鄉還在糾纏往複地解釋,肖文靜低聲道謝,其它什麽話也不想說不想聽,徑自轉身走開。
走了一會兒聽不到身後腳步聲響,她回頭去看,顧遴卻還在,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膠鞋的硬底踩在雪後凝冰的路麵上依然悄沒聲息,琥珀色的眼珠帶著一種無機質的冷感看向她,微微偏過頭,樣子像一隻好奇的貓。
“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不愛說話了……”肖文靜不自覺地嘟囔,“因為太累了……”
生活的重壓是如此沉重,像顧遴這樣的人,像她這樣的人,
每天掙紮著想要活下去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心力。
肖文靜此刻已經完全忘記了風水,忘掉了神秘的老婦人和她羽絨服口袋裏那枚奇怪的印章。就在昨天,她以為自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而今天,她卻要麵臨在舊世界裏流落街頭、凍死街頭的前景。
怎麽辦呢?她憂心忡忡地想,她所有積蓄都用來交了房租,拿不出錢買一個新的煎餅爐,光靠擺地攤的話,她沒有信心能在萬事都要錢的北京城裏養活自己。
也許……也許還不僅是養活自己。
肖文靜與顧遴四目相對,忽然生出不妙的預感。
…………
……
社區醫生果然又在東門外,肖文靜遠遠望見他身穿白大褂手端茶杯的背影,連忙回頭拉住顧遴,拖著他加快了腳步。
醫生姓李,肖文靜站在棋攤前規規矩矩地叫:“李醫生”,下棋的幾個老頭不約而同地“噓”了一聲。
李醫生態度倒是良好,笑眯眯地問:“怎麽了,小肖,有事找我?”
肖文靜無數次懷疑該小區暗藏著一條秘密的信息渠道,原住民們通過這條渠道交流所有外來戶的信息,比如,李醫生為什麽知道她姓肖?
她心裏轉著念頭,不妨礙讓開半邊身體,露出後方的顧遴:“不是我,是我的這個……老鄉,他為了幫我被人打傷了,想麻煩您給他看看。”
話音剛落,不待李醫生回答,其他煩不勝煩的老頭們先有了反應,正在下棋的和觀棋的幾位老人齊刷刷抬頭,不善地瞪向他和肖文靜,做出一個趕蒼蠅的手勢。
“好好,”李醫生無奈地苦笑,“我這就帶他們走。”
他端著茶杯走在前麵,白大褂伴隨轉身的動作揚起,顯得頗為瀟灑,卻讓肖文靜想起了臨別時的楊慎思。
她好不容易抓住這次機會與楊律師再次相見,可是見了又如何,楊律師對她的態度與七年前並無差別,她在他眼裏隻是一個過去的委托人,一個可憐的刑滿釋放人員,他是好人,所以願意出手幫她,再多,就是她不知好歹的奢望了。
肖文靜在心底歎口氣,現實的壓力再加情感上的挫折,使她倍覺疲憊,一路上半句話也不想說,也沒注意她依然拖著顧遴的手,後者感受交疊的雙掌傳過來的熱度,垂低眼眸,亂糟糟的額發遮暗了目光。
社區診所裏當然沒有大醫院那些昂貴的檢測儀器,李醫生親自上手,動作麻利地給顧遴做了一套全身檢查。
“沒什麽大礙,”他宣布,“大部分傷都是軟組織挫傷,將養一段時間就好,稍微麻煩一點的是胸口的傷,左胸第三根肋骨可能存在骨裂,建議你們去醫院拍張片子確定。”
這條好心的提議被冷漠地晾在了寒冬的空氣中,顧遴麵無表情地下床穿衣服,就像李醫生描述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哪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肖文靜隻好代他問道:“骨裂會很嚴重嗎?”
“視具體情況而定,”李醫生表達得非常委婉,“沒有看到片子,哪個醫生也不敢給你們打包票。”
也就是說問題可大可小,肖文靜猶豫不決地看了看顧遴,她和顧遴都窮,像他們這種掙紮在生存線上的小人物,早就習慣了小病靠挺大病靠拖,換了她自己,她是肯定不會為了百分之五十的隱患去醫院拍什麽片子。可是顧遴畢竟不是她,他是幫助過她的恩人……
沒等她猶豫出結果,顧遴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極其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我不去醫院。”他說,“咱們回家。”
(本章完)